獅族部落坐落在兩座山巒之間的平緩坡地上,背靠陡峭的岩壁,易守難攻。當薇薇被扛進部落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但部落裏並不黑暗——數十堆篝火在空地燃燒,跳動的火焰映照着石屋粗糙的牆面和往來獸人的面孔。
她被放了下來,腳底接觸到冰冷堅硬的地面。扛她的獅人戰士鬆開手,用她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句什麼,語氣裏沒有惡意,只是公事公辦的漠然。
薇薇踉蹌了一下才站穩,環顧四周。
比她想象的要“文明”一些。不是完全的原始部落。石屋雖然粗糙,但有明顯的建築結構,有些甚至還開了窗戶,用獸皮遮擋。空地上有石砌的火塘,上面架着陶罐——真的是陶罐,雖然形狀不規則,表面粗糙。遠處傳來捶打聲,似乎是打鐵的動靜。
但“文明”的錯覺很快被現實打破。
她被推搡着走向部落邊緣,那裏有一排木籠——真正的籠子,用粗壯的樹幹搭建,間隙窄得連手臂都伸不出去。其中一個籠子空着,門敞開着,裏面鋪着幹草,散發着黴味和野獸排泄物的混合氣味。
“進去。”押送的獅人戰士指了指籠子,這次用了更慢的語速,配合手勢。
薇薇搖頭後退:“不……我不要……”
戰士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他抓住她的胳膊,輕鬆地將她推進籠子,然後“哐當”一聲關上了厚重的木門,用一根粗木栓鎖死。
“等等!放我出去!你們不能這樣——”薇薇撲到籠門邊,雙手抓住木欄。但無論她如何搖晃,籠門紋絲不動。木欄粗糙的表面磨破了她的手心,滲出血絲。
戰士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沒有惡意,也沒有同情,就像在看一件物品。他轉身離開,留下兩個守衛守在籠子不遠處。
薇薇癱坐在幹草上,終於讓壓抑了一路的淚水涌出。她抱緊膝蓋,把自己縮成最小的一團,無聲地哭泣。寒冷、飢餓、恐懼、孤獨……所有情緒一起涌上來,幾乎要將她吞噬。
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頭,用袖子擦幹眼淚。哭沒有用。從來都沒有用。
她開始觀察周圍。
籠子不大,約兩米見方,高度讓她勉強能站直。地面鋪的幹草潮溼發黴,角落裏甚至還有不明生物的骨骸。籠子位於部落邊緣,靠近一處陡坡,下方是黑暗的深谷,夜風從山谷吹上來,帶着刺骨的寒意。
透過木欄的縫隙,她能看見部落的一部分。
篝火旁,獅人們圍坐在一起。雄性大多高大強壯,雌性則相對嬌小一些,但依然比薇薇高,肌肉線條分明。她們穿着皮裙或皮背心,有些身上有彩色的紋身。孩子們在空地上追逐打鬧,發出歡快的叫聲——那些孩子也是半獸形態,有的頭頂還頂着毛茸茸的獸耳,尾巴在身後甩動。
一個雌性獅人端着一大陶罐的食物走過,濃鬱肉香飄來。薇薇的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她已經快一天沒吃東西了。
幾個路過的獅人注意到籠子裏的她,停下腳步指指點點,用她聽不懂的語言交談。目光裏有好奇、有疑惑、有輕蔑,但唯獨沒有把她當“人”看待的尊重。
“看,那就是王帶回來的無毛獸。”
“真小,跟幼崽似的。”
“聽說要獻給獸神?這麼弱的東西,獸神會喜歡嗎?”
“誰知道呢,但王說了,她身上有奇怪的紋路……”
薇薇聽不懂具體內容,但從他們的表情和語氣,她能猜出大概。她低下頭,避開那些目光,手指卻悄悄抓緊了睡衣口袋——裏面空空如也。她所有東西都被收走了,包括那個小背包。
夜深了,大部分獅人陸續回到石屋休息。守衛換了一次班,新的兩個戰士靠在籠子不遠處的石頭上,低聲交談,偶爾瞥她一眼。
薇薇又冷又餓,根本無法入睡。她抱着膝蓋,牙齒打顫。淡紅色的月光灑在籠子裏,她額頭的紋路又開始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月光。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腳步聲。
不是守衛那種沉穩的步伐,而是更輕、更小心的步子。薇薇抬起頭,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陰影裏溜出來,靠近籠子。
是個小獅人。看起來大概相當於人類七八歲的孩子,頭頂一對圓圓的、毛茸茸的金色耳朵,身後一根細細的尾巴緊張地蜷着。他手裏拿着什麼東西,小心地看了看守衛的方向——守衛似乎在打盹——然後迅速從木欄縫隙塞了進來。
是一塊烤熟的肉,用某種大葉子包着,還冒着熱氣。
薇薇愣住了。
小獅人對她做了個“快吃”的手勢,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然後悄無聲息地溜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薇薇看着那塊肉。很香,雖然烤得有些焦黑,但這是食物。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拿了起來,小口小口地吃。肉很硬,調味只有鹽,但她吃得幾乎落淚——這是她在異世界得到的第一份善意,來自一個陌生的孩子。
吃完肉,她感覺恢復了一些力氣。也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說話聲。
是雷恩的聲音。
她從木欄縫隙看出去。雷恩正從中央大屋走出來,身邊跟着幾個看起來年長、地位較高的獅人。他們停在離籠子不遠處的空地上交談,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地傳來。
“王,月圓之夜就在三天後。”一個白毛獅人——似乎是祭司——說道,“祭品已經齊了:三頭健壯的角鹿,一對雪羽鳥,還有這個……無毛的異類。”他朝籠子方向示意。
雷恩的金眸掃過來,在薇薇身上停留了一瞬。月光下,他暗金色的毛發泛着金屬般的光澤。“她的紋路不簡單。我在古卷上見過類似的記載——‘異世之痕’,傳說能溝通獸神的媒介。”
“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麼這次的祭祀,可能會得到獸神真正的回應。”祭司的聲音裏帶着興奮,“部落已經三年沒有獲得獸神賜福了,食物越來越少,幼崽的存活率也在下降……”
“那就準備吧。”雷恩的聲音平靜無波,“把所有祭品養好,尤其是她。”他頓了頓,“別讓她死了。”
“是,王。”
他們又交談了幾句關於狩獵和防御的安排,然後各自離開。雷恩最後看了一眼籠子,轉身走向中央大屋。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像一座移動的山。
薇薇僵在籠子裏,渾身冰涼。
祭品。月圓之夜。三天後。
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是俘虜,不是奴隸,而是即將被宰殺獻祭的牲畜。
“不……”她喃喃自語,手指摳進木欄的縫隙,木刺扎進指甲縫,但她感覺不到疼,“不行……絕對不行……”
求生本能瘋狂叫囂。她必須想辦法。
第二天一早,守衛給她送來了水和食物——一碗渾濁的水,一塊烤得半生不熟的肉。薇薇強迫自己吃下去。她需要體力。
白天,她開始觀察每一個經過的獅人,試圖找出可能幫助她的人。但大多數獸人只是好奇地看她一眼就離開,有些孩子會朝籠子扔小石子取樂。守衛始終守着,寸步不離。
中午時分,機會來了。
昨天給她送肉的那個小獅人又來了。這次他帶了幾個小夥伴,都是孩子。他們圍在籠子外,好奇地打量她,用稚嫩的聲音問問題——當然,薇薇聽不懂。
薇薇突然想到了什麼。
她小心翼翼地、用最慢的動作,從睡衣口袋裏掏出了一樣東西——那支口紅。它居然還在口袋裏,可能是因爲太小,昨天獅人戰士搜身時沒注意到。
孩子們立刻被吸引了。這個紅色的小管子對他們來說太新奇了。
薇薇擰開口紅蓋子,露出紅色的膏體。她在自己的手背上畫了一道——鮮紅的顏色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孩子們發出驚嘆聲。
然後,她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她把口紅從木欄縫隙遞了出去,遞給那個昨天給她送肉的小獅人。
孩子猶豫了一下,接了過去。他學着薇薇的樣子,在自己毛茸茸的手背上畫,留下一道滑稽的紅痕。其他孩子爭相要看,小小的騷動引起了守衛的注意。
“喂!你們在幹什麼!”守衛走過來。
小獅人嚇了一跳,口紅掉在地上,滾到籠子底下。守衛撿起來,疑惑地看了看,又看看薇薇,皺眉:“這是什麼?”
薇薇用盡全力,做出祈求的表情,指着口紅,又指指自己,然後做出“寫字”的手勢——如果她能和他們溝通,也許有機會……
守衛看了看口紅,又看了看她,突然冷笑一聲,隨手把口紅扔進了籠子。“王說了,你身上這些奇怪的東西都要留着,祭祀時一起獻上。”
希望破滅。薇薇撿起口紅,握在手裏,指節發白。
下午,她又嚐試了另一個方法——手機。雖然黑屏了,但光滑的屏幕在陽光下會反光。她調整角度,讓反射的陽光照向路過的獅人,試圖引起注意。
一個雌性獅人注意到了光斑。她走過來,好奇地看着薇薇手裏的黑色方塊。薇薇趕緊做出各種手勢,指着天空,指着地面,指着自己的嘴——我想說話,我需要溝通。
雌性獅人看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從木欄縫隙一把搶走了手機。
“還給我!”薇薇驚呼。
雌性獅人擺弄着手機,按了按,沒反應。她搖了搖,又對着陽光看了看,最後失去了興趣,隨手把手機丟回籠子,砸在幹草上。“沒用的石頭。”她用獸人語嘟囔着走開了。
薇薇撿起手機,屏幕已經裂了一道縫。她緊緊把它抱在懷裏,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沒有流下來。
傍晚,祭司帶着兩個助手來到籠子前。他們打開籠門,把薇薇拖出來,檢查她的身體狀況——掰開她的嘴看牙齒,捏她的胳膊和腿,甚至掀開她的睡衣查看皮膚。
薇薇屈辱地忍受着,咬緊牙關。
“太弱了。”祭司搖頭,“身上連點肉都沒有。得給她多吃點,不然月圓之夜可能撐不過儀式。”
“可是祭司,她吃不了多少。”一個助手說,“早上給她的肉,只吃了一半。”
“那就想辦法。”祭司皺眉,“王要活的、健康的祭品。”
他們重新把薇薇關回籠子,留下一些曬幹的果子和肉幹。薇薇看着那些食物,突然意識到——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她必須吃東西,必須保持體力。哪怕是爲了在祭祀儀式上逃跑,她也需要力氣。
三天。她只有三天時間。
夜晚再次降臨。今晚的月亮比昨天更圓一些,血色也更濃。薇薇靠在籠子角落,手裏握着口紅和破裂的手機。她看着那輪紅月,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冒出來。
她擰開口紅,借着月光,在手機破裂的屏幕上,用顫抖的手寫下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救命
月圓
祭祀
逃
寫完後,她把手機屏幕朝上放在幹草上,希望有人——任何人——能看到,能理解。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後她躺下,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她需要休息。需要爲即將到來的一切保存體力。
籠子外,守衛打了個哈欠。部落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風聲和遠處野獸的嚎叫。
而在中央大屋裏,雷恩站在窗前,金色的眸子望向籠子的方向。月光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陰影。
“異世之痕……”他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一片古老的、刻着類似紋路的骨片。
三天後,月圓之夜。
獸神的意志,將決定這個異界來客的命運。
也將決定,整個獅族部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