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藏北高原的風，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
海拔四千二百米的試飛場，被皚皚白雪覆蓋得嚴嚴實實，遠處的雪山在湛藍的天幕下，勾勒出鋒利的輪廓。稀薄的空氣，讓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痛感，連陽光都透着一股冷冽的味道。
“獵鷹”一號原型機，靜靜地停在被清理出來的跑道上。銀白色的機身，在雪光的反射下，亮得晃眼。流暢的流線型機身，獨特的涵道尾槳，還有那片倪國慶傾注了無數心血的變截面翼型，在高原的寒風中，宛如一只蓄勢待發的雪鷹。
倪國慶裹緊了身上的防寒服，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冷空氣中。他的目光緊緊鎖在原型機的槳葉上，眉頭微微蹙着。
三個月前，他和侯曉旭帶着確鑿的證據，找到了白潔主任和上級調查組。企業信用公示系統的空殼公司截圖、艾洪超遠房親戚的通話記錄、合成照片的鑑定報告、僞造轉賬記錄的銀行證明，鐵證如山。
調查組的效率很高，連夜突審了艾小三。這個有過詐騙前科的無業遊民，沒扛住幾句盤問，就把艾洪超指使他僞造證據、匿名舉報的事，全招了。
艾洪超被帶走的時候，還在研發大樓裏叫囂，說自己是被冤枉的。可當調查組拿出他和國外直升機公司的通話錄音時，他瞬間面如死灰，癱倒在地。
一場栽贓陷害的鬧劇，就此落幕。
倪國慶官復原職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哈飛。那些曾經質疑他的人，紛紛閉上了嘴；而支持他的團隊成員，則是歡呼雀躍，士氣大振。
但倪國慶沒有絲毫的鬆懈。他知道，洗清冤屈只是第一步，“獵鷹”的高原適應性測試，才是真正的硬仗。
高原，是直升機的“試金石”。稀薄的空氣會導致發動機功率下降，極低的氣溫會讓零部件脆化，復雜的氣流更是會影響飛行穩定性。而“獵鷹”作爲一款主打高原性能的輕型直升機，必須在這片土地上，證明自己的實力。
“各單位注意，我是試飛員江樊，請求登機。”
對講機裏傳來江樊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倪國慶的思緒。
倪國慶回過神，拿起對講機，聲音沉穩：“同意登機。地面保障組注意，最後檢查一遍起落架和發動機狀態。”
“地面保障組收到！起落架正常！”
“發動機狀態良好！”
“航電系統自檢完畢！”
一聲聲匯報，從對講機裏傳來，有條不紊。
侯曉旭站在倪國慶身邊，手裏拿着厚厚的測試手冊，指尖因爲緊張而微微泛白。她看着倪國慶棱角分明的側臉，輕聲說：“放心吧，我們的設計沒問題。”
倪國慶轉過頭，看着她，笑了笑：“我知道。但高原的天，娃娃的臉，變數太多。”
說話間，江樊已經健步登上了原型機。他拉開駕駛艙的艙門，對着地面揮了揮手，然後鑽了進去。
艙門關閉的那一刻，整個試飛場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着那架銀白色的直升機。
（二）
“嗡——”
低沉而有力的轟鳴聲，驟然響起。
“獵鷹”一號的主旋翼，緩緩轉動起來。起初，只是緩慢的旋轉，帶起的雪花，像細碎的銀屑，在空中飛舞。漸漸地，轉速越來越快，轟鳴聲越來越響，卷起的狂風，將跑道上的積雪吹得四散飛濺。
“旋翼轉速正常，達到預定值！”江樊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帶着一絲興奮。
“收到。”倪國慶握着對講機，手心微微出汗，“按照預定科目，進行懸停測試。”
“明白！”
話音剛落，“獵鷹”一號的機身，緩緩離開地面。一米，兩米，五米……穩穩地懸停在距離地面十米的高度。
“懸停狀態穩定！高度十米，空速零！發動機功率百分之七十五！”江樊的匯報聲，清晰地傳來。
觀禮台上，響起了一陣壓抑的歡呼聲。幾個年輕的工程師，忍不住握緊了拳頭，臉上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倪國慶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監控屏幕上的數據流上。在高原環境下，懸停時發動機功率達到百分之七十五，雖然在設計範圍內，但比平原地區高出了足足十五個百分點。
這意味着，發動機的負荷，比預想的要大。
“繼續爬升！高度二十米！”倪國慶對着對講機下令。
“收到！”
“獵鷹”一號的機身，繼續平穩爬升。很快，就達到了二十米的高度。
可就在這時，監控屏幕上的一組數據，突然開始跳動。
“報告！槳葉溫度異常！三號槳葉前緣溫度，下降至零下十五度！”地面監控組的工程師，突然發出了急促的聲音。
倪國慶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拿起對講機，對着江樊喊道：“江樊，注意觀察槳葉狀態！是否有結冰現象？”
江樊的聲音，很快傳來，帶着一絲凝重：“看到了！三號槳葉前緣，出現了一層薄冰！厚度大約一毫米！”
話音剛落，另一組數據，也開始報警。
“報告！升力系數下降百分之三！機身出現輕微抖動！”
侯曉旭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看着屏幕上跳動的曲線，聲音急促：“是結冰導致的！薄冰改變了槳葉的氣動外形，影響了升力！”
倪國慶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槳葉結冰，是高原飛行的一大天敵。薄冰看似不起眼，卻能嚴重破壞槳葉的氣動性能，導致升力下降，機身抖動，甚至會引發旋翼失衡，造成機毀人亡的慘劇。
“江樊，立刻啓動除冰系統！”倪國慶對着對講機，厲聲下令。
“收到！啓動除冰系統！”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着監控屏幕上的槳葉溫度數據。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可屏幕上的槳葉溫度，不僅沒有上升，反而繼續下降。零下十六度，零下十七度……
“報告！除冰系統失效！冰面沒有融化跡象！”江樊的聲音，帶着一絲焦急。
觀禮台上，一片譁然。
幾個老專家，忍不住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還是不行啊……”
“高原結冰問題，果然是道坎。”
“看來，‘獵鷹’的除冰系統，設計得還不夠完善。”
這些話，像一根根針，扎在倪國慶的心上。
他咬着牙，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槳葉三維模型。模型上，那層薄薄的冰，像一層白色的鎧甲，包裹着槳葉的前緣。
爲什麼除冰系統會失效？
按照設計，除冰系統采用的是電熱除冰技術，通過在槳葉內部鋪設電熱絲，加熱槳葉前緣，融化冰層。在平原地區的測試中，效果很好。可到了高原，爲什麼就不管用了？
倪國慶的大腦，飛速運轉着。
高原的空氣稀薄，導熱性差……電熱絲的熱量，無法快速傳遞到槳葉表面……冰層的導熱性也差，熱量被冰層隔絕了……
對！是熱量傳遞的問題！
在平原地區，空氣的導熱性好，電熱絲產生的熱量，可以快速傳遞到槳葉表面，融化冰層。可在高原地區，空氣稀薄，導熱性差，電熱絲產生的熱量，大部分都被槳葉自身吸收了，無法有效傳遞到冰面。
所以，除冰系統才會失效！
（三）
“機身抖動加劇！升力系數下降百分之五！”江樊的聲音，再次傳來，帶着一絲緊張，“倪總師，怎麼辦？再這樣下去，旋翼會失衡的！”
倪國慶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看着屏幕上的槳葉模型，腦海裏飛速閃過無數個解決方案。
加大電熱絲功率？不行！會燒壞槳葉的復合材料。
改變電熱絲布局？來不及了！現在原型機還在天上！
等等！
倪國慶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他想起了自己設計的變截面翼型！
變截面翼型的特點，就是可以根據飛行狀態，自動調整槳葉的截面形狀。如果……如果讓槳葉快速改變截面形狀，利用槳葉自身的形變，把冰層震碎呢？
這個想法，像一道閃電，劃破了他的腦海。
“江樊！聽我的指令！立刻啓動變截面翼型的應急調整程序！”倪國慶對着對講機，聲音洪亮，“調整頻率，每秒三次！幅度，百分之五！”
江樊愣了一下。應急調整程序，是爲了應對突發的氣流變化而設計的，從來沒有用來過除冰。
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相信倪國慶。
“收到！啓動應急調整程序！頻率每秒三次！幅度百分之五！”
隨着江樊的指令，“獵鷹”一號的變截面翼型，開始快速調整。
監控屏幕上，槳葉的三維模型，開始以極快的頻率，收縮、展開，收縮、展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盯着屏幕。
一秒，兩秒，三秒……
“報告！冰層出現裂紋！”江樊的聲音，帶着一絲驚喜。
“裂紋擴大！冰層開始脫落！”
“升力系數回升！機身抖動減弱！”
觀禮台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的數據，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倪國慶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知道，他賭對了！
變截面翼型的快速形變，產生了強烈的震動。這種震動，足以震碎附着在槳葉前緣的薄冰。而薄冰脫落之後，槳葉的氣動外形恢復正常，升力自然也就回升了。
“繼續保持調整頻率！直到冰層完全脫落！”倪國慶對着對講機下令。
“明白！”
幾分鍾後，江樊的聲音，再次傳來，帶着興奮：“報告！冰層完全脫落！槳葉狀態正常！升力系數恢復到預定值！機身抖動消失！”
“太好了！”
觀禮台上，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幾個年輕的工程師，激動得跳了起來，互相擁抱在一起。侯曉旭也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看着倪國慶，眼中滿是崇拜。
白潔主任站在一旁，欣慰地笑了。他拍了拍倪國慶的肩膀，聲音洪亮：“小倪，好樣的！關鍵時刻，還是你有辦法！”
倪國慶笑了笑，謙虛地說：“是團隊的功勞。”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天空。
藍天下，“獵鷹”一號原型機，像一只掙脫了束縛的雪鷹，在高原的上空，自由翱翔。
（四）
危機解除，試飛繼續進行。
江樊按照預定的科目，駕駛着“獵鷹”一號，完成了懸停、爬升、俯沖、盤旋等一系列動作。監控屏幕上的數據，顯示一切正常。
尤其是在高速飛行狀態下，流線型機身和變截面翼型的優勢，展現得淋漓盡致。在海拔四千二百米的高度，“獵鷹”一號的最大平飛速度，達到了每小時三百二十公裏，比設計指標高出了二十公裏。
“報告！‘獵鷹’一號各項性能指標，均達到或超過設計要求！請求進行下一步測試科目！”江樊的聲音，充滿了興奮。
倪國慶拿起對講機，聲音沉穩：“同意！進行極限爬升測試！目標高度，五千米！”
“收到！”
“獵鷹”一號的機身，猛地抬頭，朝着更高的天空，呼嘯而去。
看着直升機越來越小的身影，倪國慶的心裏，充滿了自豪。
這就是他的“獵鷹”！
這就是中國的直升機！
可就在這時，對講機裏，突然傳來了一陣雜音。
“滋滋……倪總師……滋滋……收到請回答……”江樊的聲音，斷斷續續，帶着強烈的幹擾。
倪國慶的心，再次提了起來。他立刻拿起對講機，大聲喊道：“江樊！我是倪國慶！收到請回答！你那邊發生了什麼？”
“滋滋……信號……滋滋……受到強烈幹擾……滋滋……高度四千八百米……滋滋……發動機功率……”
江樊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最後徹底消失在雜音裏。
監控屏幕上的信號，也開始變得斷斷續續。直升機的位置數據，時有時無。
觀禮台上的歡呼聲，瞬間消失了。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怎麼回事？”
“信號幹擾？高原地區怎麼會有這麼強的信號幹擾？”
“難道是……”
一個不好的念頭，在倪國慶的腦海裏閃過。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遠處的雪山。在雪山的背後，隱約可以看到一個銀白色的光點，一閃而過。
是無人機！
倪國慶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他想起了艾洪超背後的國外直升機公司。他們不會甘心失敗的！
一定是他們！派來了幹擾無人機，破壞“獵鷹”的試飛！
（五）
“啓動備用通信頻道！立刻！”倪國慶對着地面保障組，厲聲下令。
“收到！啓動備用通信頻道！”
工程師們手忙腳亂地操作着設備。可屏幕上的信號，依舊斷斷續續，沒有任何改善。
“不行！備用頻道也被幹擾了！”
“幹擾源的功率很強！覆蓋了所有的通信頻段！”
倪國慶的拳頭，緊緊攥起。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傳來一陣刺痛。
五千米的高度，是“獵鷹”的極限爬升高度。在這個高度，發動機的功率已經達到了極限。如果通信中斷，江樊無法接收地面指令，一旦遇到突發情況，後果不堪設想。
“怎麼辦？倪總師？”侯曉旭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倪國慶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監控屏幕上，那最後一閃而過的直升機位置數據。
高度四千九百五十米。
距離五千米，只差五十米。
突然，倪國慶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想起了“獵鷹”的另一個設計——自主飛行系統！
爲了應對復雜的飛行環境，“獵鷹”搭載了一套自主飛行系統。這套系統，可以在通信中斷的情況下，根據預設的程序，自動完成飛行任務。
“地面保障組！立刻啓動‘獵鷹’的自主飛行系統！預設科目：極限爬升後，自動返航！”倪國慶對着對講機，大聲下令。
“收到！啓動自主飛行系統！”
工程師們立刻操作起來。很快，屏幕上彈出了一個綠色的提示框：自主飛行系統啓動成功！程序已加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盯着天空。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銀白色的小點，突然出現在遠處的天空。
是“獵鷹”！
“看到了！是‘獵鷹’！”
“它回來了！”
觀禮台上，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倪國慶的眼睛，也瞬間溼潤了。他看着那個越來越近的小點，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獵鷹”一號的機身，平穩地下降，最後穩穩地落在了跑道上。
轟鳴聲漸漸平息，旋翼緩緩停止轉動。
艙門打開，江樊從駕駛艙裏走了出來。他的臉上，帶着一絲疲憊，但眼神卻依舊明亮。他對着地面，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倪國慶快步走上前，緊緊地握住了江樊的手。
“辛苦了！”
“不辛苦！”江樊笑了笑，“倪總師，你的設計，太牛了！自主飛行系統，簡直就是救命神器！”
倪國慶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時，地面保障組的工程師，拿着一份檢測報告，跑了過來，臉色凝重：“倪總師，我們檢測到了幹擾源的信號特征。是國外某公司生產的軍用幹擾無人機！”
倪國慶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他抬起頭，看向遠處的雪山，目光銳利如刀。
“想破壞我的‘獵鷹’？”
“沒那麼容易！”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在“獵鷹”一號的機身上，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芒。
倪國慶知道，這只是開始。
未來，還有更多的挑戰，在等着他。
還有更多的陰謀，在等着他去粉碎。
但他無所畏懼。
因爲他的身後，有強大的祖國，有團結的團隊，有他心中永不熄滅的航空報國夢。
他的“獵鷹”，終將翱翔在祖國的萬裏長空，傲視群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