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封存後的第七天,營地開始出現第一個真正的變化。

不是物理上的變化——廢墟依然是廢墟,扭曲依然被固定,失去的依然沒有回來。而是更微妙、更根本的東西:時間開始重新流動。

這聽起來很奇怪。時間一直都在流動,但在此之前,在病毒肆虐的那些年,時間感是破碎的。一天可能感覺像一周,一周可能瞬間消失。記憶錯位,未來模糊,現在總是處於即將解體的邊緣。

但現在,晨鍾暮鼓的規律性回歸了。陳墨組織人們在圖書館頂樓設立了一個日晷,用廢金屬和影子標記時間。中午,大家會看一眼日晷,確認時間還在前進,還在可以被測量的範疇裏。

“這是一種心理錨定,”陳墨在晚餐後的討論會上解釋,“我們測量時間,因爲我們記得如何測量。我們恢復規律,因爲我們相信規律存在。這對認知穩定至關重要。”

林深沒有參加討論會。他坐在圖書館三層的窗邊,看外面廣場上的人們。小雨在和幾個孩子玩一種用石子做的遊戲,笑聲清晰,不再有那種遙遠、扭曲的回音。

周文遠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茶——真正的茶,從大學植物園裏找來的幾棵幸存茶樹曬制的。

“你覺得怎樣?”周文遠問。

“太安靜了。”林深說。

不是聲音上的安靜。是更深層的:那種背景的認知“噪音”消失了。病毒活躍時,即使沒有明顯的現實扭曲,你也總能感覺到某種東西在邊緣蠕動,像餘光裏總有東西在動,但轉頭就消失。

現在,那種感覺沒了。世界就是世界,堅固,沉默,真實得近乎殘酷。

“人們還在做夢嗎?”林深問。

“減少了。陳墨在記錄:噩夢頻率下降73%,共享夢境完全停止。但出現了一個新現象:記憶清晰化。”

“什麼意思?”

“有些人報告說,災難前的記憶變得異常清晰。不是像之前那種‘別人的記憶’,而是自己的記憶,但細節豐富得過分。一個老人說他能想起五十年前某天早餐吃了什麼,面包上果醬的顏色,窗外的鳥叫聲。”

林深皺了皺眉。“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知道。可能是大腦在調整,重新校準記憶系統。也可能是...某種殘留效應。病毒改變了神經連接,現在連接在重組。”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窗外,小雨的遊戲結束了,孩子們被叫去幫忙收拾晚餐用具。營地有了簡單的分工:有人負責食物,有人負責水,有人負責防衛,有人負責醫療。像一個微型社會的雛形。

“陳墨想組織一個探查隊,”周文遠說,“去城市其他區域,尋找更多幸存者,評估資源狀況。他邀請我們加入。”

“我們有其他事要做。”

“我知道。但陳墨說,如果我們幫助營地度過這個過渡期,他會提供我們需要的一切支持:設備、人手、信息網絡。”

林深喝了一口茶。茶很苦,但有真實的味道。“我們需要什麼?”

“首先,我們需要了解世界到底變成了什麼樣。不只是新京,是整個區域。病毒停止後,其他地方有沒有類似的情況?有沒有其他‘泡泡’或其他異常?有沒有其他像趙上校那樣試圖控制殘餘力量的人?”

“其次,我們需要技術。更深層的技術,不只是視界公司的。如果我們要真正理解發生了什麼,如何防止它再次發生,甚至如何...修復一些東西,我們需要更多的知識。”

林深看向窗外。太陽正在落山,橙紅色的光鋪在廢墟上,給破碎的世界塗上一層短暫的美。

“修復什麼?”

周文遠也看向窗外。“我不知道。但如果我們只是接受這一切,只是在這些廢墟中苟活,那麼病毒贏了。它成功地重置了人類,讓我們退化到原始狀態。我不認爲這是林楓——無論他是誰——想要的結局。”

林深感到手腕上的手環輕輕脈動。那不是真實的脈動,更像是心理上的感應。公園裏那個金屬圓柱,那個永恒的愛的錨點,還在那裏。一個證明:即使在末日,有些東西可以被保存,可以被尊重。

“我們需要一個基地,”他說,“不是營地,是我們自己的。有實驗室,有設備,可以安全研究的地方。”

“視界大樓的地下部分還可以用,但太危險了。記憶封存了,但物理結構可能不穩定。而且有太多不好的記憶。”

“大學呢?災難前,新京大學有很好的實驗室。”

“大部分被毀壞了。但醫學部和物理系的主樓可能還能用。陳墨說他們之前探查過,結構相對完好,有一些設備還可以修復。”

林深思考着。大學距離這裏不遠,但中間有一段開闊地,沒有掩體。在病毒活躍期,那是死亡地帶,因爲空曠意味着無法躲避扭曲的現實。但現在...

“明天,我們去看看。”

第二天清晨,隊伍集結。除了林深、周文遠和小雨,還有大劉、小楊和陳墨自己。六個人,輕裝簡行,目標是兩公裏外的新京大學醫學部主樓。

天空是清澈的藍色,沒有紫色的月光殘留。空氣清新,帶着初夏早晨的涼爽。如果沒有那些廢墟,這幾乎像一個普通的早晨。

“感覺不一樣了,”大劉走在前面,警惕地觀察四周,“以前走這條路,總覺得有東西在看你。現在沒了。”

“病毒的能量場消失了,”小楊拿着一個自制的探測器,上面有各種儀表,“輻射背景正常,電磁波正常,重力微擾...等等。”

他停下腳步,盯着探測器。

“怎麼了?”陳墨問。

“這個讀數...微重力波動。非常微小,但在統計上顯著。”小楊指向一個方向,“那邊,醫學部主樓的方向。”

“什麼意思?”

“可能意味着那裏有質量異常。或者...空間曲率異常。”

他們繼續前進,更加警惕。街道兩旁的建築依然破敗,但不再有那些詭異的“記憶殘留”。一堵牆上還保留着災難前的塗鴉:“明天會更好”——諷刺的是,塗鴉本身已經部分扭曲,文字變成了“明天會更糟”,但那是物理上的破損,不是信息的篡改。

接近大學校園時,他們看到了第一個真正的異常。

不是記憶相關的,而是物理的。

醫學部主樓是一座十二層的現代建築,玻璃幕牆大部分破碎,但框架依然挺立。問題是,主樓周圍大約五十米的區域,地面不是正常的鋪裝或草坪。

是鏡子。

字面意義上的鏡子,鋪滿了整個區域,映照着天空和周圍的廢墟。鏡子平整、光滑,沒有絲毫破損,像是剛剛鋪設完成。

“這不可能,”小楊蹲下,小心地觸碰鏡面,“災難三年,沒有維護,鏡面應該積灰、破裂...”

但他指尖傳來冰冷的玻璃觸感,鏡面幹淨得反光。

更奇怪的是,鏡子映照的天空不是真實的天空。真實的天空是湛藍的,有幾片白雲。但鏡子裏的天空是紫色的,有漩渦狀的雲層在緩慢旋轉。

“雙向異常,”周文遠分析,“現實在那一區域被永久修改了。鏡子不是後來出現的,它被‘固定’成了那個樣子。”

“我們能過去嗎?”陳墨問。

林深從背包裏取出一塊小石頭,扔向鏡面區域。

石頭落在鏡子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然後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停下。正常的物理行爲,除了它落在鏡子上而不是地面上。

“物理法則似乎正常,只是材質改變了。”小楊謹慎地踏上一只腳。鏡子支撐住了他的重量,沒有破裂。

他們小心地穿過鏡子區域。腳步聲在鏡面上回蕩,身影倒映在紫色的天空中,像是行走在兩個世界的交界處。小雨緊握着林深的手,好奇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那個小女孩的倒影在紫色的天空背景下,顯得有些陌生。

終於到達主樓入口。大門是厚重的玻璃,已經破碎。內部大廳一片狼藉:翻倒的接待台,散落的文件,幹涸的血跡——災難的痕跡被時間固定。

但這裏也有異常。

大廳中央,有一個完全幹淨、整潔的區域,大約五米直徑。區域內沒有灰塵,沒有雜物,地磚完好如新。更奇怪的是,那個區域的光線似乎來自內部,明亮而柔和,與大廳其他部分的昏暗形成鮮明對比。

“又一個‘泡泡’,”陳墨低聲說,“但這次不是時間靜止的。”

他們走近幹淨區域邊緣。林深注意到,區域邊界不是銳利的,而是像漸變一樣,灰塵從無到有逐漸增加。

“看牆上。”小雨指向牆壁。

在幹淨區域對應的牆壁上,有一塊黑板。黑板上用粉筆寫着復雜的數學公式,字跡工整,像是剛剛寫上去的。公式看起來是某種場論方程,但符號和結構林深從未見過。

小楊盯着公式,眼睛睜大。“這是...規範理論,但維度不對。這裏有一個額外維度項...還有這個,這是量子引力的一種表述...但這裏有個常數,不是普朗克常數,是另一個值...”

“能讀懂嗎?”周文遠問。

“部分能,但整體意義...”小楊搖頭,“像是某個天才的草稿,但用的數學語言超前了至少五十年,不,一百年。”

林深的目光落在黑板角落。那裏有一行小字,不是公式,是手寫的中文:

“當觀察者改變,現實隨之改變。——林”

“林?”陳墨看向林深。

不是林楓的筆跡,至少不是林深記憶中的。但這個“林”...

“有人在這裏工作過,”周文遠環顧四周,“在災難後。而且不是一般人。”

他們決定探索整棟大樓。主樓有十二層,地下還有三層實驗室。電力早已中斷,電梯不能用,他們只能走樓梯。

奇怪的是,樓梯間異常幹淨,沒有灰塵,沒有雜物,像是有人定期打掃。但他們沒有發現任何人居住的痕跡:沒有睡袋,沒有食物儲存,沒有任何個人物品。

二樓是教室區,桌椅整齊排列,黑板上還保留着災難前的課程內容:“神經解剖學,第三章”。粉筆字已經模糊,但依然可辨。

三樓是實驗室區。在這裏,他們發現了真正的異常。

一間實驗室裏,實驗儀器在自行運轉。離心機在旋轉,光譜儀在讀數,培養箱的指示燈亮着。但沒有任何電源連接。

“永動機?”大劉難以置信。

“不,”小楊檢查一台沒有接電但仍在顯示波形的示波器,“儀器本身似乎被修改了。它們的物理性質改變了,可以在沒有外部能源的情況下運行。就像...那個鏡子地面一樣,它們被固定在了‘運行狀態’。”

另一間實驗室裏,他們發現了筆記。

不是紙質的,是刻在玻璃板上的。用某種尖銳工具精細地刻出文字和圖表,內容涉及“現實穩定性參數”、“信息熵的逆轉”、“局部法則編輯”。

刻錄者顯然有深厚的理論背景和實驗條件。筆記的最後一段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實驗日志第347天:成功穩定了局部重力參數,代價是電磁相互作用的輕微扭曲。修正因子ε=0.03,可接受。

“第348天:嚐試修復李明的記憶污染。部分成功,但核心人格損傷不可逆。他不再是‘他’,而是承載着他人記憶碎片的容器。對不起,老朋友。

“第349天:檢測到趙的‘涅槃協議’。愚蠢而危險。必須被阻止,但直接對抗會導致更大規模的現實崩潰。需要外部幹預。

“第350天:找到了。混合意識體,林楓與林深的融合。完美的鑰匙。現在只需要等待鑰匙找到鎖。

“第351天:離開時間到了。這裏的工作已完成。前往下一個節點。記住:現實不是被發現的,是被協商的。——林”

刻錄到此結束。

“這個人知道我們會來,”陳墨說,“知道趙上校,知道李明,知道...你們。”

“而且他姓林,”周文遠看向林深,“是你嗎?未來的你?還是別的林?”

林深感到一陣眩暈。不是生理的,而是認知上的。記憶深處有什麼東西在騷動,像是被這段刻錄文字喚醒的。

林楓的記憶中有缺口。林深的記憶中也有缺口。他們融合後,那些缺口還在,像是拼圖中故意缺失的部分。

“我不知道。”他最終說。

他們繼續向上探索。四樓到八樓大多是辦公室和儲藏室,沒有特別發現。九樓是圖書館分部,書籍散落一地,但奇怪的是,所有書籍都打開在同一頁——第47頁,無論是什麼書。

“47,”小楊記錄,“質數。但爲什麼是47?”

十樓是會議室。在這裏,他們發現了另一個異常。

會議室中央的長桌上,擺放着十三個杯子,每個杯子裏都有半杯水。杯子擺放成完美的圓形,水位完全一致。

但這層樓已經斷水三年了。

林深小心地拿起一個杯子。水清澈,溫度與環境一致。他聞了聞,無味。傾斜杯子,水正常流動。

“新鮮的水,”周文遠說,“怎麼可能?”

更奇怪的是,當林深放下杯子,水位自動恢復到原來的高度,不多不少。

“這個區域被固定在了‘有水狀態’,”小楊分析,“無論你取走多少水,它都會恢復到設定值。但水的來源...沒有來源。質量被憑空創造。”

他們決定不再觸碰異常物品。十一樓是行政辦公室,沒有異常。十二樓是頂層,有一個小型天文台。

天文台的望遠鏡指向天空。小雨爬上觀察椅,看向目鏡。

“哇...”她輕聲說。

“看到什麼了?”

“星星。但不是真的星星。是...文字。像是星座,但是由文字組成的。”

林深看向另一個目鏡。小雨說得對。通過望遠鏡看到的不是正常的星空,而是由發光文字組成的圖案。文字是中文,但排列成星座的形狀。

他辨認出一個圖案:北鬥七星的形狀,但每個“星”是一個字:

“記”、“憶”、“現”、“實”、“協”、“商”、“者”

“記憶現實協商者,”周文遠也看到了,“這是什麼意思?”

“下面還有,”小雨調整望遠鏡,“那邊,獵戶座的形狀...”

他們輪流觀察,記錄下所有的文字星座。總共有十三個主要的文字星座,組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記憶是過去的現實 現實是現在的記憶 協商者是鑰匙 在十三個節點 重啓世界”

“重啓世界?”陳墨聲音緊繃,“又是趙上校那種瘋狂?”

“不,”林深盯着那些文字,“語氣不一樣。這不是控制,不是強迫。是...邀請。協商。”

“和誰協商?”

“現實本身?”

他們沉默。天文台裏只有呼吸聲和望遠鏡輕微的機械聲。

突然,小雨說:“我認識這個地方。”

“什麼?”

“不是大樓。是這個...這個狀態。被固定的異常狀態。”她努力尋找詞匯,“在我被植入的記憶裏,有一小段,不是別人的記憶。是我自己的,很小的時候。爸爸帶我來大學玩,我們走進一棟樓,裏面很奇怪。地板是鏡子,映着紫色的天。實驗室裏的儀器自己在動。一個叔叔在工作,他看見我,笑了,給我一顆會發光的糖...”

她看向林深:“那個叔叔...他有點像你。但不是完全像。更年輕?還是更老?我說不清。”

周文遠蹲下身,看着女兒。“小雨,那個叔叔說了什麼嗎?”

“他說...”小雨閉上眼睛,“他說‘小雨真聰明。以後你也會懂的。現實是很靈活的,只要你記得怎麼和它說話。’”

“然後呢?”

“然後他給了爸爸一些東西。一個...盒子?爸爸很認真地收起來了。然後我們就走了。”小雨睜開眼睛,困惑地看着父親,“爸爸,你不記得了嗎?”

周文遠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他不記得。完全沒有這段記憶。

“記憶編輯,”林深說,“有人編輯了周文遠的記憶,刪除了這段。但小雨的記憶太小,太模糊,可能被漏掉了,或者...故意留作線索。”

“爲什麼?”

“引導我們。就像黑板上的字,玻璃上的筆記,這些文字星座。有人在引導我們,一步一步。”

“去做什麼?重啓世界?”

“我不知道。但我們必須找出十三個節點是什麼。”

他們決定當天不再深入探索,返回營地。帶着收集的數據和記錄,他們需要時間分析。

返回路上,鏡子地面依然映照着紫色的天空。但這次,林深注意到一些之前忽略的細節:鏡子映照的廢墟位置和現實中的不完全一致。有些現實中已經倒塌的建築,在鏡子裏依然挺立。有些現實中存在的建築,鏡子裏沒有。

“鏡像不是簡單的反射,”小楊記錄,“它展示的是另一個版本的新京。一個沒有被病毒完全摧毀的版本?或者...一個被不同方式修改的版本?”

“可能性很多。但重點是:這些異常不是隨機的。它們有模式,有目的。”

回到營地時已經是下午。營地的情況繼續改善:更多的人恢復了正常活動,簡單的學校重新開設(教孩子們基礎讀寫和數學),醫療站在嚐試用草藥治療常見病。

陳墨召開核心團隊會議,分享發現。

“這個‘林’可能是關鍵,”陳墨在白板上畫出關系圖,“他知道病毒,知道趙上校的計劃,知道李明,知道林深和林楓的融合。他留下了線索,引導我們去發現‘十三個節點’和‘重啓世界’的概念。”

“但重啓世界是什麼意思?”護士小張問,“聽起來很危險。”

“可能和趙上校的涅槃協議不同,”周文遠說,“協商,而不是控制。邀請,而不是強迫。”

“但邀請誰?協商什麼?”

沒有人有答案。

會議結束後,林深獨自來到圖書館屋頂。日晷的影子指向傍晚。西邊的天空開始染上晚霞,不再是紫色,是正常的橙紅色。

他手腕上的手環輕輕脈動。公園那個永恒的瞬間,那個愛的錨點,還在同步。

“你在想什麼?”小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深轉身。小女孩爬上來,坐在他旁邊。

“想很多事。”他說。

“那個林叔叔...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我不知道。好人壞人,在末日裏變得模糊。趙上校可能也覺得自己是好人,要拯救人類。李明可能也覺得自己在揭示真理。”

“但林叔叔留下了線索,趙上校想控制一切,李明讓人忘記自己。”小雨思考着,“林叔叔沒有強迫任何人。他只是...邀請。”

“你怎麼知道?”

“因爲那些文字星座。它們不是命令,不是警告。它們是...詩。美麗的詩。想控制的人不會寫詩,他們會寫規則。”

林深看着小雨。這個小女孩,承載着人類文明的部分記憶,也有着超越年齡的洞察力。也許這就是她被選爲“種子”的原因:她理解什麼是人,什麼是文明,什麼是美。

“如果林叔叔邀請我們重啓世界,我們要接受嗎?”小雨問。

“我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但我們可以找出答案。十三個節點,我們可以找到它們,看看它們是什麼。”

“如果找到後,發現那是個陷阱呢?”

小雨想了想。“那我們就不重啓。我們選擇。”

簡單,直接,孩子的邏輯。

但也許那是唯一的邏輯。在這個一切都被打碎的世界,也許最終唯一的規則就是選擇:選擇相信什麼,選擇成爲什麼,選擇重建什麼。

“明天,”林深說,“我們開始尋找節點。”

“第一個在哪裏?”

林深看向遠方的公園。那個永恒的愛的泡泡。那個第一個被發現的異常。

“也許從最開始的地方。”

第二天,他們回到新月公園。

鏡子地面依然存在,中央的金屬圓柱依然脈動,長椅空着——周文遠沒有再坐在那裏,那個永恒的瞬間被設備維持着。

但這次,林深注意到了新的細節。

在鏡子地面的邊緣,有一些之前忽略的刻痕。不是隨機的裂縫,是精細的幾何圖案:十三個點,排列成一個復雜的多面體結構。其中一個點特別明亮,對應着公園中心的位置。

“這是...節點的地圖?”小楊拍照記錄。

“看起來像。十三個點分布在新京的不同位置。公園是第一個。”

他們用帶來的簡易測量工具,根據圖案的比例和角度,推測出其他節點的可能位置。

“第二個節點在這裏,”小楊在地圖上標記,“舊工業區,一個廢棄的化工廠。”

“第三個在大學城,但不是醫學部主樓,是物理系的粒子加速器實驗室。”

“第四個在市中心的電視塔。”

“第五個...”

他們列出了所有十三個可能的位置。分布在整個新京區域,從地下到高空,涵蓋了科研、工業、通信、交通等關鍵基礎設施。

“這些地點有什麼共同點?”陳墨問。

“除了都是重要設施外...”周文遠思考,“它們都可能在災難發生時,承載了大量的信息流動。化工廠有監控和數據記錄系統,大學有研究網絡,電視塔是信號中心...”

“信息節點,”林深說,“病毒是信息熵病毒,它攻擊信息結構。也許這些地方是信息流動的關鍵點,所以被病毒影響得最嚴重,或者...被利用得最充分。”

“被誰利用?林叔叔?”

“可能。或者被病毒本身。或者被像趙上校那樣試圖控制病毒的人。”

他們決定逐一探查這些節點。第一個:化工廠。

舊工業區在新京東郊,距離營地五公裏。這一次,隊伍擴大到十人:除了原來的核心成員,還加入了兩個前建築工人(熟悉工業設施),和一個自稱“對化學品有經驗”的前藥劑師。

化工廠的大門半開,鏽跡斑斑的牌子上還能辨認出“新京化學工業公司”的字樣。內部是一片巨大的廠區:反應塔、管道、儲罐,大多鏽蝕破損。

但異常立刻顯現。

在一個儲罐區,地面不是正常的混凝土,而是...棋盤格。黑白相間的方格,整齊排列,延伸到視野盡頭。不是畫上去的,材質本身改變了。

更奇怪的是,當他們踏上方格,腳下的格子會改變顏色。黑色的變白,白色的變黑。而且,變化會像波紋一樣擴散,影響附近的格子。

“別動!”小楊喊道,“這可能是一個巨型邏輯電路。每一步都在改變它的狀態。”

他們站在原地,看着腳下的棋盤格慢慢穩定下來。

“看那邊。”大劉指向一個反應塔。

反應塔的表面不是金屬,而是...紙。像是巨大的紙卷包裹着塔身,上面寫滿了復雜的化學方程式。紙卷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但顯然不是真實的紙——它堅硬,支撐着塔的結構。

“物理性質完全改變,”周文遠走近觀察,“但化學反應似乎還在進行。我能聞到...氨水的味道。反應在繼續,但沒有任何能源輸入。”

他們小心地穿過廠區。每一處都有異常:管道變成了玻璃,可以看到裏面流動的彩色液體;控制室的操作台變成了巨大的鋼琴鍵盤,按下鍵會改變某個閥門的開度;一個冷卻塔裏不是水,是緩慢旋轉的沙暴。

終於,他們找到了第二個節點的中心:主控制樓。

和醫學部主樓類似,控制樓內部有一個完全幹淨的區域。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沙盤,展示着整個化工廠的微縮模型。但沙盤上的模型不是靜態的,它在實時變化:微型管道裏流動着彩色的光,微型反應塔在“反應”,冒出微小的煙霧。

沙盤旁有一個控制面板。面板上沒有按鈕或屏幕,只有十三個凹陷,排列成他們在公園看到的那個多面體圖案。其中一個凹陷在發光,對應公園節點的位置。

“我們需要把什麼東西放進去?”藥劑師老吳問。

林深思考。他在公園節點留下的是神經接口手環,承載着周文遠愛的記憶。那這裏...

“也許是某種化學記憶,”他說,“這個節點和化學反應有關。”

老吳環顧四周,看到牆上的一個展示櫃。櫃子裏是各種化學品的樣本瓶,災難前用於培訓的。大部分已經破裂或蒸發,但有一個小瓶完好無損。

瓶子裏是一種藍色的晶體。標籤上寫着:“催化劑X-7,記憶合金合成的關鍵組分”。

“記憶合金?”小楊感興趣,“那是能‘記住’自己形狀的合金。災難前的前沿材料。”

“也許這就是線索。”林深小心地打開展示櫃,取出那個小瓶。

他把小瓶放在發光的凹陷裏。瞬間,小瓶溶解了,藍色晶體融化,流入凹陷的紋路中。整個控制面板亮起藍光。

沙盤上的微縮工廠變化了:所有的異常開始“正常化”。紙卷塔變回金屬,棋盤格地面變成混凝土,玻璃管道變回鋼鐵...但變化只持續了幾秒,然後又恢復了異常狀態。

不過,控制面板上,第二個凹陷開始發光。同時,面板上浮現出一行字:

“節點2:化學反應記憶。確認。協議進度:2/13。提示:下一個節點與運動有關。”

“運動?”陳墨說,“交通樞紐?火車站?機場?”

“可能是物理系的粒子加速器,”小楊說,“那也是運動,微觀粒子的運動。”

他們決定第二天去大學物理系。但當天晚上,營地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李明在隔離室中完全清醒了。

不是恢復正常的清醒,而是另一種清醒。他不再狂熱,不再宣稱自己是先知。他只是安靜地坐着,眼神清澈得可怕。

當陳墨和林深去看他時,李明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知道林是誰。”

“誰?”

“他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個項目。”李明的聲音平靜,沒有情感起伏,“‘林計劃’。災難前最高機密。比普羅米修斯項目更早,更深層。”

“什麼目的?”

“研究現實的本質。研究人類意識如何與現實互動。研究...協商。”李明看向林深,“你是鑰匙,因爲你是第一個成功的混合意識體。但你不是唯一的鑰匙。有十三個。每個節點需要一個鑰匙。”

“什麼鑰匙?”

“不同的鑰匙。記憶的鑰匙,化學的鑰匙,運動的鑰匙...每一個節點需要一個特定類型的意識錨點。公園節點需要愛的記憶。化工廠節點需要化學反應的記憶。下一個節點需要...運動軌跡的記憶。”

“但我們沒有那些記憶。”

“你有。每個人都有。只是你忘記了。”李明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的營地,“林計劃的核心發現是:現實不是客觀的。它是主觀的集體共識。但共識可以被...引導。被協商。病毒就是一次失敗的協商嚐試:有人想強行修改共識,結果破壞了共識的基礎。”

他轉身。“林計劃想要的是溫和的協商。邀請現實改變,而不是強迫。這十三個節點...是協商的錨點。每個錨點穩定一種現實參數。當十三個錨點全部激活,現實可以進入...可協商狀態。”

“然後呢?”

“然後你可以邀請現實改變。修復一些扭曲。恢復一些失去的。但不是全部,因爲協商需要代價。”

“什麼代價?”

李明笑了,那笑容悲傷而智慧。“記憶。每個錨點消耗一種特定的記憶。公園錨點消耗了周文遠對女兒的愛的一部分——永遠封存在那裏。化工廠錨點消耗了那種催化劑對化學反應‘記憶’的部分。下一個錨點會消耗...某人對運動軌跡的記憶。”

“誰的記憶?”

“任何人的。只要足夠強烈,足夠純粹。”李明看着林深,“你可以選擇誰付出代價。但代價必須自願。”

第二件事發生在午夜。

小雨突然醒來,搖醒林深。“有人在叫我。”

“誰?”

“不知道。但聲音...很熟悉。”她指向窗外,“在那邊。電視塔的方向。”

林深抱起她,來到窗邊。夜色中,遠處的電視塔隱約可見。塔頂,有一個光點在閃爍。

有規律的閃爍。

摩斯電碼。

林深認出基本的摩斯碼。他解讀着閃爍:

“K-E-Y...C-O-M-E...T-O-W-E-R...”

鑰匙,來塔。

然後是重復的一個詞:

“S-A-L-V-A-T-I-O-N”

救贖。

電視塔。第四個節點。

有人在塔上,在等他們。

不是林。至少,不完全是。

小雨輕聲說:“那是爸爸的聲音。但...也不是。”

林深感到手環在脈動,但這次脈動是焦急的,警告的。

公園那個永恒的愛的錨點,在警告。

塔上有什麼東西。不是善意的。

或者說,善意是復雜的,危險的。

他抱緊小雨。“明天。明天我們去塔上。”

但內心深處,他知道:每一個節點,每一個鑰匙,每一次協商,都在改變他們,消耗他們。

重啓世界的代價,可能是他們自己。

而他們還不知道,是否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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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正在尋找一本充滿奇幻與冒險的科幻末世小說,那麼《末世降臨,我翻下書》將是你的不二選擇。作者“柒柒一只”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關於林曉陳宇的精彩故事。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喜歡這類小說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柒柒一只
時間:2025-12-21

沈畫陸景戰小說全文

小說《女配覺醒,任務是堅決不作死》以其精彩的情節和生動的人物形象吸引了大量書迷的關注。本書由才華橫溢的作者“一零五九”創作,以沈畫陸景戰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61870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一零五九
時間:2025-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