鎂光燈如同密集的星爆，持續不斷地閃爍，將夜晚的商業活動現場映照得亮如白晝。巨大的品牌logo作爲背景板，矗立在舞台後方，彰顯着此次活動的奢華格調與商業價值。
陸寒州站在舞台中央，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線條利落的深藍色絲絨西裝，領口別着一枚造型別致的鑽石胸針。他臉上是經過精密計算的、恰到好處的微笑，從容地回答着主持人拋出的、事先對過流程的問題。他的每一個停頓，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能引發台下粉絲浪潮般的歡呼與尖叫。
“寒州！寒州！看這裏！”
“哥哥好帥！”
“啊——他笑了！”
聲浪幾乎要掀翻臨時搭建的場館頂棚。保鏢和工作人員在舞台邊緣嚴陣以待，維持着秩序。
這是陸寒州熟悉的戰場，是他屹立頂流之位的日常。他應該全情投入，用他無可挑剔的專業素養完成這場商業秀。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
他的眼神看似專注地落在主持人身上，或是偶爾掃過台下熱情的粉絲，給予回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像斷了線的風箏，總在不經意間飄遠。
當主持人提到“突破自我”這個關鍵詞時，他腦海中閃過的，不是自己爲了某個角色增肌減重的艱辛，也不是嚐試新曲風時的忐忑，而是林晚晚海選時，站在那個簡陋許多的舞台上，抱着吉他，眼神倔強如寒星，唱出“破繭而出——不再回頭！”時的畫面。
那眼神，銳利，堅定，帶着一種近乎破碎後又重鑄的力量，與他記憶中那個總是帶着點怯懦、依賴地望着他的女孩，重疊不到一起。
當品牌高層在互動環節，笑着稱贊他“始終引領潮流，眼光獨到”時，他耳邊卻仿佛響起了周晨那句清晰的、帶着毫不掩飾欣賞的點評——“你似乎有一個取之不盡的音樂寶庫”。
取之不盡的音樂寶庫……
他記得，很久以前，林晚晚也曾怯生生地拿着自己寫的曲子給他看，眼神裏充滿了期待。那時他是怎麼做的？他或許只是隨意掃了一眼，用專業且冷酷的語氣指出了幾處在他看來“幼稚”、“不合邏輯”的地方，然後看着她眼中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最後小聲說：“我再改改……”
他從未給過她“音樂寶庫”這樣的評價，甚至吝於給她一句真誠的鼓勵。在他的認知裏，那時的她，音樂上確實乏善可陳，不過是些小情小愛的無病呻吟，與他所要追求的“高級”和“藝術”相去甚遠。
可現在，周晨，那個在音樂上連他都不得不承認有幾分才華和傲氣的周晨，卻如此鄭重地，將這四個字賦予了她。
一陣強烈的、不合時宜的煩躁感再次涌上心頭，打斷了他的思路。主持人似乎問了一個問題，他憑借着多年練就的本能和肌肉記憶，給出了一個得體而完美的回答，引發了又一陣粉絲的尖叫。
但他心底卻一片冰冷。
他發現，自己竟然在無意識地將現在的林晚晚，與記憶中的那個林晚晚，進行着全方位的比較。
記憶中的她： 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的，會因爲他一句隨口誇獎而開心半天，會因爲他不經意的皺眉而忐忑不安。她的世界似乎圍着他旋轉，像一株需要依附他才能存活的菟絲花。
現在的她： 站在獨立的舞台上，面對評委和鏡頭，眼神平靜而堅定。她可以對着另一個男人露出他從未見過的、輕鬆而智慧的笑容。她甚至擁有了被周晨認可的、“取之不盡”的音樂才華。
記憶中的她： 被他公司和團隊評估爲“缺乏星味”、“音樂風格模糊”、“商業價值有限”，是可以在必要時犧牲、用來穩固他粉絲基礎和純情人設的棋子。
現在的她： 憑借兩首高質量的原創，在現象級選秀中一路高歌猛進，話題度持續飆升，吸引了包括周晨在內的專業音樂人的公開贊賞，甚至開始擁有了自己的忠實粉絲。
這種比較，並非他主動發起，卻如同附骨之蛆，在他意識鬆懈的瞬間，自動跳出來，形成一組組鮮明而刺眼的對比圖。
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是那個依附他、最終被他親手拋棄的影子？
還是這個在離開他之後，反而綻放出奪目光彩的、陌生的存在？
如果……如果當初他沒有聽從公司和紅姐的建議，沒有選擇用那種決絕的方式將她推開，現在站在她身邊，被她用那種帶着 intellectual 愉悅的笑容注視着的，會不會……還是他？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驟然竄入腦海，讓他握着話筒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
不。
他立刻否定了這個荒謬的想法。
他怎麼可能後悔？他的決定從來都是最正確、最符合利益的。林晚晚的所謂“蛻變”，不過是炒作和運氣使然，或者是找到了更厲害的幕後推手。那個周晨，也不過是礙於節目效果或是別有所圖。
“寒州，看來我們的新品理念‘顛覆傳統，敢於不同’與你真是完美契合呢！”主持人恰到好處地送上一句恭維，將他的思緒強行拉回。
陸寒州迅速調整面部肌肉，重新掛上那抹無懈可擊的、屬於頂流陸寒州的微笑，對着台下微微頷首。
“謝謝，敢於不同，才能創造無限可能。”他流利地說出品牌方準備的台詞。
台下再次爆發出熱烈的回應。
活動在喧囂與追捧中圓滿結束。回到後台專屬休息室，卸下所有僞裝，只剩下自己時，那種莫名的空虛和煩躁感，卻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鏡前，看着鏡中那個英俊、完美、被無數人仰望的身影。
第一次，產生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裂隙。
他開始懷疑，當初那個被他輕易定義、輕易放棄的林晚晚，或許……並不完全是他所以爲的樣子。
而這種懷疑，像一顆種子，一旦落下，便在他堅冰般的內心，尋到了一絲裂縫，悄然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