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二月中旬,學校宣布要舉辦聖誕音樂會。通知貼在公告欄上,彩色字體,畫着雪人和聖誕樹。任何學生都可以報名表演,不限形式,不限水平——“只要你願意分享”。

周小雨第一個看到通知,興奮地跑來告訴其他人:“我們四個一起表演吧!”

“表演什麼?”蘇曉撓頭,“我只會打球。”

“唱歌?跳舞?樂器?”周小雨眼睛發亮,“沈星可以彈鋼琴啊!”

沈星正在看物理筆記,聽到這話抬起頭,表情復雜。自從復賽失敗、和父親冷戰以來,她再沒在公開場合彈過琴。每天一小時的自娛練習,是她和鋼琴之間新的、脆弱的約定。

“我不想……”她開口。

“不是比賽!”周小雨立刻說,“音樂會不一樣!就是玩,開心就好!而且我們四個一起,不是只有你!”

沈星猶豫了。她看向林樹,眼神裏有詢問。

“如果你不想,就不參加。”林樹說,“不用勉強。”

“但如果你有點想,”周小雨抓住她的手,“我們可以陪你。我可以唱歌,雖然跑調。蘇曉可以……可以打鈴鼓?林樹可以念詩?”

這個組合聽起來很怪異,但有種莫名的吸引力。不專業,不完美,但真實。

“我想想。”沈星最終說。

那天放學後,四個人沒去花房,而是去了音樂教室。周末的音樂教室空着,有鋼琴和各種簡單樂器。沈星走到鋼琴前,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很久沒有落下。

“我很怕。”她忽然說,聲音很輕,“怕一彈琴,就變回以前的樣子——只想着不能出錯,只想着要完美。”

林樹走到她身邊:“那就彈一首肯定會‘出錯’的曲子。”

沈星轉頭看他,困惑。

“選一首你沒練過的,”林樹說,“現場學,現場彈。這樣出錯就是正常的。”

這個想法很大膽,但沈星的眼睛亮了。她翻開琴凳下的樂譜箱,找了一會兒,抽出一本:“這個。”

是《平安夜》的簡單改編版,只有單行旋律和最簡單的和弦。沈星看了一眼譜子,手指放在琴鍵上。第一個音符響起時,她微微皺眉——太簡單了,簡單到沒有發揮空間。

但彈到第三小節時,她開始加東西。不是復雜的技巧,是小裝飾音,是節奏的微妙變化,是和弦的簡單變奏。她彈得很慢,像是在探索,每加一點東西就停下來聽聽效果。

周小雨跟着哼唱,果然跑調了,但她不在乎。蘇曉找到了一個沙錘,笨拙地跟着節奏搖。林樹站在窗邊,看着沈星彈琴的側臉——她嘴角有極淡的笑意,不是表演式的微笑,是真的在享受。

一曲彈完,音樂教室裏安靜了幾秒。然後周小雨鼓掌:“好聽!雖然簡單,但很溫暖!”

沈星低頭看着琴鍵:“我加了東西,和譜子上不一樣。”

“那更好!”蘇曉說,“這才是我們的版本!”

他們決定就這樣表演。沈星彈改編版的《平安夜》,周小雨唱歌(即使跑調),蘇曉負責沙錘和鈴鼓,林樹……林樹負責翻譜子。

“翻譜子也算表演?”周小雨問。

“算。”沈星認真地說,“是很重要的工作。”

這個安排讓林樹感到踏實。他不需要站在台前,只需要在旁邊,做一點實際的事。像他一直以來習慣的位置——不是中心,但不可或缺。

接下來的一周,他們每天放學後練習半小時。沒有嚴格的要求,沒有監控,沒有評分標準。沈星每次彈的版本都略有不同,根據當天的心情調整。有時候明亮些,有時候溫柔些,有時候加一段小小的即興。

周小雨的跑調問題依然存在,但沈星學會了用鋼琴的和弦“包裹”她的聲音,讓跑調聽起來不那麼明顯。蘇曉的節奏感時好時壞,但他很投入,搖沙錘時全身都在動,像個快樂的大孩子。

林樹的翻譜工作其實很輕鬆——整首曲子只有兩頁,他只需要在中途翻一次。更多時候他只是站在那裏,看着朋友們,感受着音樂教室裏的氛圍:不專業,但真誠;不完美,但完整。

聖誕音樂會的前一天,沈星父親回來了。出差兩周,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情緒平穩。晚飯時,沈星鼓起勇氣說:“明天學校有音樂會,我參加了。”

沈建國夾菜的手頓了頓:“彈琴?”

“嗯。和朋友們一起。”

“什麼曲子?”

“《平安夜》。但……我改編了。”

沈建國沉默地吃飯,咀嚼得很慢。沈星的心跳加速,等待評判或質疑。但父親只是問:“需要我送你嗎?”

“不用。我和朋友一起。”

“好。”沈建國點頭,“好好表現。”

不是“要拿第一”,不是“不能出錯”,是“好好表現”。這個微小的措辭變化,讓沈星感到一絲暖意。也許父親也在學習,學着接受女兒不再是那個追求完美的鋼琴選手,只是一個喜歡音樂的女孩。

音樂會當天,學校禮堂坐滿了人。舞台裝飾着彩帶和氣球,有種節日的熱鬧感。表演順序抽籤決定,他們抽到第七個,中間偏後。

後台擠滿了準備表演的學生。有穿芭蕾舞裙的女孩,有抱吉他的男生,有穿民族服裝準備跳舞的。緊張和興奮混合在空氣中,像某種易燃氣體。

周小雨緊張得一直深呼吸,沈星在幫她整理衣領。蘇曉檢查沙錘有沒有鬆,林樹則反復確認譜子有沒有拿反——雖然只有兩頁,但他不想在台上出錯。

“同學們,音樂會即將開始!”學生會的學長在後台喊,“第一個節目準備!”

透過幕布縫隙,能看見台下坐滿了家長和學生。沈星看見了父親——坐在第五排靠走道的位置,坐姿端正,但表情比平時柔和。旁邊坐着周小雨的父母,蘇曉的父母,還有……林樹的母親周文娟。

林樹也看見了。母親坐在輪椅上,是蘇曉幫忙推來的。她穿着整潔的外套,頭發梳得很整齊,臉上有淡淡的妝容。她很少出門,更少參加這種活動,但她來了。

“你媽媽來了。”沈星輕聲說。

林樹點頭,喉嚨有些發緊。母親對他揮手,很輕,但肯定。

表演一個個進行。有完美的,有出錯的,有令人驚嘆的,有平淡但真誠的。每個表演結束,觀衆都給予掌聲,不論水平高低。這種氛圍讓人放鬆——這裏不是比賽,是分享。

輪到他們時,主持人報幕:“接下來請欣賞《平安夜》,表演者:沈星、周小雨、蘇曉、林樹。”

幕布拉開。舞台燈光有些刺眼,沈星眯了眯眼睛。她走到鋼琴前坐下,林樹站在她右側,譜架已經放好。周小雨站在鋼琴左邊,蘇曉站在稍後一點的位置,手裏拿着沙錘和鈴鼓。

禮堂安靜下來。沈星深吸一口氣,看向林樹。林樹點頭,很輕,但堅定。

第一個音符響起。沈星彈得很慢,比平時練習時更慢,讓每個音符都有呼吸的空間。周小雨開始唱歌,聲音有些抖,但努力跟着旋律。蘇曉的沙錘聲加入,簡單但合拍。

林樹看着譜子,其實不需要看,但他還是認真地看着。中途需要翻頁時,他動作平穩,沒有發出多餘聲音。

沈星開始加入改編的部分。不是炫技,是情感的延伸——一段重復的旋律,漸強然後漸弱,像雪慢慢下大又慢慢停止。一個和弦的微妙變化,讓熟悉的曲子有了新的色彩。

她彈琴時不再挺直背脊,微微前傾,肩膀放鬆。出錯了嗎?可能有一兩個音符不準確,但她沒有停頓,沒有慌張,自然地繼續下去。像河流遇到石頭,繞過去,繼續流。

周小雨的歌聲在沈星的伴奏下,竟然不那麼跑調了。或者說,跑調也成了表演的一部分——真實,不完美,但真誠。蘇曉的沙錘偶爾快半拍,但他很快調整回來,臉上始終帶着笑容。

林樹站在舞台燈光邊緣,看着台下的觀衆。他看見母親專注地聽着,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打着拍子。看見沈建國的表情從嚴肅到放鬆,最後甚至有一絲極淡的笑意。看見周小雨的父母在錄像,蘇曉的父母在微笑。

最後一段旋律,沈星放慢了速度,幾乎是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彈,讓每個音都有足夠的餘韻。周小雨的聲音也放輕了,像在哼唱。蘇曉的沙錘聲幾乎聽不見,只有輕微的沙沙聲,像雪落在地上。

最後一個和弦落下,沈星的手懸在琴鍵上方,等待回音完全消失。然後她放下手,站起來。

禮堂安靜了一秒——那種投入後的空白。然後掌聲響起,不是雷鳴般的,是溫暖的、持續的,像冬天裏的一床厚毯子。

他們鞠躬,幕布緩緩拉上。後台其他學生圍過來:“彈得好!”“改編得真好!”

周小雨抱住沈星:“我們做到了!”

蘇曉擦擦額頭的汗:“我緊張死了,但好玩!”

林樹看向沈星。她眼睛亮晶晶的,不是淚水,是某種釋放後的光彩。她對他笑了,真正的、毫無負擔的笑。

幕布再次拉開,所有表演者上台謝幕。他們站在舞台角落,不顯眼,但堅實。校長講話,頒獎——不是評名次,是“最具創意獎”、“最動人表演獎”、“最佳合作獎”之類的鼓勵性獎項。

他們拿到了“最真誠表演獎”。獎品是一個小小的水晶雪花,裏面刻着“2023聖誕音樂會”。

音樂會結束後,家長們來到後台。沈建國走向女兒,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彈得很好。改編的部分……很有意思。”

這是很高的評價了。沈星點頭:“謝謝爸爸。”

周文娟也過來了,林樹推着輪椅。她看着兒子,輕聲說:“媽媽爲你驕傲。”

就這一句話,林樹感到鼻子一酸,但他忍住了,只是點頭:“媽,我們回家。”

四個家庭在校門口道別。夜空中飄起了小雪,細碎的,在路燈下旋轉。沈星抬頭看雪,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瞬間融化。

“你們看,”她說,“像不像我們剛才彈的曲子?小小的,輕輕的,不完美,但很美。”

他們站在雪中,看着雪花飄落,看着彼此被雪覆蓋的肩膀和頭發。水晶雪花獎杯在沈星手中閃着微光。

蘇曉忽然說:“明年音樂會我們還參加吧!”

“好!”周小雨立刻響應。

沈星看向林樹。林樹點頭:“好。”

一個約定,關於明年,關於下一個冬天,關於繼續在一起做不完美但真實的事。

回家的路上,雪下大了。沈星握着水晶雪花,想起剛才在台上的感覺——不害怕出錯,因爲朋友在身旁;不追求完美,因爲真實比完美更動人。

父親走在她身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彈琴的樣子,和以前不一樣了。”

“嗯。”

“但……好看。”沈建國說完,加快了腳步,像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沈星看着父親的背影,雪花落在他肩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她追上去,和他並肩走着。

那晚林樹把水晶雪花放在母親床頭櫃上。周文娟看着它,看了很久,然後說:“樹樹,媽媽想開始做康復訓練。”

林樹愣住了。

“慢一點的,但想試試。”周文娟聲音很輕但清晰,“不能一直讓你照顧我。我也要……好起來。”

這是母親第一次主動說要康復。不是醫生的建議,不是林樹的期盼,是她自己的決定。

“好。”林樹說,“我陪你。”

窗外,雪無聲地落着。對面三樓,沈星的房間燈亮着。林樹看見她站在窗前,手裏拿着水晶雪花,對着光看。雪花在她手中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把整個冬夜的雪都握在了掌心。

他拿起手機,發了一條消息:“今天很棒。”

很快回復:“你們也是。”

簡單的交流,但足夠。像雪夜裏的兩盞燈,隔着距離,但互相看見,知道彼此亮着。

林樹躺下睡覺時,想起沈星彈琴時微微前傾的肩膀,想起周小雨跑調但投入的歌聲,想起蘇曉搖沙錘時的笑容,想起自己翻譜子時平穩的手。

不完美,但完整。不專業,但真誠。

而生活或許就是這樣——不需要永遠正確,只需要在某個冬夜,和朋友一起,彈一首簡單的歌,讓跑調的歌聲和不準的節奏,混合成一種新的、只屬於他們的和諧。

雪花還在下,覆蓋街道,覆蓋屋頂,覆蓋銀杏樹光禿的枝椏。

但在那些枝椏深處,芽苞已經在醞釀。等待春天,等待破冰,等待新生。

而此刻,在冬日裏,有一場不完美的音樂會,有四顆年輕的心,有一段真實的時間,被水晶雪花封存,成爲記憶裏永不融化的一個夜晚。

藝術最動人的時刻,往往不是技巧的巔峰展示,而是真誠流露時那些微小而不完美的震顫。真正的和諧不在於每個音符的絕對準確,而在於所有聲音——包括那些所謂的“雜音”——都被允許存在,並被溫柔地接納爲整體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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