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公元200年）三月，春風剛綠了南陽的田野，劉備的兵馬就到了新野城外。
柳明站在城樓上，看着遠處揚起的煙塵。這支隊伍規模不大，約兩千餘人，衣甲不齊，旌旗殘破，但行進間隊列嚴整，顯見治軍有方。
“終於來了。”柳明輕聲自語。
身旁的趙雲神色復雜。他與劉備雖無深交，但敬佩其仁義之名，更與關羽、張飛有並肩作戰之誼。如今劉備兵敗來投，自己卻已另擇明主，心中不免感慨。
“子龍不必多想。”柳明看出趙雲的心思，“劉豫州是當世英雄，我們以禮相待便是。”
“是。”趙雲點頭，恢復平靜。
城下，隊伍在護城河外停住。爲首三騎：中間一人面如冠玉，雙耳垂肩，正是劉備；左側紅臉長髯，青龍偃月刀橫在馬鞍，是關羽；右側豹頭環眼，燕頜虎須，正是張飛。
“城上守將聽着！”張飛聲如洪鍾，“豫州牧、左將軍劉備劉玄德，奉詔討逆，途經寶地，望借道通行！”
柳明示意開城，親自下城迎接。
城門洞開，柳明率棗祗等官吏出迎。他走到劉備馬前，拱手施禮：“新野客卿柳明，攜縣令棗祗，恭迎劉豫州。”
劉備連忙下馬還禮：“備敗軍之將，不敢當此大禮。途經貴縣，多有叨擾。”
“豫州言重了。”柳明側身，“請入城歇息。”
劉備卻未立即進城，而是環顧四周，目光落在趙雲身上：“這位將軍...可是常山趙子龍？”
趙雲上前行禮：“常山趙雲，見過劉豫州。”
“果真是子龍！”劉備大喜，“去歲在公孫瓚處曾有一面之緣，不想在此重逢。子龍風采更勝往昔。”
關羽、張飛也下馬來見。張飛大步走到趙雲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子龍！博望坡一別，想煞俺也！你那一箭射得真準！”
關羽則拱手爲禮：“雲長見過子龍將軍。博望坡相救之恩，沒齒難忘。”
三人敘舊，氣氛熱烈。柳明在旁靜靜觀察，見劉備待人真誠，關張重情重義，果然名不虛傳。
衆人入城，縣衙早已備好酒宴。席間，劉備說起這些年的經歷：從徐州兵敗，到許都寄寓，再到北上投袁，如今南歸...言語間雖有落魄，但鬥志未減。
“曹賊欺君罔上，備雖兵微將寡，亦當戮力討賊，匡扶漢室。”劉備說到激動處，目中含淚。
柳明舉杯：“豫州忠義，天地可鑑。今日且安心歇息，從長計議。”
宴罷，柳明安排劉備一行在驛館住下。關羽、張飛堅持要住兵營，與士卒同甘共苦，劉備也應允了。
當夜，柳明書房燈火通明。
趙雲、蔡琰都在，三人分析局勢。
“劉備此來，必投劉表。”蔡琰道，“但劉表病重，蔡瑁掌權，未必歡迎。”
“蔡瑁排外，尤其忌憚劉備這等英雄。”柳明點頭，“不過劉表仁厚，應當會接納。我估計，會讓劉備駐守新野或附近城池，既示恩寵，又置於監控之下。”
趙雲問：“那我們當如何？”
“靜觀其變。”柳明道，“但有幾件事要做。第一，加強與張飛部的聯系；第二，繼續往長沙派人，接觸黃忠；第三...”他頓了頓，“想辦法讓劉備欠我們人情。”
蔡琰會意：“你想讓劉備在新野安穩立足？”
“對。”柳明道，“劉備若能在新野站穩，對我們也有利。一則牽制曹操，二則...將來或許可以合作。”
趙雲有些不解：“柳兄不是要走自己的路嗎？爲何又要與劉備合作？”
“亂世之中，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柳明道，“我們的目標是終結亂世，爲此可以聯合一切可聯合的力量。劉備仁義，關張勇猛，是可借之力。”
趙雲了然。
次日，劉備拜會棗祗，提出欲往襄陽謁見劉表。棗祗當即安排車馬，並派柳明陪同。
前往襄陽的路上，劉備與柳明同車。兩人一路交談，從天下大勢到治國理政，頗爲投契。
“柳先生見識不凡，備受益匪淺。”劉備真誠道，“先生在新野的政績，備沿途所見，百姓交口稱贊。若天下官吏皆如先生，何愁亂世不平。”
“豫州過譽了。”柳明謙道，“在下不過盡本分而已。”
“本分...”劉備重復這個詞，嘆道，“如今天下，能盡本分者又有幾人？曹賊挾天子，袁紹據河北，皆爲一己私利。唯備...雖有心無力，慚愧啊。”
柳明看着這位未來的蜀漢開國君主，心中感慨。此時的劉備，年近四十，半生顛沛，卻初心不改。這份堅持，確實令人敬佩。
“豫州不必灰心。”柳明道，“高祖起兵時，不過亭長；光武中興時，亦是一介布衣。事在人爲。”
劉備眼睛一亮：“先生所言甚是！”
車馬抵達襄陽時，已近黃昏。襄陽城高牆厚，雄踞漢水之濱，不愧是荊州首府。
進城後，柳明先安排劉備到館驛歇息，自己則去拜見蔡瑁。
蔡府氣派非常，門前石獅威嚴。蔡瑁聽說柳明來訪，在偏廳接見。
“柳先生在新野做得不錯。”蔡瑁四十餘歲，面白微須，眼神精明，“博望坡一戰，以少勝多，震動荊州。”
柳明拱手：“僥幸而已。全賴將士用命。”
“不必過謙。”蔡瑁擺手，“今日來，是爲劉備之事？”
“正是。劉豫州欲謁見州牧，還望將軍代爲引薦。”
蔡瑁沉吟片刻：“劉豫州是當世英雄，家姊夫（指劉表）素來敬重。只是...如今荊州局勢復雜，外將入荊，恐惹非議。”
柳明聽出話外之音，道：“劉豫州忠義無雙，今來相投，是慕州牧仁德之名。若能妥善安置，必能彰顯州牧招賢納士之德，更可增強荊州實力。”
“安置何處？”
“新野如何？”柳明提議，“新野北接中原，可作屏障；南倚襄陽，便於呼應。劉豫州駐守新野，既可爲荊州守北門，又可隨時聽候州牧調遣。”
蔡瑁眼睛微眯：“柳先生倒是爲劉備想得周到。”
“在下是爲荊州着想。”柳明不卑不亢，“曹操虎視眈眈，袁紹雄踞河北。荊州雖安，不可無備。劉豫州與曹操作戰多年，熟知曹軍虛實，正是可用之人。”
這番話打動了蔡瑁。作爲荊州軍事負責人，他深知曹操的威脅。若能讓劉備在前面擋着，確實對荊州有利。
“好，我明日便引劉備謁見家姊夫。”
次日，劉表在州牧府接見劉備。這位荊州牧已年過六旬，病容明顯，但目光仍有威儀。
劉備伏地行禮，聲淚俱下：“備無能，喪師失地，今來相投，望明公收留！”
劉表起身扶起劉備：“玄德何必如此！你我皆漢室宗親，理當相扶。今玄德來荊，是荊州的榮幸。”
兩人敘起族譜，竟是同宗。劉表大喜，當即表劉備爲左將軍、豫州牧如故，命其駐守新野，撥給兵馬糧草。
事情順利得出乎意料。但柳明知道，這只是表面。宴席間，他注意到蔡瑁與蒯越等人眼神交流，顯然對劉備並不放心。
果然，宴後劉表私下召見劉備：“玄德，新野小縣，恐委屈了你。但襄陽乃州治所在，各方勢力交錯，不如新野清淨。你在那裏練兵積糧，他日若有作爲，再圖大計。”
劉備感激涕零：“明公厚恩，備沒齒難忘！”
返回新野的路上，劉備對柳明道：“景升公仁厚，但荊州內部...先生想必也看出來了。”
柳明點頭：“蔡瑁、蒯越等人把持州政，排擠外將。豫州在新野，需謹慎行事。”
“備明白。”劉備嘆道，“只是不知何時才能重振旗鼓，討伐國賊...”
“豫州不必急於一時。”柳明道，“新野雖小，但地處要沖，民風淳樸。若能經營得當，可作根基。在下在新野有些心得，願與豫州分享。”
劉備大喜：“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回到新野，劉備正式接管防務。關羽、張飛也率部進駐，與趙雲重逢，自是歡喜。
柳明將新野的屯田、水利、練兵之法，悉數教給劉備。劉備如獲至寶，命關羽、張飛學習效仿。
然而平靜的日子沒過幾天，北方的戰報再次傳來。
官渡之戰爆發了！
曹操與袁紹在官渡對峙，戰況激烈。袁紹兵多糧足，曹操兵精將勇，雙方互有勝負。
“此戰關系天下歸屬。”柳明在書房中，指着地圖分析，“若袁紹勝，則河北一統，曹操敗亡；若曹操勝，則北方歸曹，下一步必圖荊州。”
趙雲問：“柳兄以爲誰會勝？”
“曹操。”柳明肯定道。
“爲何？袁紹兵多糧足，謀士如雲...”
“袁紹外寬內忌，謀士雖多而不能用；諸子爭權，內部不穩。”柳明道，“曹操雖兵少，但上下齊心，法令嚴明。更關鍵的是...”他頓了頓，“曹操會用奇兵。”
蔡琰接話：“比如襲烏巢？”
柳明驚訝地看着蔡琰：“昭姬也料到了？”
“袁紹糧草囤於烏巢，守將淳於瓊好酒。若曹操派輕騎偷襲，火燒糧草，袁軍必亂。”蔡琰道，“這是兵法常理。”
柳明贊嘆：“昭姬真女中諸葛。”
果然，不久後消息傳來：曹操親率精騎，夜襲烏巢，焚毀袁紹糧草。袁軍大亂，曹操趁機全面進攻，袁紹大敗，僅率八百騎逃回河北。
官渡之戰，曹操以少勝多，奠定了統一北方的基礎。
消息傳到新野，劉備長嘆：“本初敗了...中原再無抗曹之人。”
關羽道：“大哥，曹操新勝，必整軍南下。我們需早做準備。”
張飛嚷道：“怕他作甚！曹賊敢來，俺必捅他三百個透明窟窿！”
劉備看向柳明：“先生以爲如何？”
柳明道：“曹操雖勝，但損失也不小。且需時間消化戰果，平定河北餘黨。短時間內，應無暇南顧。但我們確實需要加快準備。”
他提出三策：第一，加固新野城防，增修堡壘；第二，擴大屯田，儲備三年糧草；第三，招募流民，擴充兵力。
劉備全盤采納，命關羽主城建，張飛主練兵，自己親自抓屯田。
柳明則開始實施南遷計劃。他派廖化率十人前往長沙，以商隊名義，接觸黃忠。同時，通過蔡琰的關系，與荊南四郡（長沙、零陵、桂陽、武陵）的士族建立聯系。
日子在忙碌中過去。建安五年秋，新野迎來豐收。劉備的屯田法見效，糧倉充盈，兵力增至五千。
然而荊州內部的矛盾，也日益激化。
十月，劉表病情加重，臥床不起。蔡瑁、張允把持州政，排斥異己。長子劉琦被排擠到江夏，次子劉琮因娶蔡瑁侄女，得蔡氏支持。
劉備作爲外將，處境微妙。蔡瑁多次在劉表面前進讒，說劉備收買人心，圖謀不軌。幸得劉表信任，未加猜忌。
但柳明知道，歷史正在走向那個節點——劉表病逝，劉琮降曹，劉備南逃...
他必須早做打算。
十一月的一個深夜，廖化從長沙歸來。
“先生，見到黃忠將軍了！”廖化興奮道，“黃將軍年近五旬，但勇力不減，能開三石弓，百步穿楊。他現在長沙太守韓玄麾下任中郎將。”
“韓玄待他如何？”
“表面尊重，實則猜忌。”廖化道，“黃將軍性情剛直，不善逢迎，常受排擠。我按先生吩咐，未露招攬之意，只是結交。黃將軍頗有好感，還指點了我箭術。”
柳明滿意：“做得很好。繼續維持聯系，但不要急於招攬。”
“還有一事。”廖化壓低聲音，“我在長沙時，聽說零陵太守劉度之子劉賢，與桂陽太守趙範不和。武陵太守金旋則態度曖昧...荊南四郡，並非鐵板一塊。”
這是個重要情報。若將來南下，可分化瓦解。
廖化退下後，柳明與蔡琰、趙雲商議。
“荊州將亂，我們需決定去留。”柳明道，“留在新野，與劉備共進退，風險大但機會也大；南下長沙，另起爐灶，穩妥但需從頭開始。”
趙雲道：“雲聽柳兄的。”
蔡琰則分析：“劉備仁德，但勢單力薄。若曹操南下，劉琮降曹，劉備必敗走。我們隨行，不過添一逃難之人。不如早做打算，南下經營，待時局有變，再圖進取。”
柳明沉思良久：“昭姬所言有理。但我們與劉備有交情，不能一走了之。這樣，我們做兩手準備：一方面繼續協助劉備經營新野；另一方面，秘密在長沙布局，建立據點。”
計劃已定，立即行動。
柳明以“遊學”爲名，請棗祗開具路引，派趙雲率百人前往長沙。名義上是護送商隊，實則是先遣隊，在長沙購置田產宅院，建立秘密基地。
趙雲本不願離開柳明，但知此事重要，毅然領命。
“子龍，此去責任重大。”柳明送行時叮囑，“務必低調行事，不要引起韓玄注意。若能接觸黃忠，可進一步結交，但不可招攬。”
“雲明白。”趙雲道，“柳兄保重，待雲在長沙安頓妥當，便回來接應。”
“不急，穩扎穩打。”
趙雲南下後，柳明在新野繼續協助劉備。他改進了兵器制作，設計了新的守城器械，還編寫了練兵手冊。
劉備對他越發倚重，常來請教。兩人關系日益密切。
一日，劉備來訪，屏退左右，鄭重道：“柳先生，備有一事相求。”
“豫州請講。”
“備觀先生大才，勝備十倍。”劉備誠懇道，“今漢室傾頹，奸臣當道。備雖不才，願伸大義於天下。然智術短淺，常感力不從心。若先生不棄，願拜先生爲軍師，共圖大業！”
這是劉備的招攬。若是常人，必感激涕零。但柳明志不在此。
“豫州厚愛，在下惶恐。”柳明婉拒，“但在下閒散慣了，恐難當重任。且在下已有志向，不便更改。”
劉備失望，但未強求：“人各有志，備不敢勉強。只望先生繼續留在新野，備必以師禮相待。”
“豫州放心，在下既在新野，自當盡力。”
這次談話後，劉備對柳明更加尊重，但兩人心中都明白，終究不是同路人。
建安五年冬，第一場雪落下時，長沙傳來消息：趙雲已購置宅院三處，田地五百畝，並在湘江畔建了碼頭。與黃忠有了進一步交往，黃忠對趙雲頗爲賞識。
同時，北方傳來消息：袁紹病逝，幼子袁尚繼位，長子袁譚不服，河北內亂。曹操趁勢北伐，進展順利。
“曹操統一北方，只是時間問題了。”柳明嘆道。
“我們何時南下？”蔡琰問。
“等一個時機。”柳明道，“等劉備不得不走的時候。”
這個時機，在建安六年（公元201年）春到來了。
劉表病危，蔡瑁、張允加緊布局，欲立劉琮。劉備在新野練兵的消息傳到襄陽，蔡瑁進讒言，說劉備意圖不軌。
劉表雖不信，但爲安撫蔡瑁，召劉備到襄陽問話。
劉備前往襄陽，三日後歸來，面色凝重。
“景升公病重，恐不久於人世。”劉備對柳明道，“蔡瑁等人把持州政，備在襄陽時，險些遭其暗算。”
柳明心知，歷史上劉備確有“的盧躍檀溪”之事，看來還是發生了。
“豫州有何打算？”
“新野不可久留。”劉備道，“但天下之大，何處可去？”
柳明建議：“可往江夏，與劉琦會合。劉琦是長子，被排擠到江夏，必恨蔡瑁。豫州若往，可得其助。”
劉備眼睛一亮：“先生所言極是！”
兩人商議一夜，定下計劃：劉備整頓兵馬，準備糧草，待劉表去世，便南下江夏。
柳明則決定，此時正是南下的好時機。
“豫州，在下有一事相告。”柳明坦白，“在下欲往長沙，已派子龍先行布置。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劉備愕然，隨即嘆息：“備早知先生非池中之物。長沙...也好，遠離是非之地。只是可惜，不能與先生共事。”
“豫州仁義，必能成就大業。”柳明真誠道，“他日若有所需，在下必當相助。”
劉備握住柳明的手：“先生珍重。此別之後，望各自安好。”
三月，柳明與蔡琰收拾行裝，準備南下。臨行前，他將新野的治理心得整理成冊，送給劉備。又將改進的兵器圖紙留給張飛。
關羽、張飛前來送行。
“柳先生，保重！”張飛粗聲道，“他日路過，定要來喝酒！”
關羽拱手：“雲長謝先生多次相助。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柳明回禮，又看向劉備：“豫州，臨別贈言：勿以善小而不爲，勿以惡小而爲之。得民心者得天下。”
劉備鄭重記下：“備謹記。”
車馬出城，向南而行。柳明回首望去，新野城在晨光中漸漸模糊。
在這裏一年半，他建立了第一個根據地，結識了趙雲，救了劉備家眷，打了博望坡之戰...如今離開，心中百感交集。
“舍不得？”蔡琰輕聲問。
“有一點。”柳明道，“但前路還長。”
“你說，我們能在長沙站穩嗎？”
“能。”柳明堅定道，“有子龍在，有你在，還有...我們的志向在。一定能。”
車馬轆轆，向南而行。前方是未知的荊南，是新的開始。
而在他們身後，新野城中，劉備正站在城頭，目送他們遠去。
“大哥，柳先生走了，我們怎麼辦？”張飛問。
劉備收回目光，看向北方：“整頓兵馬，準備南下江夏。曹操...快要來了。”
歷史的車輪繼續滾動。但在長沙，一個新的故事，即將開始。
（第七章完，字數：5198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