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芳舉着煤油燈的手一抖,燈火晃動,照得她那張塗滿驚愕的臉忽明忽暗。
謝……謝明遠?
那個軍區大院裏出了名的“活閻王”?那個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團級幹部的謝首長?
她腿肚子一軟,差點沒跪下去。
剛才她還罵人家是野漢子,這下可好,踢到鐵板了。不,是踢到鋼板了!
江若曦窩在謝明遠堅實的懷裏,感受着他胸膛傳來的沉穩心跳,和包裹着自己的那股凜冽又安心的雪鬆味。
她將臉埋在他的頸窩,嘴角彎起一個無人察覺的弧度。
車隊接親?
這個男人,要麼不做,要麼就做到極致。
她喜歡這種極致。
謝明遠無視前院那幾道呆若木雞的身影,抱着江若曦,轉身幾個大步就消失在濃稠的夜色裏。
那幾個被李桂芳叫來幫忙的堂兄,手裏的扁擔和繩索還握着,此刻卻覺得無比燙手。
他們剛才,是想把一位首長夫人綁去嫁給傻子?
想到這裏,幾個人冷汗涔涔,看李桂芳的眼神都變了。
天還沒亮透,東方只泛着一層魚肚白。
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停在了民政局門口。
這個點,工作人員都還沒上班。
但謝明遠只是掏出一個紅本本,遞給聞聲趕來的門衛大爺,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五分鍾後,民政局裏唯一的一盞燈亮了。
一個睡眼惺忪、戴着老花鏡的辦事員,被從被窩裏請了出來。
當他看到申請表上“謝明遠”三個字,再看看謝明遠那身筆挺的軍裝和肩上的銜級時,最後一點睡意也煙消雲散了。
他推了推眼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謝明遠身邊的江若曦。
姑娘長得是真俊,皮膚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只是眼底帶着些疲憊。
她身上還披着一件明顯不合身的男人軍大衣,更襯得她身形嬌小。
“咳,那個……照片帶了嗎?”辦事員清了清嗓子,公事公辦地問。
江若曦心裏咯噔一下。
這個年代結婚都要照片,她哪有準備?
謝明遠似乎早就料到了,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票證,連同一張十元的大團結,一起推了過去。
“麻煩同志。我們情況特殊,能不能先登記,照片後補?”
他的聲音依舊是冷的,但話語裏卻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
辦事員看了一眼那張罕見的工業券和錢,手頓了頓,最後還是默默地收進了抽屜。
“好吧,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他拿出筆和表格,開始走流程。
“姓名?”
“謝明遠。”
“江若曦。”
“自願結婚嗎?”
辦事員例行公事地問了一句,抬頭看了兩人一眼。
謝明遠看着身邊這個決定要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女人,她的側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他喉結微動,沉聲道:“自願。”
江若曦也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倒映着他冷硬的輪廓。
她彎起唇角,聲音清脆。
“我自願的。”
很快,兩本嶄新的、散發着油墨香氣的紅本本,就放在了兩人面前。
結婚證。
江若曦伸出手,指尖輕輕撫摸着那燙金的三個字,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涌上心頭。
上輩子求而不得的東西,這輩子,就這麼輕易地到手了。
她拿起一本,翻開,上面是她和謝明遠的名字。
從現在起,她不再是那個可以被繼母隨意買賣的貨物了。
她是謝明遠的合法妻子。
從民政局出來,天光已經大亮。
吉普車在坑窪的土路上顛簸着,朝着軍區大院的方向駛去。
江若曦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心裏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轉頭看向正在開車的男人。
晨光勾勒出他分明的下頜線,專注開車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仿佛察覺到她的視線,謝明遠目不斜視地開口:“坐穩了。”
車子駛過最後一道崗哨,正式進入了軍區大院。
和外面那個貧窮落後的村子比起來,這裏簡直是另一個世界。
道路是平整的水泥地,兩旁是整齊的白楊樹。一排排紅磚樓房錯落有致,樓下還有規劃好的菜地和花壇。
空氣中飄蕩着不知從哪傳來的嘹亮的口號聲,混合着食堂飄出的早飯香氣。
處處都透着一股紀律嚴明又生機勃勃的氣息。
不少早起的大爺大媽,和趕着去上工的軍嫂,都看到了這輛吉普車。
以及,副駕駛上那個陌生又漂亮的女人。
“哎,那不是謝團長的車嗎?副駕上坐的是誰啊?”
“看穿着不像咱們大院的,長得跟個電影明星似的。”
“這姑娘可真俊,就是看着有點……妖氣。謝團長那個活閻王,能看得上這種?”
議論聲隔着車窗,隱隱約約地傳來。
江若曦並不在意,她甚至還對着窗外一個好奇張望的小戰士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
小戰士臉一紅,差點同手同腳。
謝明遠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車速都快了幾分。
車子最終在一棟二層小樓前停下。
這是獨門獨戶的團級幹部住所,帶着一個小院子。
謝明遠熄火,下車,繞過來幫她打開車門。
“到了。”
他拎着江若曦那個只有一個破舊包袱的“行李”,率先走進了院子。
江若曦跟在他身後,打量着這個她未來要生活的地方。
院子裏很幹淨,除了晾衣繩上掛着幾件小男孩的衣服,就再無他物。
屋子裏的陳設更是簡單到了極點。
一張八仙桌,幾把長條凳,牆上貼着地圖和“爲人民服務”的標語。
整個家,都像謝明遠這個人一樣,冷硬,刻板,沒有一絲多餘的溫度。
謝明遠把她的包袱放在八仙桌上。
“這個家的情況,我需要跟你說清楚。”
他站得筆直,像是在做戰前動員。
江若曦拉開一把長條凳坐下,雙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
“第一,我們分房睡。”謝明遠指了指樓上,“主臥歸你,我睡隔壁的書房,那裏有張行軍床。”
“第二,我的工作性質特殊,經常不在家,甚至可能會有危險。家裏的事,你多擔待。但關於我工作的一切,不許打聽,不許外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謝明遠的語氣嚴肅起來,“大寶和二寶,是我犧牲戰友的遺孤。他們剛失去父母,性子野,戒心重。我希望你能真心對他們好。你可以管教,但不能打罵。”
他一口氣說完,看着江若曦,等着她的反應。
他以爲她會討價還價,或者至少會露出一點爲難的神色。
畢竟,哪個年輕姑娘願意一嫁過來就當後媽,還是兩個“混世魔王”的後媽。
然而,江若曦只是抬起那雙清澈的桃花眼,眨了眨。
然後,她笑了,笑得又甜又軟。
“好。”
只有一個字。
幹脆利落,毫不猶豫。
她站起身,走到謝明遠面前,主動伸手幫他理了理因爲開車而有些褶皺的衣領。
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脖頸。
“我都聽首長的。”
她聲音軟糯,帶着一絲新婚妻子的嬌羞和依賴。
“以後,我跟孩子,就都仰仗你照顧了。”
謝明遠的身形有片刻的僵硬。
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想過她會這麼溫順,這麼乖巧。
乖巧得……讓他心裏那點因爲“契約婚姻”而產生的愧疚,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他退後半步,拉開兩人之間有些過近的距離。
“你先休息一下,熟悉熟悉環境。我……我去團部開個會。”
說完,他像是逃一樣,轉身大步離開了家。
江若曦看着他倉皇離去的背影,臉上的溫順笑容慢慢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了然的狡黠。
約法三章?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首長大人,我們的遊戲,才剛剛開始呢。
她的視線落在自己那個小包袱上,裏面,還藏着她爲這場“戰爭”準備的第一件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