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醫上人?”
蘇知暖的腳步,在聽到這個稱呼的瞬間停了下來。
她的那雙眼睛微微眯起,一道危險的光芒在其中一閃而過。
這個稱呼,已經有近百年沒有人叫過了。
那是上一世,她在踏足武道之巔,醫術冠絕天下之時,江湖人送給她的尊號。
知道這個名字的人,要麼是和她一個時代的老古董,要麼就是神醫谷內部最核心的傳承者。
眼前這個男人,會是誰?
“你是誰?”蘇知暖的聲音,不再是奶聲奶氣的僞裝,而是恢復了她慣有的那種蒼老與沙啞,帶着一絲與生俱來的威嚴。
窗邊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月光照亮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劍眉星目鼻梁高挺,皮膚白皙得甚至有些過分,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左右的年紀。
他的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滄桑。
“在下,楚天樞。”
男人輕聲說道,“天闕閣現任閣主。”
他看着蘇知暖,眼神裏沒有惡意,只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復雜情緒。
“晚輩楚天樞,參見玄醫上人。”
說着,他竟然對着蘇知暖這個看起來像個“小老太太”的孩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古老的晚輩禮。
蘇知暖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楚家的人?”她的大腦飛速運轉,“百年前,京城楚家,世代爲神醫谷守護山門,我記得最後一任守護者叫做楚雲帆。”
楚天樞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爲敬佩。
“楚雲帆正是家祖。”他苦笑道,“沒想到上人還記得家祖的名諱,家祖若是泉下有知,定會倍感榮幸。”
蘇知暖的眉頭皺了起來,神醫谷的守護家族?
上一世她一心鑽研醫道和武學,對這些俗事從不關心,只隱約記得,神醫谷確實有個外門家族,負責處理谷外的一些事務和守護山門入口。
後來她爲了沖擊傳說中的境界,閉了死關,再之後就莫名其妙地輪回到了這具身體上。
中間這近百年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神醫谷爲何會覆滅?守護家族的後人,又爲何會成爲這京市地下拍賣會的主人?
“既然你是楚家後人,爲何會在此地?”蘇知暖冷聲問道,“神醫谷呢?”
楚天樞的臉上露出一抹深深的悲哀和愧疚。
“上人恕罪。”
“自您百年前閉關之後不久,神醫谷便遭遇了一場浩劫。”
“一群神秘的黑衣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破解了護山大陣,突襲了神醫谷。”
“谷內門人奮起反抗,但對方實力太過強大,幾乎……全軍覆沒。”
“家祖當時拼盡全力,也只能帶着少數門人子弟和一部分典籍,從密道逃了出來。但他也身受重傷,沒過幾年便鬱鬱而終。”
蘇知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全軍覆沒?她那些徒子徒孫……
一股冰冷的殺意,從她小小的身體裏迸發出來,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許多。
“誰幹的?”
楚天樞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不知道。”
“那群黑衣人實力詭異,功法路數從未見過。他們沖進谷中,不爲財物不爲秘籍,只有一個目的——尋找您的下落。”
“他們似乎堅信,您身上藏着‘長生’的終極秘密。”
“這些年楚家後人一直在暗中調查,這天闕閣,便是家祖臨終前布下的棋子,目的就是爲了收集天下情報,找出當年的滅門仇家。”
蘇知暖沉默了,又是爲了長生,這些貪婪的蠢貨!
如果真有長生之法,她又何至於輪回轉世,困於這具破敗的軀殼之中?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殺意和悲痛。
當務之急不是追憶過去,而是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今晚那個二樓包廂裏的人,和他們是一夥的?”蘇知暖問。
楚天樞點了點頭,臉色變得凝重。
“是。”
“這個組織我們稱之爲‘永生會’,這些年他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神醫谷的遺跡和您的下落。”
“這次的藏寶圖,就是他們故意放出來的誘餌。目的就是爲了試探京城裏,是否還有神醫谷的傳人存在。”
“而您救活陳老首長的事,讓他們將目標鎖定在了您的身上。”
楚天樞看着蘇知暖,眼神復雜。
“上人,您不該這麼早暴露的,您現在的身體……”
“我的事不用你管。”蘇知暖冷冷地打斷了他。
她不喜歡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待。
“你今晚把我叫上來,就是爲了說這些廢話?”
楚天樞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古樸的木盒,遞到蘇知暖面前。
“晚輩不敢,只是想確認您的身份,並將此物物歸原主。”
蘇知暖接過木盒打開一看。
只見盒子裏,靜靜地躺着一枚古樸的令牌,非金非玉,入手溫潤,正面刻着一個古老的“醫”字,背面則是神醫谷的山川脈絡圖。
神醫谷谷主令!見此令牌,如見谷主!這是神醫谷最高權力的象征。
沒想到,楚雲帆竟然將它也帶了出來。
“當年家祖逃離時,帶走了谷中藥王殿裏所有的種子,以及藏經閣裏三成的核心典籍。這些年我們一直妥善保管着,只等谷主重現人間。”楚天樞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激動和期盼。
“永生會的人,以爲神醫谷的寶藏是那些功法秘籍,他們錯了。”
“神醫谷真正的寶藏,是您!是您腦中的醫道傳承,是藥王殿的萬千靈藥!”
蘇知暖摩挲着手中的令牌,心中百感交集。
她沒想到這一世重生,竟然還能遇到故人之後,還能找到神醫谷失落的傳承。
這或許是上天對她的一點補償。
“你做得很好。”蘇知暖難得地誇了一句。
楚天樞聞言,激動得身體都有些顫抖。
對他來說,這句誇獎比什麼都重要,這是對他楚家百年守護的最高認可!
“永生會的人不會善罷甘休。”蘇知暖將令牌收起,冷聲道,“他們今晚吃了這麼大的虧,下一步必然是狗急跳牆。”
“上人放心。”楚天樞立刻說道,“天闕閣的安保,他們闖不進來。您和陸……陸長官,今晚可以安心在此休息。冰魄寒玉床,我已經命人送到您指定的房間。”
蘇知暖看了他一眼:“你知道陸夜寒?”
楚天樞坦然道:“天闕閣的情報網,雖然比不上國家機器,但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上,還算有些用處。陸長官是陳老首長最信任的人,由他保護您我們也能放心。”
蘇知暖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楚家能在京城布下這麼大一個攤子,沒點手段是不可能的。
“我累了。”蘇知暖下了逐客令。
“晚輩明白。”楚天樞再次躬身行禮,“您請好生休息,若有任何需要,隨時可以吩咐。”
“哦,對了。”蘇知暖走到門口,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他。
“什麼?”
“你這裏的草莓蛋糕,太難吃了。”
楚天樞:“……”
蘇知暖回到一樓大廳時,裏面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陸夜寒正等在那裏,看到她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你沒事吧?”他上下打量着蘇知暖,眼神裏帶着一絲擔憂。
“能有什麼事?”蘇知暖擺了擺手,“床呢?”
“已經安排好了,在樓上的貴賓套房裏。”
陸夜寒說着,很自然地彎腰將蘇知暖抱了起來。
經過今晚這一系列的事情,他抱起這個“小老太太”的動作,已經熟練了許多,心理障礙也小了不少。
兩人來到天闕閣頂層的一間豪華套房。
一進門就感覺到一股逼人的寒氣。
那張巨大的冰魄寒玉床,已經被安放在了房間的正中央,幽幽的藍光將整個房間映照得如同水晶宮一般。
蘇知暖從陸夜寒懷裏跳下來,迫不及待地跑到床邊。
她伸出小手,輕輕地觸摸着床面。
一股精純到極致的寒氣,順着她的指尖涌入體內。
這股寒氣並沒有讓她感到冰冷,反而像一股清泉洗滌着她那具早衰身體裏的燥火與沉珂。
舒服!太舒服了!
“好東西!果然是好東西!”蘇知暖忍不住贊嘆道。
有了這張床,配合她的藥浴,她恢復青春的速度,至少能快上三倍!
她轉過頭對陸夜寒說道:“小陸子,你出去幫我守着門,任何人不準進來。”
“我要開始療傷了。”
陸夜寒點了點頭,沒有多問,轉身向門口走去。
他知道,不該問的別問,是作爲一名警衛員的基本素養。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門把手的時候。
蘇知暖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
“等一下。”
陸夜寒回頭:“還有什麼事?”
蘇知暖看着他那雙蒼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這床太大了,我一個人睡有點浪費。”
她指了指床的另一邊。
“你也上來吧。”
陸夜寒的身體瞬間僵硬。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蘇知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她……她剛才說什麼?
讓他也上床?上這張……冰魄寒玉床?
“你……你什麼意思?”陸夜寒的聲音,因爲震驚而有些幹澀。
蘇知暖理所當然地說道:“你體內殺氣太重,陽火過旺,正好可以中和我身上的陰寒之氣。”
“我們兩個一起修煉,陰陽調和事半功倍。”
她說的,是神醫谷一種古老的雙修之法。
但在陸夜寒聽來,卻完全是另一個意思。
他一個二十五歲,血氣方剛的大男人。
和一個……看起來像八十歲,實際年齡三歲的“小老太太”……
同床共枕?還陰陽調和?
陸夜寒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今晚碎裂成渣之後,又被人用腳狠狠地碾成了粉末。
他看着蘇知暖那張天真無邪又布滿褶子的臉,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你……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