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瑾做事雷厲風行,下午就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新布料,顏色比之前的更鮮亮,還帶了些有暗紋的料子,品質明顯又上了一層樓。
他將東西遞給林晚晴時,只簡單說了句:
“試試用這些,款式你定。”
信任,有時比千言萬語更有動力。
林晚晴捧着這些料子回屋,感覺手裏沉甸甸的。
她正對着窗戶比劃一塊紅底白波點的布料,琢磨着做幾個復古風的蝴蝶結,就聽見外間傳來母親趙秀梅刻意壓低卻難掩怒氣的聲音:
“……你說說,這像什麼樣子!才多大,就學人家穿奇裝異服!那襯衫領子翻得,都快飛到天上去了!跟那些街溜子有什麼區別!”
林晚晴心裏一緊,放下布料走了出去。
只見林向陽梗着脖子站在屋子中央,身上正是早上那件花哨襯衫,臉上滿是不服氣。
父親林國棟坐在凳子上,悶頭抽煙,臉色黑得能滴出水來。
“媽,怎麼了?”林晚晴問。
“怎麼了?你問你弟弟!這衣服,根本不是跟朋友換的,是他偷偷拿了他爸讓他買勞動布褲子的錢,自己去買的!”趙秀梅氣得胸口起伏,“八塊五啊!就買了這麼件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林晚晴也驚了一下。
八塊五,確實不是小數目。
“勞動褲灰撲撲的,誰愛穿啊?我同學都穿這樣的……”林向陽小聲爭辯道。
“你還有理了?!”
林國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搪瓷缸子一跳,“老子在廠裏都快幹不下去了,你倒好,在這裏充闊少爺!我看你是欠揍!”
說着就要起身找笤帚疙瘩。
林家頓時雞飛狗跳。
趙秀梅一邊攔着丈夫,一邊罵着兒子,林向陽則紅着眼圈,一臉“你們都不理解我”的委屈。
這場風暴最終以林向陽被罰晚上不許吃飯,並勒令退回襯衫告終。
風暴過後,家裏一片低氣壓。
林國棟的嘆息聲更重了,趙秀梅開始翻箱倒櫃,看有沒有什麼能變賣的東西。
林晚晴看着這一切,默默回到床邊,拿起針線。
她必須做成功,必須賺到錢。這個家,太需要一點實實在在的支撐了。
傍晚,她去公共水房洗菜,正好遇上也在洗米的陸嬸。
陸嬸顯然聽到了中午林家的動靜,斜了她一眼,拖長調子:
“喲,晚晴啊,你家向陽……哎,男孩子嘛,到了年紀都愛個面子。不過也得看看自家情況不是?不像我們家懷瑾,從小就知道掙錢貼補家裏,從來沒讓我們操過心。”
林晚晴攥緊了手裏的菠菜,深吸一口氣,抬起頭:
“陸嬸說的是。向陽是不懂事,回頭我爸媽會好好教他的。不像懷瑾哥,有本事,是棟梁之材。”
她這不軟不硬的話,讓陸嬸一時沒接上茬,只能訕訕地“嗯”了一聲。
這時,陸懷瑾拿着個空熱水瓶走過來打水。
他看了眼母親,又看了眼面色平靜的林晚晴,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媽,米淘好了就回去吧,站這兒風口冷。”
他對王春蘭說完,目光轉向林晚晴洗的菜,很自然地搭話,
“這菠菜看着挺嫩,趙阿姨會持家。”
陸嬸撇撇嘴,端着盆走了。
水房裏只剩下他們兩人,水流聲譁譁作響。
“沒事吧?”陸懷瑾低聲問,指的是她家中午的吵鬧。
林晚晴搖搖頭,沒說話。
陸懷瑾也沒多問,只是打好水,臨走前說了句:
“新的布料,不用急着趕工,做好看更重要。”
林晚晴心裏的憋悶和委屈,奇異地被這句話撫平了一些。
他看重的,始終是她的“手藝”和“想法”,而不是那些雞零狗碎的閒話。
晚上,林晚晴點着台燈,仔細地裁剪縫合。
趙秀梅氣消了些,湊過來看,忍不住嘖嘖稱奇:
“我閨女這手是真巧,這波點蝴蝶結,看着就喜慶。”
就連一直沉默的林國棟,也偶爾會將目光投過來,看着女兒專注的側影和在指尖翻飛的花布,眼神復雜,有愧疚,也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陸小雅跑過來串門,看到半成品的蝴蝶結,又是一陣驚呼,賴着不肯走。
陸嬸在對面喊了幾聲沒喊動,最後也只能由着她。
夜深了,林晚晴將做好的幾個新式頭花仔細收好。
筒子樓隔音不好,她聽到陸懷瑾隱約的說話聲,似乎是在和他母親低聲解釋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