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天空是那種灰蒙蒙的秋日色調,還時不時伴隨着秋風,無形中增添了許多涼意。
林紓月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粗花呢西裝,這是她一年前在折扣店買的,衣袖有些微微起球,但依舊幹淨得體。
她快步走入Gl大廈,將秋風關在身後。
翻譯部的氣氛,比窗外的天氣更顯微妙。
“喲,林翻譯今天來得真早,真是敬業。”李薇端着咖啡,語氣裏的酸味幾乎要溢出來。
林紓月腳步未停,只淡淡回了句:“早。”
顯然沒有直視她,徑直走向自己的工位。
類似這樣的陰陽怪氣,每天都會發生,她早已習慣。
什麼“空降兵”、“關系戶”、“誰知道是靠什麼上位的”……
這樣的話屢見不鮮。
空降首席翻譯官,加上顧京昭那次高調的維護,她早已成爲部門的焦點,或者說是靶子。
溫然湊過來,小聲說:“紓月,別理她。她就是嫉妒。"
她捂着嘴忍不住笑出來:“估計是她連夜趕的稿子又錯漏百出,被打回來了。"
林紓月也跟着笑了笑,打開電腦:“沒事。”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晦澀的天空,“今天好像要下雨,你帶傘了嗎?”
“帶了帶了!”溫然用力點頭,隨即壓低聲音,“下雨天配一頓火鍋,約不約?”
聞言林紓月看了眼手機,面露難色,溫然了然,聲音比剛才頹唐:“懂了,又是舟舟吧。”
相處這幾天,以溫然自來熟的性格,已經初步和林紓月聊熟了。
她不禁感慨:“你也別太辛苦了,我可不想再看到你的淺白色唇妝。”
林紓月被她的形容笑到,不過是她昨天坐太久低血糖罷了。
“抱歉啊然然,下次一定陪你去。”
——
頂層,總裁辦公室。
江易匯報完工作,遲疑片刻,還是開口:“顧總,翻譯部那邊……有些關於林小姐的閒言碎語,需要處理一下嗎?”
顧京昭的目光從文件上移開,落在面前的一塊監控分屏上,那裏正放着翻譯部開放辦公區的實時畫面。
鏡頭中心,林紓月正埋首在一堆資料裏,纖細的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株不肯彎腰的蘆葦。
他看着,眼前卻恍惚了一下,仿佛穿越回了那個悶熱的盛夏自習室。
“顧京昭!這道題憑什麼選C?我的解法哪裏不對了?”
少女時期的林紓月氣鼓鼓地把物理習題冊拍在他面前,腮幫子微鼓,像只受了委屈的小河豚。
那時他已是公認的學神,而她偏要挑戰他最擅長的領域。
他那時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指出關鍵:“受力分析錯了,這裏。”
“哼!不用你教,我自己能想出來。” 她一把搶回習題冊,扭過頭去,只留給他一個氣哼哼的後腦勺和泛紅的耳尖。
可晚自習結束,人都走光了,她還趴在桌上,咬着筆頭,對着那道題較勁,嘴裏念念有詞:“我就不信了……”
直到他買了一杯她最喜歡的雙拼奶茶回來,插好吸管放到她手邊,她才別扭地接過去。
吸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嘟囔:“你等着,我肯定能解出來……才不是靠你提醒。”
那股子倔強和不服輸,和此刻監控畫面裏那個在流言蜚語中依然不肯低頭的側影,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
顧京昭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江易,語氣平靜無波:“不用。”
他了解她,勝過了解自己。
那個撅着嘴說“不用你教”,卻會固執鑽研到深夜的女孩,骨子裏的驕傲,從不需要,也厭惡任何形式的“特殊關照”。
那是對她能力的侮辱。
江易了然,正要點頭稱是,卻聽見自家老板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些許冷硬:
“但是……”
顧京昭的指尖在昂貴的紅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一下,語氣輕描淡寫,卻帶着無形的壓力。
“最近海外項目部的協調和資料歸檔似乎有些滯後,那幾個精力特別旺盛的,讓他們多分擔一點。”
年輕人,多做事,少說話,總沒壞處。
江易瞬間秒懂,心底爲那幾個嘴碎的家夥默哀了零點一秒。
老板這是明着不插手,暗地裏要給林小姐出氣啊。
“是,顧總,我明白怎麼做了。”
江易恭敬應下,轉身就去安排。
很快,那幾個在背後議論得最歡的員工,就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大堆繁瑣耗時的海外對接和資料整理工作。
忙得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再也無暇八卦。
顧京昭看着屏幕上那個對此一無所知、依舊專注工作的身影,眼神深沉。
他的月月,他相信她足夠強大,足以用實力讓所有人閉嘴。
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容忍那些阿貓阿狗在她努力的路上使絆子。
他的心尖上的人,豈容他人輕易欺負?
不過現在,他還得等,等月亮再次高懸天幕,他會毫不猶豫擁緊這一抹潔白。
下午三點,正是人最容易倦怠的時候。
林紓月感到一陣熟悉的頭暈目眩,胃裏也隱隱有些空虛感,正準備去茶水間倒杯熱水緩緩,前台卻推着精致的餐車走了進來。
“大家辛苦了,顧總請客,下午茶到了!”
部門裏一陣小小的歡呼。
林紓月沒太在意,直到她拿到屬於自己的那份時,微微愣了一下。
和其他人的標準套餐——咖啡/紅茶+馬卡龍/曲奇不同,她的托盤裏,是一杯冒着熱氣的紅棗桂圓茶。
旁邊還放着一小份看起來就軟糯可口的紅糖糍粑,以及……幾顆獨立包裝的、她高中時常吃的那種牌子的雪花山楂糕。
這太不對勁了。
GL的福利好到連員工的飲食偏好和身體狀況都如此精準了嗎?
還是……
她想起這幾天,每當她加班到深夜,整層樓的燈總是恰到好處地亮着,保安還會提醒她大廈即將鎖門。
她工位的抽屜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小的醫藥盒,裏面放着胃藥和創可貼……
甚至今天還多了個暖手寶。
當時她還以爲是溫然給她的,爲此對着趴在桌上打盹兒的人露出甜甜的笑意。
還以爲是公司這麼人性化。
此刻,這些細節串聯起來,指向了一個她不敢深想的可能。
又是他。
她拿起一顆雪花山楂糕,冰涼微硬的觸感在指尖格外清晰。
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
此刻她心中卻酸酸澀澀,又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暖流。
她抬起頭,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天花板角落那個不起眼的攝像頭,像是要看穿什麼。
他……一直都在用這種方式,默默地看着她,守着她嗎?
甚至連她巧克力過敏,只愛吃這種老式山楂糕的細微習慣,他都還記得。
這個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多管閒事”。
林紓月暗暗的想,手裏的食物好像又多了幾分沉澱。
是他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