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燈火通明。
年過六旬的皇帝鄭煊正背着手在殿內緩緩踱步,他身形已見佝僂,花白的頭發在朦朧的燈下更顯滄桑,眉宇間籠罩着一層難以驅散的疲憊與憂慮。
近來的邊患和繁重的政務,讓他本就有些違和的身體更感力不從心。
皇後齊婉怡端着一盅剛燉好的參湯,蓮步輕移走了進來。
她今年不過三十四歲,保養得宜,面容嬌豔,與老態龍鍾的皇帝站在一起,對比鮮明。
“陛下,夜深了,您該歇歇了,臣妾親手燉了安神的參湯,您用一些吧。”她聲音溫柔,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將湯盅輕輕放在御案上。
然而她,低垂的眼眸深處,卻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厭惡。
伺候這個比自己父親年紀還大的老頭子,縱使他貴爲天子,也讓她感到屈辱與不耐。
皇帝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邊關不穩,朕如何能安心歇息,還是等內閣大臣們商議出了應對之策,再歇下吧。”
大臣們爭論不休,吵的他頭疼。
正因爲如此,他才來此處躲清淨。
皇帝揉了揉額角,語氣帶着深深的疲憊:“朕近來總覺得精力不濟,有些力不從心……”
皇後聞言,心中一動,面上卻愈發溫婉,上前扶住皇帝的手臂,柔聲勸道:“陛下就是太過操勞了。太子雖年少,但天資聰穎,陛下何不讓他多歷練歷練?或是……讓幾位閣老多分擔些?”
皇帝搖了搖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考量:“太子年紀尚小,學識閱歷皆不足,加之他有些頑劣,暫時難當大任。至於閣老們……”
他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決心,看向皇後,笑道:“那幾個老東西,各有各的打算,朕想着,承平素來聰慧果決,頗有朕年輕時的風範,如今朝局不穩,朕想讓她……暫時監國一段時日,皇後意下如何?”
還不等皇後回話,皇帝又道:“你曾是她的伴讀,深知承平的能耐,她能文能武,又是朕的嫡長公主,這些年,朕交給她的差事,每一件都辦的無可挑剔,在朝中頗有威望。”
倘若承平是男兒,他老人家也不必如此費神了。
皇後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盡管她極力維持,但那抹溫婉還是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讓鄭珺監國?憑什麼!她才是皇後,是太子的母後!皇帝口口聲聲說最愛她,可一到關鍵時刻,想到的永遠是他的寶貝女兒!
一股濃烈的嫉妒與怨恨幾乎要沖破她的胸腔。
皇後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聲音依舊柔和,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承平長公主確是女中豪傑,陛下愛重她,也是應當的。只是……公主畢竟是女子,這幾年不問朝政,驟然監國,只怕朝臣們會有非議,於公主名聲也無益……”
皇帝聞言皺眉,本想說些什麼,殿外傳來內侍急促的通報聲:“陛下,皇後娘娘,承平長公主求見!說是有十萬火急之事稟報!”
皇帝正爲監國之事心煩,聽聞愛女求見,且語氣急切,立刻道:“快宣!”
皇後心中卻是一凜。鄭珺此時進宮?莫非……是爲了白崇文?
她下意識攥緊了帕子。
此事怕是有些麻煩了!
皇後心中煩悶,卻見鄭珺攜着一位絕色少女,步履生風地走了進來,面色肅然。
“兒臣參見父皇!”鄭珺沖着皇帝屈膝行禮,起身後,又對皇後微微頷首:“皇後。”
這些年,她皆是如此,從未給皇後行大禮。
皇後心中雖不滿,卻未表露出來。
趙知韻依着進宮前母親緊急教導的禮儀,盈盈下拜:“民女趙知韻,拜見陛下,皇後娘娘。”她姿態優美,落落大方,並無青樓女子的媚態。
什麼時候擺什麼姿態,趙知韻一清二楚。
皇帝的目光瞬間被趙知韻吸引,這少女的眉眼……竟與珺兒年輕時十分相似!他心中莫名一動。
“珺兒,這是……”皇帝疑惑地看向鄭珺,又看了看趙知韻。
皇後也緊緊盯着趙知韻,心中警鈴大作。
這女孩的容貌,和年少時的鄭珺很像,尤其是氣韻,難道……鄭珺找回親生女兒了?
怪不得她要和白崇文鬧,還吵着要殺人。
鄭珺抬起頭,眼中已盈滿淚水,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哽咽:“父皇!兒臣今日進宮,是要狀告駙馬白崇文與其表妹李毓華,十六年前勾結宮中惡奴,用他們生的孽種,偷換了兒臣剛出生的親生女兒,並將兒臣的骨肉丟棄荒野自生自滅!更要告他們包藏禍心,意圖謀害兒臣!”
她向來堅強,許多年未曾在皇帝面前落淚了。
今日爲了女兒,怎麼着也得哭一哭才是。
“什麼!”皇帝聞言,猛地站起身,因起得太急,一陣頭暈目眩,身體晃了晃。皇後連忙上前扶住他,眼中卻飛快地閃過一絲慌亂。
今日怕是不好善後了。
“陛下保重龍體!”皇後柔聲勸道,隨即看向鄭珺,語氣帶着一絲責備:“承平,此話可不能亂說!白駙馬溫文爾雅,對朝廷忠心耿耿,對你更是體貼入微,百依百順,京城上下誰人不知?他豈會做出此等喪盡天良之事?你可別輕信小人讒言。”
鄭珺根本不理會皇後的質疑,她抬起淚眼,指向身旁的趙知韻:“父皇!您看看她,看看她的臉!她才是兒臣的親生女兒!十六年前,她被白崇文和李毓華換走,又被天香樓趙娘子救下養大!白崇文與李毓華早就私通在一起了,生下一女一子,那白姝和與白致遠,皆是他們的野種!他們讓野種冒充皇室血脈,享受了十六年的榮華富貴,卻讓您的親外孫女流落風塵,受苦受難!”
趙知韻適時地抬起頭,讓皇帝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容,眼中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可憐與委屈。
皇帝看着趙知韻那張與愛女極爲相似的臉,再看看鄭珺悲憤欲絕的模樣,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一股滔天怒意瞬間涌上心頭!混淆皇室血脈,丟棄皇室子嗣,謀害長公主!這哪一樁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