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柴刀的刀刃劈開空氣,落在青灰色岩角上,發出“錚”的一聲清鳴。老陳盯着刀刃砍出的白痕,又盯着自己握刀的手。

這手第一次真真切切握住了鐵,不是施舍,是用他們自己的本事換來的鐵。他喉結滾動,猛地轉過身,肩膀劇烈起伏。火星濺在臉上,有點燙,他卻覺得痛快。

秀姑展開那卷粗布,把臉貼上去。粗糙的纖維摩擦皮膚。眼淚毫無征兆涌出,迅速洇溼布料。她死死咬着下唇,把布卷得更緊。

阿草走過來輕碰她顫抖的肩膀。秀姑搖搖頭,用粗布袖子抹了把臉,聲音穩下來,“布不多,先緊着蘇姑娘和最小的娃。腳上的口子再磨下去,要爛了。”

狗兒蹲在藥材包前。防風幹癟,艾絨鬆散,姜片蜷曲發暗。他拿起一片姜對着光看,姜皮皺縮像幹涸的土地。這就是我們符籙的價值?他攥緊姜片。

“覺得虧了?”蘇蟬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狗兒抬頭。

“那就記住這滋味。”蘇蟬的目光落在那堆物資上,“弱者的價碼,從來都是別人定的。”

她聲音不高,字句卻像燒紅的烙鐵,“明天,青山盟的學徒要來。他們是試刀石。你要睜大眼睛看,豎起耳朵聽。”

她微微俯身,“然後,把軟肋變成鎧甲。”

---

深夜,物資洞室。

狗兒舉着熒光苔蘚燈籠清點米袋。手指劃過粗麻布袋口時,觸到一絲異樣。

湊近細看,袋口內側,有個指甲蓋大小的暗紅色印記:三道弧線交疊,中間貫穿一條豎杠。

不是營地的東西。

小心撕下那塊布片。指尖在印記邊緣摩挲。豎杠末端有個極細微的分叉,像鑄造瑕疵,又像……故意的變形。

藏好布片,吹滅燈籠。黑暗裏,遠處礦道深處傳來隱約震動,不是魔物,更沉,更規律,像重物在錘擊岩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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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日夜過去。

岩壁上“夜瞳”苔蘚完成了兩次開合。

三個穿着灰布短打的年輕人出現在入口。領頭的少年(林風)目光掃過石屋、工具,停在發光祭壇上評估。

身後壯實的少年大牛,看到鐵頭手裏綁着石片的矛,嘴角咧開。

最小的女孩小竹縮在大牛身後,手指絞着衣角。送他們來的盟衆眼神亂瞟。

“月底,定時來取。”撂下話就走。

三個外來者留在入口。林風皺了皺眉。大牛喉嚨咕嚕一聲。小竹把頭埋得更低。

當晚,學徒石屋。

“這什麼鬼地方……”大牛摔在苔蘚墊上。

林風沒接話。他盤膝坐在角落,就着石縫透進的光翻看《基礎符紋》。

“風哥,”大牛湊過來,“盟裏派咱們來這,真就爲了學畫符?我看他們那套……跟咱們教的不是一回事。”

林風指尖在書頁上停頓,“任務就是學習、觀察、記錄。”

“可那蘇姑娘看咱們的眼神,跟防賊似的。”大牛撓頭,“還有那些孩子,大半夜學寫字?有病吧。”

角落裏,小竹蜷縮着,聲音細弱,“我弟弟……要是還活着,也該學寫字了……”

林風翻頁的手微微一滯。

他白天看見了,幾個孩子蹲在玉髓旁,用炭黑在岩板上劃拉。瘸腿老人敲着石片,念“人、口、手”。孩子們跟着念。

那場景刺眼。在青山盟,識字是基礎。但在這裏小,一群礦工遺民,在魔氣彌漫的地底,教孩子識字?

“睡覺。”林風聲音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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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課。營地裏所有人都來了,沉默地圍着祭壇。王誠拄着石矛柄,眼睛盯着林風。

蘇蟬站在祭壇前,手裏只有粗糙藤紙和燒黑的炭筆。

“符,”她問,“是什麼?”

大牛撓頭,“引動靈氣的紋路。教習說的。”

蘇蟬看向阿草。

阿草站起身,“符是心念的通道。你的念頭有多真,路就有多通暢。”

林風眼底掠過一絲輕蔑——太模糊。

蘇蟬拿起炭筆,在藤紙上劃下一道歪扭弧線。“看好。”她閉上眼。幾個呼吸後睜開,將紙放在祭壇邊。

什麼都沒發生。

林風嘴角那絲弧度消失了。

“輪到你們。”蘇蟬遞過炭筆,“畫什麼都行。然後,試着‘告訴’它,讓它亮起來。不用靈氣,只用‘念頭’。”

林風接過筆。他俯身,在藤紙上工整地畫下標準的“明光符”起手式,結構對稱,筆畫精準。畫畢,凝神靜氣,嚐試引導靈氣注入。

藤紙毫無反應。

他額頭滲汗,再次嚐試。紙邊“嗤”地焦黑一小塊,騰起青煙。

更糟的是,右手食指指尖傳來尖銳刺痛!靈氣在失敗的回路裏倒灌回來,狠狠擰了一下經絡。他猛地縮手,指尖抽搐,指腹泛紅,隱隱灼燙。

蘇蟬平靜地看着,“青山盟的符法,像修剪整齊的盆景。每一根枝條往哪長,都有規矩。好看,但離了園丁的手,活不了幾天。”拿起營地自制的藤紙,“我們的符,像野草。種子落在石縫裏,根往能扎的地方扎。不標準,但命硬。”

她將兩種紙並排放下,一張潔白光滑,一張灰黃粗糙,纖維凸起。

“地上符紙光潔,但怕潮怕火,靈力過載就脆裂。這藤紙糙,”她手指摩擦紙面,“但浸水陰幹三次還能用,它活得下去,在這裏。”

林風盯着自己泛紅的指尖。

大牛抓過筆,胡亂畫了個圈,瞪圓眼睛心裏念叨“亮亮亮”。紙紋絲不動。

最後是小竹。女孩手指發抖,在紙角落畫了一個極小、極簡單的圖案,像一彎瘦弱的新月。畫完後,她沒有“催動”,只是怔怔看着,眼神空茫,嘴唇無聲翕動。

然後,那片“新月”的尖端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光黯淡如遙遠星辰,一瞬即逝。

林風和大牛同時扭頭。小竹自己也被嚇到,猛地縮回手。

蘇蟬走到她面前蹲下——這個動作牽動右臂舊傷,一陣刺痛襲來。她臉上肌肉幾不可察一抽,左手扶住右肘,指節發白。呼吸未亂。

“剛才,”聲音放輕,“你在想什麼?”

小竹渾身一顫:“……想我娘……冬天夜裏,她點一盞小油燈……光搖搖晃晃的……”

“想着那盞燈,”蘇蟬將炭筆輕輕放在她手邊,“再畫一次。”

小竹盯着筆。良久,握住。這一次畫得更慢,每一筆都用盡力氣。畫出的“新月”多了一絲生氣。畫完最後一筆,她沒有鬆手,閉眼,睫毛顫動。

再睜開時,那片“新月”再次閃爍起來。光依然黯淡,但持續了三次心跳的時間。

更微妙的是,光亮的瞬間,祭壇玉髓那溫潤的光暈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像水面被投下細沙。狗兒抬頭,阿草和石頭交換眼神。

林風臉色變了。他死死盯着那張紙,又看向自己工整卻死氣的起手式。

“看來,”蘇蟬直起身,“你們青山盟教的那一套,和我們這裏要走的道,不是一條路。”

她拿起林風畫的紙,用拇指緩緩抹過工整的線條。炭跡暈開,拖出醜陋污痕。

“忘掉你們學過的‘標準’,”她將紙扔在腳下,“在這裏,那些發光的線條沒有標準答案。它們只認得兩樣東西”

豎起左手兩根手指,指尖沾着炭灰,

“第一,你想做到那件事的念頭,有多強烈。”

“第二,你相信‘我能做到’這份心,有多堅定。”

第一課,在顛覆性的死寂中結束。

---

日子流過。岩壁上“夜瞳”苔蘚完成了十二次開合。

糙米袋空了三袋。秀姑裁剪粗布時,小竹安靜地理線。每剪一塊,邊角料都被收起,長條搓繩,方塊拼墊,碎屑填枕。秀姑將一片巴掌大的碎布對折,縫成小袋,塞進赤血蕈幹粉和苦艾草。

“給狗兒的。”秀姑低聲說,“那孩子總往危險地方鑽。”

小竹手指捻着布邊。她想起離家時母親塞的布袋,裏面是廟裏求來的平安符。那布袋遺失了,連同母親手心的溫度。

林風被分到老陳那組,學認發光礦石。他握着石鎬,動作生疏。老陳蹲在旁邊,用柴刀削平岩面。

“你們地上,”老陳忽然開口,眼睛沒看他,“教符師的時候,教怎麼挖礦嗎?”

林風愣了下:“不教。符師只需研習典籍,靈力……”

“那就是了。”老陳打斷,刀尖在岩上劃出白痕,“你畫符用的朱砂粉,從礦石裏來。承載符文的紙,從樹皮草漿裏來。

連你呼吸的空氣,”他抬頭,渾濁眼睛盯着林風,“都是從這地底濾出來的。你不知道它們怎麼來,怎麼敢說你能駕馭它們?”

林風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收工時,他右手虎口磨出水泡,火辣辣地疼。回程路過孩子們學字的角落,最小的女孩蹲在地上,用石片劃拉。看到他,女孩抬頭,髒兮兮的臉上一雙眼睛很亮。

“哥哥,”她舉起石片,上面有個歪扭圖案,“你看我畫的‘燈’,亮不亮?”

那根本不是符紋,是孩童塗鴉。但林風看着她期待的眼睛,喉嚨發緊。

他蹲下身,從懷裏掏出一小截珍藏的炭筆地上帶來的,輕輕放在女孩手心。

“用這個,”聲音有點啞,“畫得更清楚。”

女孩眼睛瞪圓了,緊緊握住炭筆,像握住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她低頭開始畫,那麼專注。

林風起身離開。走遠幾步,他回頭看了一眼,女孩還在畫,小小背影在昏暗光裏,像一株努力向上的幼苗。

空地上,鐵頭教大牛近身變招。

“剛才那下,你明明能低頭躲開再近身,爲啥非要後跳?”鐵頭擦汗。

大牛揉胳膊,“盟裏教的是小隊配合。後跳拉開距離,給後排符師留施法空間。”他頓了頓,嘀咕,“不過最近訓練變了……總練夜間警戒和快速撤離,還加了認魔物爪痕、腐蝕液氣味的課。煩。”

“腐蝕液?”鐵頭眼神銳利,“地上也出現那東西了?”

大牛一愣,支吾,“就……演習嘛。預防。”

鐵頭沒再問。但對練結束時,他說:“你剛才那套‘標準配合’,在這裏沒用。”

“爲啥?”

“因爲在這裏,”鐵頭指周圍,“沒有‘後排’。每個人都是前排。你後退,你身後的人就得死。所以我們的打法只有一條,”他一字一頓,“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

大牛愣住。晚飯時,他盯着手裏灰綠色的餅,忽然問鐵頭,“要是……你隊友掉進暗河,你會跳下去救嗎?”

鐵頭頭也不抬品,“廢話。”

“可要是你也死了呢?任務誰完成?貢獻點誰賺?”

鐵頭放下餅,盯着大牛,眼神像看怪物:“貢獻點?人命是能拿點數算的東西?”聲音陡然提高,周圍人都看過來,“王伯救小竹的時候,想過貢獻點嗎?蘇姑娘把自己搞成那樣教我們畫符,想過貢獻點嗎?”

大牛縮了縮脖子。

鐵頭喘了口氣,聲音低下來,卻更沉:“小子,我告訴你。在這裏,我們救人不因爲劃算,因爲,他媽的我們是人。”

大牛低下頭,默默啃餅。餅粗糙刮喉嚨,但他嚼了很久。

狗兒蹲在祭壇邊,面前攤着兩張紙,一張是他畫的“三合一陣”節點圖,另一張是他臨摹的《基礎符紋》裏的標準結構。

他在嚐試融合。

蘇蟬教的是“心念通道”,但狗兒發現,青山盟那些“標準回路”並非完全無用,它們在能量傳導效率上有優勢,只是太死板,不適應粗糙材料和不穩定的玉髓能量。

“如果……”他喃喃,炭筆勾畫,“把這裏直線改弧線緩沖……但保留這裏的節點邏輯……”

他畫得很慢,閉眼回憶林風白天的手勢、無意的話。碎片在腦海裏旋轉,拼湊出“青山盟符法”背後的邏輯,那是一種建立在“穩定環境”和“標準化材料”上的精密體系,像精密的機器。

而營地的符法,是求生者的手藝。沒有標準零件,就用能找到的一切拼湊,沒有穩定動力,就順着能量的“呼吸”起伏。

狗兒睜眼,添上最後幾筆。

然後他拿起紙,閉眼,心裏想,我要讓這張紙,既夠“穩”,又夠“活”。

念頭落下的瞬間,紙上的線條亮了起來,不是刺眼光芒,是一種溫潤均勻的微光,持續了十個心跳的時間,才緩緩熄滅。

狗兒盯着紙,心髒狂跳。

他做到了。不是在兩者間硬接,是在中間長出了新的路。

不遠處,蘇蟬靠坐在岩壁陰影裏,右臂搭在膝上。她的左手正緩緩揉按右肩,每一次按壓,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額角滲汗。

狗兒走過去,默默遞過水罐。

蘇蟬接過來,喝了一口,聲音沙啞:“剛才那道光,我看見了。”

“姐……”

“很好。”蘇蟬打斷,目光落在狗兒手裏的紙上,“橋就要這樣架,不是在中間硬接,是長出新的路。”

她頓了頓,左手無意識地又按了按右肩。狗兒終於忍不住,“姐,你的手……”

“舊傷。”蘇蟬說得輕描淡寫,但嘴唇抿成蒼白的線,“當年封印裂縫時留下的。玉髓的能量和我身體裏的……不太兼容。每次催動那些線條,就像往裂開的陶罐裏灌熱水。”

她舉起右手,挽起袖子。昏暗光線下,狗兒看見她小臂上那些淡金色紋路,他一直以爲是刺青,此刻才看清,那是皮膚下細微的裂紋,像冰裂的瓷器,泛着病態的光澤。

“所以你要學得更快。”蘇蟬放下袖子,聲音很輕,卻重如千鈞,“我的時間,沒那麼多。”

狗兒喉嚨發緊,重重點頭。

---

深夜。石頭盤坐在陰影裏。

子夜前後,一絲極細微的能量擾動擦過感知,精微,刻意。源頭指向學徒石屋。

石頭沒有動。他將更多心神沉入玉髓。玉髓內光暈微不可察加速。

他“看”到了:

石屋內,林風面對岩壁。白日挺直的背微微前傾。指尖在黑暗裏勾畫,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靈光隨着軌跡明滅——不是標準探查術,是“蛛絲探”。耗能小,反饋模糊,但不易察覺。

汗珠從他鬢角滑落,砸在膝頭的紙上。紙上是他偷偷摹下的營地外圍符陣,關鍵節點標了青山盟密文注記。

石頭維持着感知擴張,感覺自己像在同時拽住十幾根繃緊的絲線。太陽穴突突地跳,鈍痛從顱骨深處漫上來。他想起蘇蟬手臂上那些金色裂痕。

但他沒有停。意念微動,引導玉髓能量流向石屋附近的關鍵節點。能量流過,節點的隱蔽性無聲增強。林風的探查靈光被吞噬、扭曲。

完成後,石頭緩緩收回心神。眩暈感猛地襲來,他伸手撐住岩壁才沒倒下。眼前發黑,耳畔嗡鳴。

不遠處,阿草從休息區走出來取水,瞥見他。她腳步頓住,輕手輕腳走過去,將隨身帶的一小塊幹糧放在他身邊的石頭上,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石頭看着那塊幹糧,嘴角極輕微地牽動。

---

次日清晨。

林風眼底帶着疲憊。上午講授時,蘇蟬仿佛不經意般增加了一段內容。

“今天講‘復合符陣中的能量僞裝與反制’。”她聲音平淡,目光幾次掠過林風,“探查者常用‘蛛絲探’這類偏門術法,能量波動極微,像夜間蚊蚋。對付它,不是築高牆,而是造迷霧。”

她拿起炭筆,在石板上畫出簡易結構。

“比如這裏,節點反饋可以做成三層,第一層模仿自然逸散,第二層僞裝成魔物殘留,第三層,”筆尖重重一點,“埋一個延時觸發的‘回響標記’。探查靈光沾上它,十二個時辰後會自動散發同頻波動。順着波動,能找到誰在探你。”

講解詳盡。林風聽得專注,背脊挺直,握筆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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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去四個“夜瞳”周期。

小竹在暗河邊采集發光苔蘚時,意外發生。腳下苔蘚突然碎裂,她驚叫一聲向後倒去,“撲通”栽進回水灣。冰水淹沒口鼻,她揮舞手臂,身體下沉。

離她最近的大牛站在岸上。他清楚看到一切,身體前沖半步,卻又頓住,評估風險、衡量價值、優先任務。他僵在原地,臉上閃過掙扎。

就在這時,一道佝僂身影猛地從他身邊沖過,撲進漆黑河水!是王誠!瘸腿的老礦工沒扔掉藤筐,水性不好,動作笨拙,嗆了好幾口水才夠到下沉的小竹。一只手臂死死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和殘腿拼命蹬水。

鐵頭和其他人趕來,將兩人拖上岸。小竹癱在岩石上咳水,臉色慘白。王誠蜷縮一旁,咳得驚天動地,不只是嗆水,胸腔舊傷復發,每次呼吸都扯着撕裂的痛。

秀姑匆匆拿來最後一點止血草和苦根,熬成藥汁。藥材稀缺,這些本是爲重傷準備的。

小竹裹着幹燥魚皮,牙齒打戰。她抬起溼漉漉的眼睫,看着那個蜷縮咳嗽、佝僂的老人。剛才在水中,那只有力卻顫抖的手臂死死箍住她的感覺……

大顆眼淚沖出眼眶。她掙扎站起身,踉蹌走到秀姑身邊,抓住秀姑的衣角,聲音細弱卻清晰:

“謝……謝謝……王伯……謝謝大家……”

那天之後,小竹依舊沉默,但眼底的驚惶像被溫水化開。她開始更專注地學畫那些發光的線條,甚至在一次練習中,無意識地勾勒出更復雜的殘缺結構,那紋路與祭壇玉髓周圍維持封印的圖案某處節點,隱隱呼應。

她畫的時候,自己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覺得那樣連接,“心裏會安穩一點”。

但就在她畫完最後一筆的瞬間,整個溶洞的溫度似乎下降了一絲。不是明顯變化,更像一陣極輕微的、從岩層深處滲上來的寒意。狗兒打了個寒顫,看向祭壇,玉髓光平穩如常。

他皺眉,看向小竹。女孩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畫的圖案,眼神空茫,仿佛透過那些線條,看到了別的什麼。

林風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小竹的轉變,王誠的縱身一躍,營地爲救人消耗珍貴藥材的毫不猶豫……

一次晚飯後,他獨自走到營地邊緣的“菜園”,其實就是在岩縫裏填土,種着赤血蕈和苦艾草。負責照看的是那個曾被他贈予炭筆的小女孩。

女孩蹲在“菜園”邊,小心翼翼地將發光苔蘚粉末灑在蕈子根部。

“你在做什麼?”林風問。

女孩抬頭,認出他,眼睛亮了:“阿草姐姐說,這個粉能讓蕈子長得更好。”她頓了頓,小聲補充,“雖然還是很苦……但阿草姐姐說,再苦也得種。因爲這是我們自己的。”

她說話時,手指摸着腰間,那裏掛着小魚皮袋,裏面裝着林風給的炭筆,用細繩系得緊緊。

林風看着那截炭筆,看着女孩髒兮兮卻認真的臉,看着這片在岩縫裏頑強生長的、微不足道的“菜園”。

忽然間,他想起青山盟的符師學徒舍。整齊的床鋪,光潔的書案,標準的符紙朱砂,牆上掛着拓印圖譜。一切都那麼規範,那麼……安全。

可這裏什麼都沒有。只有粗糙的藤紙,燒黑的炭筆,岩縫裏的蕈子,和一群在絕境裏依然教孩子識字、依然在岩縫裏播種的人。

某種堅硬的東西,在他胸腔深處,裂開了一道細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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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物資交接日。

營地交出了三十張“淨光符”與十張“驅邪符”。這次運來的物資中,多了茶葉、飴糖,還有,十塊烏沉沉的精鐵錠。

“盟裏對符籙效用甚爲滿意。”盟衆說,“下月起,‘驅邪符’能否增至十五張?盟裏願以精鐵錠相易。”

鐵頭呼吸粗重。老陳撫摸柴刀的動作停頓。

蘇蟬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應下,但報出的交換比例讓盟衆臉上肌肉抽搐,咬牙點頭。

交接馬車離開後,蘇蟬拿起一塊精鐵錠細看。鑄造印記清晰:山形徽記下壓編號。她手指摩挲印記邊緣,豎杠末端,有個極細微的分叉。

和米袋上那個暗紅印記的分叉,一模一樣。

她不動聲色地放下鐵錠,“他們要這麼多‘驅邪符’……”

狗兒忍不住:“地上到底怎麼樣了?”

蘇蟬仰頭,目光仿佛穿透岩層。“魔氣泄露,不會只在我們腳下。”聲音很輕,“他們的‘好日子’恐怕也到頭了。這些發光的紙,是拿來保命的。”

她頓了頓:“會越來越‘值錢’。也會越來越像抱在懷裏的火炭。狗兒,我們沒有時間慢慢走了。”

每個字斬釘截鐵:“必須在別人覺得火炭燙手、想直接連人帶炭一起搶走之前,讓我們的拳頭,比他們能伸過來的任何爪子,都更硬!”

狗兒挺直脊背。他環顧四周:祭壇玉髓光暈溫潤;小竹幫秀姑分揀藥材,這次藥材裏多了兩種治腐蝕創傷的藥草,氣味刺鼻;空地上,鐵頭揮舞石矛。

但狗兒的眼睛沒有停留。他看向營地入口,看向那條通往地上世界的黑暗礦道。

剛才交接時,他注意到了,青山盟那幾個人,靴子邊緣沾着暗紅色泥土,不是地底礦層的顏色。是地上特有的黏土,只在大規模挖掘、或戰場翻攪時,才會被帶得到處都是。

而且他們的佩刀,刀鞘上有新鮮的、細密的劃痕。不是戰鬥劈砍,更像長期在粗糙岩壁或金屬表面摩擦導致的磨損。

他們在挖什麼?或者,在守什麼?

狗兒的手伸進衣袋,指尖觸到那塊從米袋上撕下的布片。暗紅印記在黑暗中仿佛散發着微弱的、不祥的熱度。

遠處,礦道深處又傳來隱約震動。這次更清晰了,不是錘擊,更像是……沉重的拖拽聲。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正在黑暗中移動。

狗兒猛地看向蘇蟬。她也聽見了,正側耳傾聽,眉頭微蹙。

兩人對視一眼,什麼都沒說。

但狗兒知道,冰層下的暗流已經不再是“涌動”。

它正在加速,旋轉,形成一個越來越深的漩渦。

而他們所有人,都站在漩渦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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