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徹底停了,山林裏彌漫着泥土和腐葉的氣味。

阿福醒過來時,天已大亮。他捂着額頭坐起身,看見莫正卿正用撕下的衣襟蘸着洞口的積水,清洗傷口。少年的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冷硬,那道被木刺劃出的舊疤,此刻又添了幾道新傷。

“我們……”阿福聲音沙啞。

“還活着。”莫正卿沒回頭,繼續清洗手臂上一條深可見骨的劃傷,“追兵撤了,但可能還在附近搜。能走嗎?”

阿福試着動了動,除了額頭的鈍痛和渾身瘀傷,骨頭似乎沒斷。“能。”

“那走吧。”莫正卿將最後一條布條纏緊,起身,“不能原路返回,胡三的人肯定守着。往東走,繞到富陽方向,再回杭州。”

阿福看着他,忽然問:“你不怕嗎?”

“怕。”莫正卿說,“但怕沒用。”

兩人互相攙扶着走出山洞。山林在雨後格外靜謐,鳥鳴聲清脆,仿佛昨夜的血腥從未發生。莫正卿辨明了方向——他記得《江南物產疏略》裏有一幅杭州周邊的簡圖,雖然粗糙,但大致方位沒錯。

走了約一個時辰,前方傳來水流聲。是一條山澗,水很清,能看到底下的卵石。兩人蹲下喝水,又洗淨臉上的血污。

“阿貴他……”阿福忽然哽住,“他跟了掌櫃八年。去年他娘病重,掌櫃預支了三年工錢給他請大夫。他說,這條命是掌櫃的。”

莫正卿沉默。他看着水中的倒影,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才幾天?從歙縣到杭州,從家破人亡到親眼目睹同伴慘死。時間像被壓縮了,每一刻都在改變他。

“我會替他報仇。”他說。

“怎麼報?”阿福苦笑,“胡三在杭州根深蒂固,連官府都讓他三分。我們只是夥計、學徒……”

“現在是。”莫正卿站起身,“以後不一定。”

山澗下遊隱約有炊煙。兩人對視一眼,小心地靠近。是一個小山村,只有七八戶人家,都是土牆茅屋。村口有個老漢正在劈柴,看見兩個渾身是傷、衣衫破爛的人,警惕地抓起斧頭。

“老丈,我們遇了劫匪,逃到這裏。”莫正卿遠遠站住,拱手道,“求口熱水,指條下山的路。”

老漢打量他們片刻,放下斧頭:“進來吧。”

茅屋裏很簡陋,但幹淨。老漢的老伴端來兩碗熱粥,又找了些草藥給兩人敷上。交談中得知,老漢姓吳,世代是這裏的獵戶。

“你們說的劫匪,是不是臉上有疤,缺顆門牙的?”吳老漢問。

莫正卿心頭一緊:“老丈見過?”

“三天前,有二十多人從山下過,往杉樹林方向去了。”吳老漢道,“領頭的是個獨眼,但手下有個刀疤臉,說話漏風。那些人帶着刀,不像善類。”

三天前。那時莫正卿還在新月堂算賬。胡三的人早就埋伏好了。

“老丈,從這裏到富陽,怎麼走最快?”

“翻過後山,有條獵道,走一天能到富陽城外。”吳老漢頓了頓,“但那條路險,而且……最近不太平。”

“怎麼不太平?”

吳老漢壓低聲音:“後山有個廢棄的炭窯,半個月前來了夥人,神神秘秘的。我兒子去打獵時看見,他們從炭窯裏往外運箱子,箱子沉甸甸的,像是……像是鹽。”

私鹽!莫正卿腦中閃過這個詞。《江南物產疏略》裏寫過,杭州周邊山區常有私鹽窖藏,避開官府的鹽引和稅卡。能在這深山老林經營私鹽的,絕不是小角色。

“老丈,那夥人有多少?領頭長什麼樣?”

“十來個吧。領頭的……”吳老漢想了想,“四十多歲,左臉有顆大黑痣,說話帶徽州口音。”

徽州口音。莫正卿心跳加速。他想起一個人——周富!那個船夫,也是徽州人!

“多謝老丈。”他掏出身上僅剩的二兩碎銀,“這點心意……”

“收回去。”吳老漢擺手,“山裏有山裏的規矩,幫落難的人,不收錢。”他起身,從牆上取下兩張獸皮,“這個給你們披上,夜裏冷。獵道不好走,我讓兒子送你們一段。”

吳老漢的兒子叫吳鐵,二十出頭,虎背熊腰,是個好獵手。他話不多,但熟悉山路,帶着兩人穿林過澗,走得比預想中快。

途中休息時,莫正卿試探着問:“吳大哥,後山那炭窯,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吳鐵搖頭:“爹交代了,只送你們到富陽地界,不管閒事。”

“不是閒事。”莫正卿說,“那夥人可能和我一個朋友有關。他叫周富,徽州人,是個船夫,左臉有顆黑痣。”

吳鐵動作一頓:“周富?那人確實自稱姓周。”

“他是不是一個月前來的?船翻了,丟了東西?”

吳鐵盯着莫正卿:“你怎麼知道?”

“追殺我的人,也在找那樣東西。”莫正卿直視他,“吳大哥,帶我去看看。若真是我朋友,我得知道他是否安全。若不是,我立刻走,絕不給村裏惹麻煩。”

吳鐵沉默良久,終於點頭:“只能遠遠看,不能靠近。”

繞過兩座山梁,吳鐵指着下方一處山谷:“就是那兒。”

山谷隱蔽,三面環山,只有一條窄路進出。谷底有幾間簡陋的木屋,屋後就是那個廢棄的炭窯。此刻窯口冒着青煙,顯然有人在使用。木屋前空地上,幾個人正在劈柴、晾曬衣物,其中一人背對着他們,身形瘦高,左臉——

“是周富!”莫正卿脫口而出。

幾乎同時,周富似乎察覺到什麼,猛地回頭!兩人四目相對,隔着百丈距離,周富先是一愣,隨即臉色大變,迅速退回木屋。

“他看到我們了。”吳鐵皺眉,“現在怎麼辦?”

“我要下去。”莫正卿說。

“你瘋了?那夥人看着就不簡單,萬一是匪類……”

“是匪類,我就更該下去。”莫正卿看向阿福,“你留在這兒,若我半個時辰沒出來,立刻回杭州報信。”

阿福抓住他:“你找死嗎?”

“我是在找活路。”莫正卿掰開他的手,對吳鐵道,“吳大哥,麻煩你帶他繼續去富陽。若我活着,會去富陽找你們。”

不等兩人反應,他已沿着陡坡滑下山谷。

木屋前的人發現了他,立刻圍上來,手裏都拿着柴刀、鐵鍬。莫正卿舉起雙手:“我找周富,周老四。”

門開了。周富走出來,臉色陰沉:“小子,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吳老漢指的路。”莫正卿說,“周叔,你的船翻了?”

周富眼神閃爍:“進來說。”

木屋裏堆着麻袋,空氣中彌漫着鹹腥味——是鹽。角落裏還堆着些木箱,箱子上有模糊的標記,像是商號的徽記。

“坐。”周富示意莫正卿坐在一個木墩上,自己點了鍋旱煙,“說吧,誰派你來的?胡三?還是官府?”

“都不是。”莫正卿直視他,“我是沈先生托付金背錢的人。”

周富拿煙杆的手一抖,煙灰掉在衣襟上。他死死盯着莫正卿,許久,才啞聲道:“證明。”

莫正卿取出金背錢。周富接過,對着窗光細看,又用指甲刮了刮鎏金背面,終於長出一口氣:“真是你。”他將錢遞回,“沈哥走時……痛苦嗎?”

“很快。”莫正卿重復了對陳硯耕說過的話。

周富眼眶泛紅,狠狠抽了幾口煙:“那就好……那就好。”他平復情緒,“你剛才說,有人追殺你?是誰?”

“胡三的人。他們也在找一樣東西,說你的船翻了,東西丟了。”

周富臉色一變,走到門邊,對外面的人低語幾句,那些人立刻散開,加強了警戒。他關上門,回來坐下:“他們說的‘東西’,是一本冊子。沈哥留給我的。”

果然是花名冊。

“冊子現在在哪?”

“沒丟。”周富從炕席下抽出一個油布包,打開,裏面是一本薄薄的冊子,藍色封皮,無字,“船翻是故意的,爲了掩人耳目。冊子我一直貼身帶着。”

莫正卿看着那本冊子。就是它,讓沈賬房丟了命,讓阿貴送了命,讓胡三像瘋狗一樣追咬。

“周叔,你爲什麼不把冊子交給官府?或者給陳掌櫃?”

“官府?”周富冷笑,“杭州府衙裏,至少有三個官的名字在這冊子上。交給他們,等於送死。至於陳硯耕……”他頓了頓,“沈哥交代過,冊子不能給他。”

“爲什麼?”

“因爲陳硯耕背後也有人。”周富壓低聲音,“新月堂能在杭州立足二十年,靠的不是賣文房四寶。陳硯耕是‘新月社’的人——一個秘密商社,勢力遍及江南。他們想要這本冊子,不是爲了公道,是爲了控制胡三,或者取代胡三。”

莫正卿腦中嗡的一聲。陳硯耕……也有問題?

“那沈先生爲什麼把冊子給你?”

“因爲我夠小,夠不起眼。”周富苦笑,“一個撐船的,誰會注意?沈哥說,這冊子是個火雷,拿在手裏會炸,扔出去也會炸。只能藏着,等到合適的時候,交給合適的人。”

“什麼樣的人算合適?”

“不知道。”周富搖頭,“沈哥只說,那人會持金背錢來。但你……”他打量莫正卿,“你太年輕,太嫩。沈哥怎麼會選你?”

莫正卿也想知道。他只是一個家破人亡的孤子,憑什麼被卷入這種漩渦?

“周叔,胡三的人在找我,也在找你。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這裏不能久留了。”周富道,“我本來打算把這批鹽運出去,換些錢,然後去福建避風頭。但現在……”他看着莫正卿,“你惹了胡三,陳硯耕那邊也不一定安全。跟我走吧,去福建,那邊海貿發達,有機會。”

去福建?離開杭州?離開復仇的機會?

莫正卿沉默片刻,搖頭:“我不能走。我在杭州還有事。”

“什麼事比命重要?”

“很多事。”莫正卿說,“阿貴的仇,沈先生的仇,我爹娘的仇。還有……”他頓了頓,“我想知道,沈先生爲什麼選我。我想知道,那三個問題的答案。”

周富看着他,眼神復雜。許久,他嘆了口氣:“你和沈哥年輕時真像。一樣的倔,一樣的……天真。”他起身,從牆角拖出一個麻袋,“既然你不走,這個給你。”

麻袋裏是鹽,顆粒粗大,顏色灰白,是未經精煉的粗鹽。

“這是我從兩淮鹽場私運出來的,成本比官鹽低四成。”周富說,“你拿回杭州,小心點賣,利能翻倍。算是我替沈哥,給你的第一筆本錢。”

私鹽。莫正卿看着那袋鹽,心頭狂跳。這是重罪,抓到就是殺頭。但利潤也是驚人的。

“周叔,你……”

“別急着拒絕。”周富道,“你不是要答案嗎?這就是第一個答案——利從何來?從險處來,從別人不敢走的路來。至於取之可有愧……”他拍拍莫正卿的肩膀,“你賣私鹽,鹽價低,窮苦百姓就買得起鹽,少受鹽販盤剝。你說,這是積德還是造孽?”

莫正卿答不上來。

“自己琢磨吧。”周富將麻袋扎緊,“這袋鹽大約五十斤,夠你賣一陣子。但記住三件事:一,絕不能沾官府的人;二,絕不能賣給同行;三,賣完就收手,別貪。”

他寫了張紙條,上面是一個地址:“杭州城外,三裏坡,有家‘劉記雜貨鋪’。掌櫃是我舊識,你拿這張紙條去,他會教你如何出貨。就說是我讓你去的。”

莫正卿接過紙條和麻袋。鹽很重,壓得他肩膀發疼。

“周叔,那你……”

“我今晚就撤。”周富望向窗外,“這地方暴露了,得換。你回去告訴陳硯耕,就說沒找到我。另外……”他猶豫了一下,“小心陳硯耕。他不是壞人,但他背後的人,未必。”

離開木屋時,夕陽西沉。吳鐵和阿福還在山坡上等着,見到莫正卿扛着麻袋出來,都愣住了。

“這是什麼?”

“鹽。”莫正卿說,“回去的路上,什麼都別問。”

三人連夜趕路,終於在第二天中午到了富陽。莫正卿讓阿福先回杭州報信,自己則按周富給的地址,找到了三裏坡的劉記雜貨鋪。

鋪子很小,掌櫃是個瘸腿老頭,看過紙條,又打量莫正卿幾眼,低聲道:“晚上子時,後門。”

子時,莫正卿準時來到後門。老頭開門讓他進去,屋裏只點了一盞豆油燈。

“鹽我看了,成色還行。”老頭說,“周老四交代了,這批貨,我幫你散。三七分,你七我三。”

“怎麼散?”

“富陽、餘杭、臨安,這三個縣的鄉村集市,我有人。”老頭道,“每次只帶三五斤,摻在雜貨裏賣,不起眼。一斤鹽,官價一錢二分,私鹽賣八分,照樣有賺。五十斤鹽,半個月能出完。”

“安全嗎?”

“幹這行二十年,沒失過手。”老頭咧嘴,露出缺牙的嘴,“但規矩你懂——萬一出事,你我從未見過。”

莫正卿點頭。他從利潤裏預支了一兩銀子給老頭當定金,約定十天後再來收錢。

離開雜貨鋪,已是深夜。莫正卿走在回杭州的路上,腳步沉重。懷裏揣着賣私鹽的契約,肩上仿佛扛着看不見的重擔。

利從何來?從私鹽來。

取之可有愧?不知道。

他只知道,若想活下去,若想復仇,這條路,他得走。

回到杭州城時,天快亮了。城門剛開,排隊進城的人裏,莫正卿看見了陳硯耕。

陳硯耕站在一輛馬車旁,面色憔悴,眼裏布滿血絲。看見莫正卿,他快步走過來,上下打量:“受傷了?”

“皮外傷。”莫正卿頓了頓,“阿貴他……”

“知道了。”陳硯耕聲音沙啞,“屍體沒找到,可能被他們處理了。我托了漕幫的關系,在找。”他拍了拍莫正卿的肩膀,“回來就好。先回鋪子,阿福都跟我說了。”

回到新月堂,氣氛壓抑。阿福頭上纏着布條,眼眶紅腫。櫃台後站着一個陌生面孔的夥計,陳硯耕介紹說是新請的,叫阿順。

“貨丟了,人死了,胡三這次是撕破臉了。”陳硯耕關上門,“我已經向行會遞了狀子,告胡三縱凶劫貨、殺人。雖然沒什麼用,但至少要表明態度。”

“掌櫃,我……”莫正卿想說自己私鹽的事。

“你先聽我說。”陳硯耕打斷他,“昨天胡三派人送信,說要談和。約我今天午時,在望湖樓。”

“談和?”

“是威脅。”陳硯耕冷笑,“信上說,只要我交出你,和沈婆子給的東西,之前的事一筆勾銷。否則……”他沒說下去,但意思明確。

莫正卿握緊拳頭:“我去。”

“你去送死?”陳硯耕盯着他,“胡三要的是你,還有那本冊子。冊子在哪?”

“我不知道。”莫正卿說謊了。他想起周富的警告——小心陳硯耕。

“不知道最好。”陳硯耕嘆了口氣,“午時我去赴約,你們待在鋪子裏,無論發生什麼都別出來。我已經安排好了,若我申時未回,阿福會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掌櫃!”

“這是我的事。”陳硯耕站起身,“沈兄托我照看你,我就得做到。至於胡三……”他眼中閃過寒光,“我陳硯耕在杭州二十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午時,陳硯耕獨自去了望湖樓。

莫正卿在鋪子裏坐立不安。他想起周富的話,想起沈賬房的死,想起阿貴撲向刀光的身影。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他回到房間,從床板下取出那袋私鹽——昨晚他偷偷藏了一小包,大約五斤。又找出周富給的紙條,上面除了劉記雜貨鋪的地址,還有一行小字:“急事可尋漕幫趙守拙,言‘新安江上月’。”

漕幫趙守拙。這個名字,在《江南物產疏略》的漕運卷裏出現過:趙守拙,漕幫杭州分舵三當家,與胡三不和。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中形成。

他包好鹽,揣上所有的錢——大約十兩銀子,又從廚房拿了把剔骨短刀藏在袖中。阿福在櫃台守着,見他出來,問:“你去哪?”

“辦點事。”莫正卿說,“若掌櫃回來問,就說我去買傷藥了。”

“你瘋了?外面危險!”

“待在鋪子裏更危險。”莫正卿壓低聲音,“阿福,信我嗎?”

阿福看着他,良久,點頭。

“那幫我個忙。”莫正卿寫了一張紙條,“若我酉時未回,把這紙條交給掌櫃。記住,只能交給掌櫃本人。”

阿福接過紙條,沒看,鄭重收進懷裏。

莫正卿出了門。杭州城依舊繁華,行人如織,沒人注意這個面色蒼白的少年。他一路打聽,在運河碼頭附近找到了漕幫的分舵——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門口掛着“漕運商會”的牌子。

門口有兩個漢子守着,見他靠近,攔住:“幹什麼的?”

“我找趙三當家。”莫正卿說,“就說‘新安江上月’。”

漢子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進去通報。片刻後出來,示意莫正卿進去。

院子裏堆着貨箱,十幾個漢子正在裝卸,見到莫正卿都投來審視的目光。正屋門開着,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坐在太師椅上喝茶,國字臉,絡腮胡,左手缺了小指——正是漕幫三當家趙守拙。

“小子,誰告訴你那句話的?”趙守拙沒抬眼。

“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

“一個船夫,姓周。”莫正卿說,“他說,若有事,可以找趙三當家。”

趙守拙這才抬眼看他:“周老四?他還活着?”

“活着,但處境不妙。”莫正卿道,“胡三的人在找他。”

“胡三……”趙守拙冷笑,“那王八蛋的手伸得越來越長了。”他放下茶碗,“說吧,什麼事?”

莫正卿取出那包鹽,放在桌上。

趙守拙眼神一凝:“私鹽?”

“是。”莫正卿說,“我想跟三當家做筆買賣。”

“什麼買賣?”

“我供貨,三當家出貨。利潤對半分。”莫正卿頓了頓,“但我有個條件——我要胡三的命。”

趙守拙盯着他,忽然大笑:“小子,你多大?十五?十六?敢跟我談殺人的買賣?”

“十七。”莫正卿說,“年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弄到鹽,而三當家需要鹽——我聽說,漕幫最近丟了三條鹽船,是胡三的人幹的。”

趙守拙笑容收起,眼神變得危險:“你怎麼知道?”

“猜的。”莫正卿其實是從《江南物產疏略》的漕運卷推斷的——胡三最近在擴張私鹽生意,必然和漕幫沖突,“胡三搶了三當家的生意,三當家不想搶回來嗎?”

“想。”趙守拙站起身,走到莫正卿面前,“但你憑什麼?就憑這五斤鹽?”

“憑我知道胡三的鹽路。”莫正卿說,“他有三條線:一條走運河,一條走錢塘江,一條走陸路。陸路那條,經過杉樹林——昨天,他在那裏劫了我的貨,殺了我的人。”

趙守拙眼神變了:“昨天杉樹林的事,是你?”

“是我。”莫正卿直視他,“胡三以爲我是沈萬春的人,在找一本冊子。但他錯了,我不是沈萬春的人,我只是個想報仇的人。而三當家你,需要鹽,也需要對付胡三。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院子裏安靜下來,只有遠處碼頭的喧囂隱約傳來。趙守拙盯着莫正卿看了許久,忽然問:“你想要什麼?”

“第一,保護新月堂和陳掌櫃。”莫正卿說,“第二,給我一個身份,讓我能在杭州城安全行走。第三,幫我查清沈萬春的死因,還有那本冊子的真相。”

“代價呢?”

“我每個月給三當家供兩百斤私鹽,持續一年。”莫正卿說,“價格比市價低三成。一年後,若合作愉快,續約。”

趙守拙踱了幾步,忽然轉身:“小子,你知道跟我合作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你正式踏入這條道,再想回頭就難了。”

“我知道。”莫正卿說,“但我不需要回頭。”

趙守拙看着他,終於點頭:“好。我答應你。但有個條件——你供的鹽,必須穩定,成色必須和這一樣。若斷貨,或者以次充好……”他沒說完,但意思明確。

“不會。”莫正卿從懷裏掏出十兩銀子,“這是定金。五天後,我會送第一批鹽來,一百斤。”

趙守拙接過銀子,掂了掂:“小子,你叫什麼?”

“莫正卿。”

“莫正卿……”趙守拙念了一遍,“我記住你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漕幫杭州分舵的外圍夥計,掛名在‘漕運商會’下。這是你的腰牌。”

他扔過來一塊木牌,正面刻着“漕”字,背面刻着編號:丙十七。

莫正卿接過腰牌。木牌很輕,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命運徹底改變了。

離開漕幫分舵時,已是申時。他匆匆趕往望湖樓,但陳硯耕已經離開。問夥計,說陳掌櫃和胡三談了一個時辰,最後胡三先走,陳掌櫃獨自坐了許久才離開。

莫正卿趕回新月堂。陳硯耕已經在賬房裏,面色平靜,但眼中有難以掩飾的疲憊。

“掌櫃,胡三說了什麼?”

“他要我三天內交出你和冊子,否則就讓新月堂在杭州消失。”陳硯耕揉了揉眉心,“但我告訴他,你昨天已經離開杭州,不知去向。至於冊子,我從沒見過。”

“他信嗎?”

“半信半疑。”陳硯耕道,“但他暫時不會動我,因爲行會出面調停了。代價是,新月堂接下來三個月的生意,要讓給胡三三成。”

三成生意!這簡直是搶劫。

“掌櫃,不能答應!”

“已經答應了。”陳硯耕苦笑,“形勢比人強。至少,換來了三個月平安。”他看向莫正卿,“你這半天去哪了?”

莫正卿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實話——除了私鹽和趙守拙的部分。只說去打聽消息,想找對付胡三的辦法。

陳硯耕聽完,沉默良久,忽然問:“正卿,你想過離開杭州嗎?去蘇州,或者南京,我有些關系,可以安頓你。”

“我不走。”莫正卿說,“我要留下來,對付胡三。”

“你憑什麼?”

“憑我年輕,憑我有耐心,憑我……”他頓了頓,“不怕死。”

陳硯耕看着他,眼神復雜。許久,他嘆了口氣:“既然你決定了,那就留下吧。但記住,從今天起,你每一步都要小心。胡三不會善罷甘休。”

“我知道。”

當晚,莫正卿躺在床上,摸出那塊“丙十七”的腰牌。木牌邊緣粗糙,刻痕深深。他將腰牌和金背錢放在一起——一塊是漕幫的庇護,一塊是沈賬房的遺物。

兩樣東西,都沾着血。

窗外傳來打更聲。三更了。

莫正卿閉上眼睛,開始盤算:五天時間,要弄到一百斤私鹽。周富走了,只能找劉記雜貨鋪的老頭。但五十斤已經風險很大,一百斤……

得想別的辦法。

忽然,他想起《江南物產疏略》裏關於鹽務的一章。其中提到,杭州官鹽倉庫在城南,看守鬆懈,常有監守自盜。若能打通關節……

一個更危險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形。

他坐起身,點亮油燈,翻開《江南物產疏略》。昏黃的燈光下,那些蠅頭小楷像一只只眼睛,看着他,也看着他即將踏上的路。

路很黑。

但他必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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