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鹽鹽!”
周鹽似灌了鉛的腿剛邁向被車撞倒的那名傷者,一個熟悉的聲音乍然在身後響起。
她猛一扭頭,還沒看清對方,就止不住內心的激蕩情緒,嘶聲大吼:“你怎麼不接電話…外婆?”
待她瞧見正被項天牽着走來的王秀英後,先前還在拍打礁石的浪花,霎時退去,海面轉瞬平靜,她的腦中一片空。
直到聽見王秀英在喊自己,她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回頭,恰見那名傷者正被擔架抬起。
原來是位老大爺。
她這時才辨清對方的性別。
隨即,她又看到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向擔架奔來,女的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每個家庭的不幸都各不相同,但,又何其相似。
重新整理好情緒,周鹽再轉身時,臉上已經掛起了笑容,並快步向王秀英走去,“外婆,你去哪兒了?”
王秀英滿臉愧色,“我迷路了,害你們擔心了。”
“嗐!你對這裏又不熟,迷路很正常。”項天忙道。
“外婆,你下次出門,不管近還是遠,一定要把手機帶上。”
周鹽挽住了王秀英,與項天一左一右,一起返回小區。
“好好!”王秀英鄭重點頭。
小區門外出車禍的事已然傳開,許多住戶都紛紛朝事發地跑去,跟往回走的三人剛好錯開。
他們三個默契地沒談論此事,也沒有聊別的話題,一路沉默。
直至走進家裏,王秀英才一拍腦門,“找了半天路,飯都沒來得及做。”
“那就叫外賣唄!”
周鹽沒所謂地拿出了手機。
項天把鞋一換,就像樹袋熊似的掛在周鹽身上,嚷着要吃自貢菜。
“你吃得了嗎?我外婆做的虎皮海椒你都喊辣,正宗自貢菜怕是會把你的舌頭辣掉。”周鹽覷着他。
感受到屋裏逐漸放鬆的氣氛,王秀英也安心落意,笑着問項天:“你不是重慶人嗎?怎麼不能吃辣啊?”
“他是假重慶。”周鹽搶話。
項天“嘿嘿”一笑,“其實我們家是從北方過來的,全家人都不太能吃辣,所以我們家裏人聚餐的時候很少出去吃,基本在家裏做,要是出去吃一頓火鍋,準保第二天全家人都拉稀擺帶。”
“哈哈哈!”
王秀英囅然而笑,隨即對周鹽說道:“那就挑一家不太辣的。”
“沒事沒事!大不了明天屙不出一坨好屎。”項天擺手道。
王秀英又是一陣大笑。
周鹽也又嗔又笑,還故意開玩笑,“那我就備注‘變態辣’,讓你這一周都拉不屙不出一坨好屎。”
項天一鼓腮幫子,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沖她重重點頭。
周鹽當然是在逗他,備注還是“微辣”。
一份仔姜牛肉、一份小煎雞腳筋、一份糖醋排骨、一份雙椒玉米、一份白菜豆腐湯,就是三個人今天的晚餐。
“糖醋排骨是專門爲我點的吧?”
項天夾起一塊糖醋排骨,笑眯眯地看向周鹽。
周鹽睨了他一眼,給王秀英夾了一筷子牛肉,“外婆你嚐嚐看,有沒有你炒的好吃。”
“外婆也嚐嚐糖醋排骨,先辣後甜,不用喝水。”
項天順勢把那塊糖醋排骨夾到了王秀英的碗裏,然後給周鹽夾了一塊,最後才給自己夾。
“算你懂事。”
周鹽揚起唇角,眉目含春。
王秀英笑了笑,而後看向項天,“天天的老家在北方哪個城市啊?”
項天連忙吞下嘴裏的食物,說道:“營口。外婆知道營口這個城市嗎?”
王秀英莞爾點頭,“知道,鮁魚嘛。”
“哎呀!外婆真厲害。”
項天向她舉起了兩個大拇指,連忙給她夾了一塊雞腳筋,“吃哪兒補哪兒,吃了雞腳筋,出門不迷路。”
“好好好!”
王秀英笑着點點頭,吃了那塊滿含愛意和暖意的雞腳筋後,又問項天:“營口那麼遠,你的父輩怎麼想到去重慶發展?”
項天說:“還要往上數,是我爺爺那輩。”
“聽我爺爺說,在90年代以前,東北的工業發展嘎嘎厲害,什麼鞍鋼、大連造船廠、哈電這些國企,養富了一大幫東北人。”
“但‘下崗潮’一來,鐵飯碗立馬不值錢,我們家人口多,光吃老本吃不了幾年,我爺爺他們幾兄弟一商量,幹脆去別的城市闖蕩闖蕩。”
“那會兒正好重慶掛牌直轄市,機會肯定比營口多,他們就舉家去了重慶,最後進了長安汽車廠,本來我們全家都是搞汽車的。”
王秀英了然,“你們老家那邊還有人嗎?”
項天歪着頭想了想,“有吧,但都不是近親,基本不來往,我們也不是每年都回去,兩三年一回吧,回去給祖先上個墳,告訴他們項家沒絕後,讓他們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
“噗!”
聽到最後一句,周鹽忍俊不禁,還不忘嗔了項天一眼。
“你也吃塊雞腳筋。”她跟着給他夾了塊雞腳筋。
“拿腳堵我嘴啊?”項天故作委屈。
王秀英啞然失笑,然後有感而發:“還有個根,知道自己打哪兒來,挺好挺好......”
周鹽眸光一閃,給她舀了一碗湯,“外婆,你覺得這家的自貢菜正宗嗎?”
“正宗,下料很舍得,口味重,我們自貢菜就得口味重。”王秀英頷首。
話題隨即被轉到自貢菜、重慶菜、成都菜的區別上,三個人各抒己見,吃得更歡......
“鹽鹽,我今天表現得還不錯吧?”
等到王秀英進屋休息後,項天就迫不及待拉着周鹽也進了屋。
周鹽靠在門上,摟住他的脖子,揚起了下巴,“要我怎麼獎勵你?”
“賞一個鴛鴦浴唄!”
項天低下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啄,就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朝屋內的小衛生間走去,“我順便幫你按摩按摩,我知道最近你累得很。”
周鹽沒有忸怩,歪頭靠在他的頸窩上,慵懶地閉上了眼。
不多時,浴室裏便傳來了水聲,兩個交纏的人影在花灑下似漆如膠,喘息和呻吟交織起伏,在狹小的空間裏繾綣旖旎......
兩個小時後,二人終於躺下,周鹽已是累得抬不起眼皮,但項天仍舊精神奕奕,側摟着她,不停啃噬她潔白光滑的脖子。
周鹽沒給回應,任由他撥雲撩雨。
“鹽鹽?”
少頃,項天忽然停下動作,遲疑開口:“我今天…找到外婆的時候,她好像…一開始沒認出我。”
周鹽一怔,睜開了眼。
項天沒有察覺到她的細微反應,自顧自繼續說道:“我之前不懂什麼阿爾茨海默病,只知道老年癡呆,以爲人老了就會犯糊塗,我奶奶就是,她癱瘓在床的那一年,幾乎忘記了我們所有人,只記得家裏養的那只狗歡歡。”
“不過不是一下就忘記的,慢慢地…一點一點地......”
“她應該也是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只是我們全家都不清楚這種病。”
“我是想說......”
他驀地變得吞吐起來,“外婆…外婆可能不會像我奶奶的情況那麼糟,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她也許會…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