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着焦土味撲在臉上,秦燼腳步未停,槍杆貼着後背,溫熱尚存。他剛踏出靜室台階,右手便察覺到槍身細微震顫——不是錯覺,是內部某種東西醒了。
姬瑤月跟在後半步,腳步虛浮,腕上銀絲貼着皮膚起伏不定。她沒再回頭,可眼角餘光掃過身後時,瞳孔縮了一下。
霧來了。
百丈開外,地面蒸騰出血色霧氣,濃稠如漿,翻滾着向四面蔓延。霧中浮着無數眼球,渾濁猩紅,沒有眼眶,就這麼懸着,隨風輕晃。每一只都盯着他們。
秦燼停下。
槍在響。不是聲音,是震動,從握柄一路傳到臂骨。他沒去拔,而是將槍尖緩緩壓下,觸地瞬間,赤金火焰自槍身炸開,順着地脈疾行,劃出一道扭曲符文。
“焚天符,起。”
符成刹那,火焰騰空而起,凝成一只火鳥,振翅沖入霧中。
火鳥剛撞上霧牆,便炸了。
不是被擊破,是自己爆開,火焰四濺,映得血霧一片通紅。緊接着,霧中百眼齊睜,每只瞳孔裏都浮現出畫面——
姬瑤月被鎖鏈釘在高台,胸口裂開,黑影抽出; 秦燼跪在屍堆中央,槍斷成三截,血從七竅涌出; 女帝站在焚天火海中,抬手自焚,金紋在皮膚上寸寸崩裂。
全是剛才看過的記憶碎片,但更清晰,更近,像是能伸手碰到。
姬瑤月悶哼一聲,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她咬住牙關,九條虛影自背後猛然展開,護住周身。可那些畫面還在往腦子裏鑽,像針扎進神魂。
她甩手將酒壺擲向前方。
壺嘴噴出紫焰,瞬間撐開半球形護盾,將兩人罩住。血霧撞上紫焰,發出刺耳的腐蝕聲,霧氣被灼燒出一圈焦痕,暫時止住推進。
“別看。”秦燼低聲道,目光卻沒離開那些眼。
他看的不是畫面,是節奏。
每只眼浮現畫面的間隔,都是三息。每一次,畫面出現的位置都會向中心靠攏一寸。這不是隨機幻象,是陣法在收網。
槍還在震。不是恐懼,是興奮。它認得這血氣——和誅仙令同源,但更雜,帶着執念的烙印。幽冥的念,不是命令,是情緒。恨,貪,執。
這陣,靠情緒驅動。
“不是找陣眼。”秦燼忽然冷笑,“是斬‘念’。”
他雙手握槍,猛然旋轉。
槍杆帶起烈焰風暴,一圈圈赤金火浪向外橫推。槍尖劃出一道完整圓環,如刀輪碾過空氣。圓環所過之處,血霧如布帛撕裂,眼球接連爆碎,炸出黑血,灑落地面時竟燃起幽火。
地面裂開,蛛網狀焦痕蔓延,一直延伸到霧氣最濃處。
那裏,霧氣開始回縮。
不是潰散,是重組。碎裂的眼球殘渣沉入霧中,新的血絲從地下鑽出,纏繞成團,迅速凝聚成一顆巨大的血瞳,位於陣心正上方,瞳孔深處,隱約有符文流轉。
秦燼眼神一凝。
來了。
這才是真正的陣樞——不是物,不是陣眼石,是幽冥執念的具現。靠外力強破,只會讓它越打越強。必須一擊斬斷核心執念,否則永無休止。
他收槍回身,火焰順着槍身回流,匯聚於槍尖。
姬瑤月靠在護盾邊緣,呼吸仍未平穩。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你要沖?”
“不沖。”他盯着那顆血瞳,“它要我沖。”
話音落,血瞳驟然收縮。
霧氣暴動,所有殘餘血絲如活蛇般撲來,目標不是人,是槍。它們要纏住槍身,切斷人與槍的聯系。
秦燼不動。
就在血絲即將觸槍的刹那,他手腕一翻,槍尾重重頓地。
轟!
一圈赤金火浪貼地炸開,將所有血絲焚爲灰燼。同時,槍尖再度劃出圓環,這一次,不是平推,而是螺旋下壓,如鑽頭刺向陣心。
血瞳劇烈震顫,瞳孔中的符文開始扭曲。
它在抵抗。
可秦燼的槍已經落下。
槍尖點在血瞳正中心,火焰順着符文裂隙鑽入。一聲無聲尖嘯在空氣中震蕩,仿佛千萬人同時嘶吼。血瞳炸開,化作血雨灑落。
雨滴落地即燃,形成一圈火環,將兩人圍在中央。
秦燼站在火環內,槍插於地,沒有動。
血雨還在下,每一滴都帶着微弱殘念。他察覺到槍身再次震顫——這次不是警告,是吸收。槍尖微微張開,像口,將落下的血雨吸入裂痕之中。裂痕深處,“逆”字微光一閃,隨即隱去。
姬瑤月撐着地面站起,紫焰護盾已收。她看着四周火環,低聲道:“還沒完。”
“完了。”秦燼說。
他拔槍,火環隨之熄滅。遠處山谷口風沙卷起,霧氣徹底消散,再無埋伏跡象。
“走。”他說。
姬瑤月點頭,踉蹌跟上。
她走過他身邊時,九條虛影中的一條悄然伸出,纏住槍杆末端。不是攻擊,也不是防御,只是輕輕繞了一圈,像在確認什麼。
秦燼沒回頭。
兩人一前一後前行,腳步踩在焦土上,發出細微碎響。
山風從背後吹來,帶着最後一絲血腥味。
槍杆末端,那條狐尾仍未鬆開。
秦燼的腳步在焦土上留下淺痕,槍杆末端那條狐尾仍未鬆開。他沒有回頭,但能感覺到姬瑤月的氣息比剛才穩了些,腳步雖虛,卻跟得上。
就在這時,槍身一震。
不是血雨殘留的波動,也不是槍靈躁動,而是某種熟悉的牽引——來自地底深處,像是有人在敲擊封印的門。
他停下。
槍尖緩緩壓下,觸地瞬間,赤金火焰貼着裂痕疾行,不是爲了破陣,而是探路。火焰所過之處,焦土下浮現出一道暗紅紋路,蜿蜒如脈,正不斷跳動,仿佛有東西要沖出來。
姬瑤月也察覺到了異樣,九尾虛影微微晃動,其中一條悄然收緊了對槍杆的纏繞。
“下面有東西。”她說,聲音還帶着虛弱,但已能站穩。
秦燼沒應,只是握緊了槍柄。他知道那是什麼。
下一瞬,焦土裂開。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從地縫中浮出,面容模糊,衣袍殘破,胸口一道貫穿傷仍在滲着光霧。是雲翊的殘魂。可與上次不同,他的魂體已不再穩定,左半邊身軀被黑霧侵蝕,像是被什麼東西啃噬過。
他張了張嘴,聲音斷續:“秦……燼……”
秦燼一步上前,槍尖再度點地,火焰順着地脈擴散,壓制住從裂縫中蔓延上來的血氣。那些血絲剛冒頭,就被焚成灰燼。
雲翊的殘魂搖晃了一下,勉強穩住。他抬手,掌心浮出一塊玉牌,通體青灰,刻着玄天宗主印。他拼盡力氣將玉牌推向秦燼。
“拿……去……藥王谷……找南離……她能……助你……”
話未說完,地底猛然一震。
數根血色觸手破土而出,粗如手臂,表面布滿倒刺,直撲雲翊腰身。它們不是沖秦燼來的,目標明確——是這縷殘魂。
秦燼眼神一沉,反手揮槍。
槍出如龍,赤金火焰撕裂空氣,槍尖橫斬,三根觸手應聲而斷。黑血濺落,焦土發出刺耳的嘶鳴,像是被強酸腐蝕。
可斷口處立刻涌出新的血絲,迅速再生。
雲翊低頭看了眼纏住自己的觸手,又抬頭看向秦燼,嘴唇微動,沒發出聲音,但口型清晰——“走。”
下一瞬,更多觸手從地底暴起,如網般將他整個裹住。他的魂體開始崩解,光芒迅速黯淡。
秦燼沒有追擊,也沒有後退。
他轉身,槍尖猛插地面。
赤金火焰順着裂痕狂涌,不是爲了殺敵,而是爲了刻字。火焰如刀,在焦土上燒出兩道深痕,字跡清晰,力透地脈——“藥王”。
火焰未熄,字跡如烙印,深嵌入土。
雲翊的殘魂已被拖至地縫邊緣,只剩上半身還露在外面。他最後回望了一眼,眼神中有托付,有釋然,也有不甘。隨即,整個人被徹底拽入地底,裂縫閉合,仿佛從未存在過。
焦土恢復死寂。
秦燼站在原地,槍仍插在“藥王”二字中央,火焰緩緩收斂。他沒有拔槍,也沒有說話。
姬瑤月站在三步外,九尾虛影微微起伏。她盯着那兩個字,眉頭忽然一皺。
“怎麼了?”秦燼問。
她沒回答,而是踉蹌後退半步,右手猛地按住心口。
“疼……”她低聲道,額角滲出血絲,“不是傷……是裏面……在燒。”
她的眼睛開始泛紫,九條虛影不受控地展開,其中一條猛然抽搐,像是被什麼拉扯。她咬牙撐住,聲音顫抖:“我……感受到火髓的召喚了!”
秦燼轉頭看她。
她眉心的金紋正在發燙,隱隱透出光來,與火焰槍上的“逆”字殘痕遙相呼應。這不是被動共鳴,而是血脈深處的牽引——她的女帝之魂,第一次主動回應了火髓的存在。
“你能確定?”他問。
“能。”她喘了口氣,抬手抹去額角血跡,“它在……拉我。方向……就是那邊。”她指向“藥王”二字。
秦燼沉默兩息。
他伸手,將槍從地面拔出。槍體溫熱,裂痕深處,“逆”字微光一閃而沒。他橫槍於臂,槍尖垂地,沒有再看那兩個字。
“走。”
姬瑤月點頭,踉蹌邁步。
她剛走出兩步,忽然停下。
“秦燼。”
“嗯。”
“雲翊……最後沒說完的話,是不是還有別的?”
秦燼腳步未停:“他想說的,已經刻在地上了。”
她沒再問,只是加快腳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焦土荒原,風從背後吹來,帶着最後一絲血腥味。槍杆末端,那條狐尾依舊纏着,沒有鬆開。
翻過一道斷崖,地勢漸低,前方是一片荒谷,谷口立着半截殘碑,上面字跡被風沙磨平,只剩一個“藥”字的輪廓。
秦燼腳步一頓。
姬瑤月抬頭看向谷口,九尾虛影微微顫動,其中一條突然指向左側山壁。
“那邊……有東西在動。”
秦燼抬眼。
山壁表面看似完整,但細看之下,石紋中有極淡的紅絲遊走,像是血管在皮下搏動。那些紅絲正緩緩匯聚,形成一個模糊的輪廓——像是一只手,正從岩層內部向外伸。
他握緊槍柄,槍身微震。
姬瑤月後退半步,九尾虛影護住周身。
那只手還未完全破出,但指尖已刺穿石面,滴落一滴黑血,落在地上,瞬間燃起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