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通未接來電,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顏勝鈞心裏好些天。他萬萬沒想到夏寧寧會主動給他打電話——用的還是那種校園裏常見的、只能學生單向打給家裏的IC電話卡。更讓他氣悶的是,他偏偏錯過了。那天他正好在飛機上,關着手機,等落地開機看到那個陌生的、帶着區號的未接來電提示時,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嚐試回撥,聽筒裏只有冰冷的系統提示音。這種卡根本無法被回撥,他失去了唯一一次可能與她直接通話的機會。

“只能等到周日下午了。”顏勝鈞暗自思忖。按照慣例,夏寧寧總會很準時地在周日下午往家裏打電話報平安。那個周日,他找了個由頭,早早地就到了夏家,陪着媽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心思卻全在客廳那部電話機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電話始終沉默着。他坐立不安,卻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只能一次次假裝不經意地瞥向電話。晚飯時間到了,電話依然沒響。他不能在夏家待到太晚,最終只能帶着滿腹的失落和疑惑返回學校。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跟媽媽提起在武大偶遇夏寧寧的事,他猜,夏寧寧肯定也沒在電話裏說。她每次打回家,聊的都是些生活瑣事和學習情況,關於學校裏的具體活動、遇到了什麼人,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

還有QQ的事情。上次分別時,夏寧寧明明答應要加他QQ好友的。可他的QQ好友申請列表一直空空如也,那個熟悉的卡通頭像始終沒有出現需要他點擊“通過驗證”的提示。“這個小騙子。”顏勝鈞看着手機,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裏有種說不清的滋味,是失落,也有一絲被遺忘的委屈。他哪裏知道,他心心念念等待的那個電話和QQ驗證,都被一場訓練和滿滿的日程沖淡了。

那個周日的下午,夏寧寧午覺醒來,看了看時間,離晚上自習還早,便換上泳衣直接去了遊泳館參加訓練。她完全把要給家裏打電話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她更不知道,在遙遠的家鄉,有個人正守着一部電話,心情從期待漸漸變爲焦灼,最後化爲一聲嘆息。

直到晚自習前,和室友一起走向教學樓的路上,夏寧寧才猛地想起來。“哎呀,忘了給家裏打電話了!”她趕緊跑到校內的公用電話亭,插卡、撥號。電話接通後,依舊是那套熟悉的流程:報平安,問問爸爸身體怎麼樣,家裏最近有什麼事,妹妹乖不乖。陸阿姨在電話那頭一如既往地叮囑:“寧寧啊,天氣涼了,多穿點衣服,吃飯別省,營養要跟上,學習壓力別太大,注意身體……”夏寧寧一一應着,心裏暖暖的,但並未察覺電話那頭陸阿姨語氣裏是否有別的意味,更想不到白天的夏家曾有一個少年在等待。聊了大概七八分鍾,她便掛了電話,匆匆趕往教室。

對她而言,充實的學習和訓練才是生活的主旋律。她發現,運動確實是減壓的良方。參加完健美操比賽,緊接着投入遊泳訓練,每天的時間表被填得滿滿當當,她非但不覺得累,反而精神煥發,有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感。

她的日程規律得像鍾表:清晨,天蒙蒙亮就起床,先去舞蹈隊進行半小時的基本功練習,拉伸身體,保持柔韌性;然後是一整天的文化課學習,她精力集中,效率很高;下午放學後,雷打不動地去遊泳館訓練一個半小時。剛開始系統遊泳訓練的那幾天,確實感到手腳肌肉酸痛,上下樓梯都有點吃力。但熬過那幾天後,身體仿佛被打開了開關,越練越輕鬆,每晚都睡得格外香甜,連夢都很少做。相反,她的室友們因爲期末考試臨近,普遍感覺壓力巨大,晚上失眠、多夢,白天精神不濟。夏寧寧這才切身體會到,爲什麼教育專家總是強調“勞逸結合”,適度的運動確實能讓大腦得到更好的休息和調節。

不久,學校通知下來,這個學期的期末考試需要所有在外培訓的學生返回本校參加。這意味着,夏寧寧在參加完省中學生冬季遊泳比賽後,就要直接飛回家鄉,投入期末考試的復習和應考中。一想到很快就能回家了,一種混合着思念和期待的情緒悄然涌上心頭。雖然訓練很充實,但那個有爸爸、陸阿姨、有2個妹妹、小弟弟睿睿有熟悉飯菜香的家,始終是她心底最柔軟的牽掛。

十五天的集中訓練效果顯著。夏寧寧的泳姿比之前標準了許多,劃水更加有力,身體線條在水中的伸展也愈發優美,速度有了明顯的提升。教練對她整體的進步非常滿意,唯有一點比較擔心——她很容易在遊進過程中串道,尤其是在自由泳換氣或者疲勞的時候,會不自覺偏向旁邊的泳道。

教練寬慰她:“別太緊張,武大的遊泳池是專業的比賽泳池,泳道線不是簡單的浮標,下面有那種圓形的、有阻力的障礙物。你遊的時候,如果手臂碰到它,就能立刻感覺到,可以及時調整方向。而且,仰泳的時候,你要記得看天花板上的泳道標識線,那個就是給你們做方向參考的。”

夏寧寧自己比較擔心的,則是入水動作和轉身技術。她經常在翻滾轉身時掌握不好節奏,嗆水是家常便飯;出發時的後翻跳入水動作,她也總覺得比其他人慢半拍,起跳不夠果斷,這在分秒必爭的比賽中是很吃虧的。盡管教練說她作爲一個半路出家的學生運動員,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但夏寧寧心裏憋着一股勁。她利用每天訓練開始前和結束後的零碎時間,反復練習跳發和轉身,一次次躍入水中,一次次在池邊翻滾,力求把動作做得更流暢、更迅速。她希望哪怕只能快零點幾秒,也能在賽場上爲自己爭取到更多的優勢。

日子在規律的訓練和學習中飛逝,比賽的周末如期而至。時隔二十天,夏寧寧再次踏入了武漢大學。她不禁莞爾,看來武大果然是本省設施最完善、承辦賽事最多的高校之一。除了遊泳比賽的指引牌,她還看到體育館外掛着醒目的橫幅:“以賽促學強本領,精進技藝築匠心——祝全國中學生編程及機器人比賽圓滿舉行”。

“編程?”夏寧寧心裏一動,立刻想起了顏勝鈞。他上次好像提過,可能要來武大參加一個編程類的比賽。難道……這麼巧,他這次也來了?這個念頭讓她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但隨即又被接下來的行程沖淡。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遊泳比賽賽程緊湊,分爲初賽、復賽和決賽,需要兩天時間。在武大迎賓館放好行李,夏寧寧便和隊友寧宇一起,拿着泳具前往遊泳館熟悉場地。她們的初賽在下午兩點開始。武大校園實在太大,她們憑着印象和路標往前走。路過一棟標着“信息工程學院”的教學樓時,夏寧寧無意中一瞥,腳步微微頓了一下。透過明亮的玻璃門廳,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高挑身影——顏勝鈞。他正背着雙肩包,和幾個同學一起,排隊通過安檢門,看樣子是要進入比賽場地。他神情專注,似乎正在和旁邊的同學討論着什麼,並沒有注意到窗外路過的她。

夏寧寧的腳步幾乎沒有停頓,只是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兩秒。她心裏掠過一絲微瀾,但很快平靜下來。她沒有叫他,也沒有駐足,只是下意識地拉了一下肩上的泳具包帶,繼續和寧宇一起,朝着遊泳館的方向快步走去。眼下,她有自己即將面對的戰場,而他,顯然也在屬於他的賽場上奮鬥。兩條平行線,在偌大的校園裏,又一次短暫地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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