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黑影移動得極快,顯然對驛站錯綜復雜的小巷了如指掌。他像一只受驚的老鼠,在垃圾堆、貨箱和低矮的屋檐陰影下穿梭,手中的布袋似乎頗爲沉重,影響了他的速度,但依舊不是小囡囡這小短腿能輕易追上的。
小囡囡咬緊牙關,憑借着瘦小身軀的優勢和在南嶺山林裏跟着哥哥跑慣了的本能,死死咬着那道身影。她不敢跟得太近,只能依靠腳步聲和偶爾瞥見的衣角來判斷方向。懷裏的青銅面具貼着她的胸口,那微弱的溫熱感似乎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指引。
遠處的打鬥聲和喧譁逐漸被拋在身後,四周變得越來越安靜,也越來越黑暗。這裏的巷道更加狹窄肮髒,空氣中彌漫着污水和腐爛物的臭味。只有零星幾扇窗戶透出昏黃微弱的光,勉強照亮腳下坑窪不平的石板路。
前面的黑影突然在一個堆滿破桶的拐角處停了下來,警惕地回頭張望。小囡囡立刻縮身躲到一個傾倒的貨架後面,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黑影側耳傾聽片刻,似乎沒有發現異常,這才鬆了口氣。他彎腰,熟練地挪開幾個破桶,露出了後面一個低矮的、幾乎被雜物掩蓋的破洞,看樣子像是某個建築的通風口或者廢棄的下水道入口。
他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身影瞬間被黑暗吞沒。
小囡囡猶豫了一下。裏面是什麼地方?危險嗎?但她想到那人手中的布袋,想到可能存在的、與哥哥有關的線索,那股倔強和迫切壓倒了對黑暗的恐懼。
她等到外面徹底沒了動靜,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破洞。一股更加濃烈的黴味和潮氣撲面而來。洞口很小,只夠一個成年人勉強爬行,對她來說倒是剛好。
她深吸一口氣,將青銅面具緊緊抱在胸前,彎下腰,也跟着鑽了進去。
洞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腳下是溼滑黏膩的淤泥,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她只能用手摸索着冰冷粗糙的牆壁,一點點向前挪動。耳邊只有自己壓抑的呼吸聲和偶爾滴落的水聲。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一點微弱的光亮,還有模糊的說話聲。
小囡囡更加小心,放輕動作,慢慢靠近。
光亮是從一個稍微寬敞些的岔道口傳來的,似乎連接着一個更大的地下空間。她屏住呼吸,悄悄探出半個小腦袋。
裏面是一個簡陋的地下洞穴,像是某個被遺忘的地下儲藏室。牆壁上插着一支燃燒着的、氣味難聞的劣質油脂火把,提供了昏暗的光照。剛才那個偷東西的“夥計”正站在裏面,他已經脫掉了外面的夥計衣服,露出裏面一套更利於行動的深色勁裝。
他面前還站着一個人,背對着小囡囡的方向,披着一件寬大的鬥篷,看不清面容。
“得手了?”鬥篷人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刻意壓低了嗓音。
“哼,百煉宗和青鬆那幫蠢貨打得熱鬧,正好方便我下手。”那“夥計”得意地拍了拍放在地上的布袋,“雖然沒拿到最核心的那幾塊,但這些邊角料也夠用了,裏面確實摻雜了點‘那個時代’的東西,氣息不會錯。”
鬥篷人微微點頭:“很好。‘主人’會滿意的。最近各處遺跡都不太平,羽化神朝的瘋狗鼻子靈得很,能提前截下這點也不容易。”
羽化神朝!小囡囡的心猛地一緊,抱緊了面具。
“接下來怎麼辦?直接送出去?” “夥計”問道。
“不,風聲太緊。先在這裏藏幾天,等外面的搜查放鬆了再說。這處鼠道廢棄多年,暫時安全。”鬥篷人吩咐道,“你把東西清點一下,看看有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碎片。”
“夥計”應了一聲,蹲下身,解開了布袋。
借着搖曳的火光,小囡囡看到布袋裏倒出來的,果然是一些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金屬碎片。大多鏽跡斑斑,呈現出青黑或暗紅的色澤,散發着濃烈的古舊金屬氣息和一些殘留的火氣。其中幾塊較大的碎片上,似乎還殘留着些許模糊的刻痕。
那“夥計”拿起一塊巴掌大的、邊緣很不規則的暗青色碎片,仔細打量着:“嘖,這紋路……確實有點意思,像是某種祭祀場景的殘片?可惜太碎了……”
就在他拿起那塊碎片的瞬間——
嗡!
小囡囡懷裏的青銅面具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表面那暗金赤色的血紋驟然亮起,透過她的衣襟,映出一小片微弱卻急切的光暈!
與此同時,那人手中的暗青色碎片,似乎也與之呼應,邊緣處閃過一抹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光!
“什麼聲音?”那“夥計”警覺地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瞬間掃向小囡囡藏身的岔道口!
小囡囡嚇得魂飛魄散,猛地縮回頭,緊緊捂住懷裏的面具,試圖壓制它的異動。但面具的震顫和低鳴根本無法完全抑制!
“誰在那裏?!”鬥篷人也猛地轉身,雖然看不清面容,但一股冰冷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
腳步聲迅速逼近!
完了!被發現了!
小囡囡大腦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讓她轉身就想往回爬!但黑暗中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撲倒,懷裏的青銅面具脫手飛出,“哐當”一聲撞在洞壁上,在寂靜的鼠道裏發出格外清晰的回響!
面具上的光芒在這一撞之下,反而更加清晰地閃爍起來!那似哭非笑的表情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詭異!
追來的兩人顯然也看到了滾落在地的面具,同時一愣。
“那是……?”鬥篷人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驚疑不定。
而那“夥計”眼尖,更是看到了面具上那獨特的、仿佛血沁而成的暗金紋路,失聲道:“這種氣息和紋路……難道是……更核心的碎片?!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貪婪瞬間壓過了警惕,他一個箭步上前,就要去抓那面具!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面具的刹那——
咻!咻!咻!
數道凌厲的破空之聲從鼠道的另一個方向疾射而來!目標直指那“夥計”和鬥篷人!
幾聲悶響和痛呼同時響起!那“夥計”猝不及防,小腿被什麼東西擊中,慘叫一聲撲倒在地。鬥篷人反應極快,揮動鬥篷擋開大部分襲擊,但似乎也被擦傷了手臂,悶哼一聲,急速後退!
“青鬆辦事!閒雜退避!”一個冷冽的女聲從黑暗的通道深處傳來。
緊接着,幾道敏捷的身影如同獵豹般撲出,正是之前那夥“青鬆暗衛”!他們竟然也追蹤到了這裏!
倒在地上的“夥計”還想掙扎着去夠近在咫尺的面具,一名青鬆暗衛已經欺身而上,一腳狠狠踩在他的手腕上,同時短刃抵住了他的喉嚨。
鬥篷人見勢不妙,毫不猶豫地轉身就往鼠道深處逃去!兩名青鬆暗衛立刻追了上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剩下的兩名暗衛迅速控制住現場,檢查那個“夥計”和散落一地的金屬碎片。其中一人,正是那個眼神銳利的頭領,他小心翼翼地撿起了地上的青銅面具。
面具在他手中依舊微微震顫着,表面的血紋光芒漸漸減弱,但那股古老蒼涼的氣息卻無法掩飾。
頭領的目光極其凝重,他反復打量着面具,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從百煉宗那裏偷來的碎片,眉頭緊鎖。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還癱坐在岔道口、嚇得渾身發抖的小囡囡身上。
女孩小小的身影蜷縮在陰影裏,衣衫襤褸,臉上沾滿了泥污,一雙大眼睛裏充滿了驚恐和茫然,正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面具。
頭領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他揮了揮手,讓同伴將那個哀嚎的“夥計”拖到一邊,然後拿着面具,慢慢走向小囡囡。
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但那銳利的目光依舊讓小囡囡感到害怕:“小丫頭,這個面具……是你的?”
小囡囡看着他,又看看他手中仿佛沉睡過去的面具,小嘴抿得緊緊的,遲疑了一下,用力點了點頭。
“你從哪裏得到的?”頭領的聲音壓低了些。
小囡囡伸手指了指上方,又指了指遠方,聲音帶着哭腔和小獸般的警惕:“……哥……給的……”
“你哥哥?”頭領的目光更加深邃,“他在哪裏?”
小囡囡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搖着頭,哽咽道:“……被……被光……抓走了……金色的光……銅片……吃人……”
她語無倫次,但“金色的光”、“銅片吃人”這幾個詞,卻讓那頭領的臉色驟然一變!他猛地看向手中的面具,又猛地看向小囡囡,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聖體血祭……成仙鼎……”他喃喃自語,再看向小囡囡時,目光變得無比復雜,有同情,有審視,更有一種極其嚴肅的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做出了某個決定。他將面具遞還給小囡囡,沉聲道:“小丫頭,這裏很危險,跟我們走。”
小囡囡抱緊失而復得的面具,警惕地看着他,沒有動。
頭領看了看幽深的鼠道,補充了一句:“我們……或許知道你哥哥的一些事情。也知道抓走他的那些人的事情。”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擊中了小囡囡心中最脆弱也最渴望的地方。
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着眼前這個氣息冷硬卻似乎沒有惡意的男人,看着他領口那若隱若現的、峭壁青鬆的圖案。
猶豫了很久,她終於,極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懷裏的面具,冰涼一片,仿佛剛才的異動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