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殘陽如熔化的金液潑灑在連綿沙丘上,將天地染成一片琥珀色。

清辭數着蕭煜靴尖碾過的沙粒,忽然被他攥住手腕往高處帶,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勁裝滲進來,像春日融雪般漫過肌膚。

三日前在軍營帳外,他也是這樣攥着她凍得發紫的手,塞進自己貼肉的衣襟裏。

“站在這裏能看見大漠的盡頭。”

蕭煜的聲音混着風沙微響,清辭抬頭時,正撞見他垂眸望過來的目光。

夕陽在他睫毛上鍍了層金邊,那雙總含着三分疏離的眼瞳裏,此刻盛着整片晃動的霞光,竟比沙丘盡頭的落日還要灼人。

她慌忙低下頭,發間別着的半朵幹海棠落下來,被蕭煜伸手接住。

那是出發前從將軍府折的,如今花瓣早已發脆,他卻用指腹輕輕摩挲着,仿佛在觸碰什麼稀世珍寶。

“七哥哥在想什麼?”

清辭踢着腳下的沙礫,聽見自己的聲音裏帶着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軟糯。

自邊關軍營那次意外的夜巡後,她總覺得兩人之間的空氣變了味,像摻了蜜的蓮子羹,甜得讓人不敢大口吞咽。

蕭煜沒立刻回答,從懷中摸出個用錦袋裹着的物件。

駝色錦緞上繡着暗紋流雲,是皇家子弟常用的樣式,他解開抽繩時,清辭看見枚溫潤的白玉佩滑落在掌心。

玉佩被摩挲得極光滑,邊緣圓潤,正面刻着個遒勁的 “守” 字,刻痕深處還留着淡淡的包漿。

“這是母妃留我的遺物。”

他的指尖劃過玉面,忽然將玉佩塞進她手裏,“清辭,你拿着。”

玉質冰涼的觸感讓清辭瑟縮了下,那 “守” 字的棱角恰好硌在掌心紋路裏。

她想起前幾日沈將軍教他們射箭時,他故意讓着她,被偏斜的箭矢擦過肩頭,卻笑着說 “無礙”。

那時他染血的衣襟下,似乎就貼着這樣形狀的硬物。

“這太貴重了……” 她想遞回去,手腕卻被他按住。

蕭煜半蹲下身與她平視,沙丘的陰影恰好落在他眉間那點朱砂痣上,添了幾分沉凝的認真。

“它比我這條命還值錢。”

他指尖點了點玉佩上的字,“你看清楚,這是‘守’。以後它替我護你,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

清辭的心跳突然亂了節拍,像被風吹得脫了弦的箭。

她想起四歲那年在將軍府海棠樹下,他也是這樣半跪着,替她把狗尾巴草環套在受傷的手腕上,說 “這樣就不疼了”。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疊,只是當年的稚童已長成挺拔的少年,眼裏的星辰比大漠的夜空還要稠密。

“那我……” 她摸出貼身藏着的平安符,粗布錦囊上歪歪扭扭繡着兩只交頸的鳥兒,針腳裏還卡着幾縷未褪盡的線頭,“這個給七哥哥。”

那是她在軍營油燈下繡了三夜的成果,原本想等他生辰時送出,此刻卻像捧着團火似的遞過去。

蕭煜接過時,指尖不慎碰到她的指腹,兩人都像被燙到般縮回手。

他展開錦囊看了眼,忽然低低地笑出聲:“這鳥兒的脖子歪得像被箭射過。”

“才沒有!” 清辭氣鼓鼓地去搶,卻被他舉到頭頂。

他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往沙丘上倒,兩人滾在柔軟的沙裏時,她聽見他貼着耳邊說:“但我喜歡。”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清辭的臉頰瞬間燒起來。

她掙開他的懷抱坐起身,看見他正將平安符塞進腰帶內側,動作珍重得像在藏什麼絕世秘籍。

夕陽恰好落在他敞開的領口,露出鎖骨處淡青色的血管,她忽然想起夜巡那晚,他就是這樣敞開衣襟,把她的手按在那片溫熱的肌膚上。

“清辭。”

蕭煜忽然拽住她的衣袖往自己這邊帶了帶。

她猝不及防靠在他肩頭,聞到他衣上混着沙礫與皂角的味道,比京城裏那些熏香好聞百倍。

遠處的軍營傳來收操的號角聲,嗚嗚咽咽地掠過沙丘,驚起幾只棲息的沙雀。

“你說,這大漠的沙子會不會記得我們?” 她數着他衣襟上繡的雲紋,聲音輕得像嘆息。

“會。”

蕭煜的下巴抵着她的發頂,聲音帶着微啞的震顫,

“就像我會記得你繡歪的鳥兒,記得你第一次騎馬時抓着馬鬃的樣子,記得……” 他頓了頓,忽然不說了。

清辭抬頭時,正看見他望着落日的側臉。

霞光在他下頜線刻出鋒利的輪廓,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睛裏,此刻竟浮着層她看不懂的蒼茫。

就像沈將軍站在城樓上眺望北境時的眼神,帶着金戈鐵馬的沉鬱,又藏着風花雪月的溫柔。

她沒再追問,重新靠回他肩上。

沙丘的陰影漸漸漫上來,將兩人裹進片暖融融的暮色裏。

清辭數着他

平穩的心跳聲,不知何時竟睡着了。

夢裏又是將軍府的海棠樹,他穿着青色錦袍站在落英中,手腕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她把狗尾巴草環套上去,他忽然彎腰在她耳邊說:“等我回來。”

“醒醒。”

蕭煜的聲音帶着笑意,清辭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被他打橫抱在懷裏。

天邊最後一縷霞光正沉入地平線,遠處軍營的篝火已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

他指尖拂過她的睫毛,替她拈掉沾着的沙粒,“口水都流到我衣襟上了。”

她羞得往他懷裏縮了縮,卻被他捏了捏臉頰:“沈將軍派人來催了,說再不走趕不上夜巡的隊伍。”

歸程的路走得格外慢。

蕭煜牽着兩匹戰馬,讓清辭坐在自己身後的馬鞍上。

她攥着他腰間的玉帶,鼻尖總蹭到他披散的發絲,聞到那股熟悉的皂角香。

夜風卷着遠處的狼嚎掠過耳畔,她忽然想起前幾日在軍營,蕭煜就是這樣守在她帳外,直到天光微亮。

“七哥哥,” 她輕聲問,“你說那玉佩真能護住我嗎?”

蕭煜勒住繮繩,戰馬打了個響鼻。他回頭時,月光恰好落在他眼底,亮得驚人:“能。

只要你帶着它,無論我在哪,都會找到你。”

話音未落,他忽然俯身避開迎面而來的荊棘叢。

清辭的臉頰擦過他的背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線條。

他伸手擋在她身前,指尖被尖刺劃出血珠,滴落在她裙角,像極了初遇時他手腕滲進錦袖的血痕。

“小心些。”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將玉佩從她衣襟裏掏出來,塞進更貼肉的地方。

指腹不經意擦過她頸間的肌膚,兩人都頓了頓,夜風裏突然浮起層黏膩的沉默。

回到軍營時,沈將軍正站在帥帳前的篝火旁磨劍。

火光在他剛毅的側臉跳躍,看見兩人相攜而來,劍刃忽然在石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清辭下意識往蕭煜身後躲了躲,卻被父親銳利的目光掃到,那眼神裏的寒意讓她想起宮宴上太子看蕭煜的眼神,像鷹隼盯着獵物。

“清辭先回帳。”

沈將軍的聲音像淬了冰,清辭剛走兩步,就聽見父親對蕭煜說:“七殿下可知,昨日北境斥候來報,柔然鐵騎已越過陰山?”

她腳步一頓,聽見蕭煜低沉的回應:“沈將軍放心,只要有我在,定護好清辭。”

“殿下護得了一時,護得了一世嗎?” 沈將軍的冷笑混着劍鳴傳來,“皇家的棋局裏,從來沒有永遠的棋子,只有隨時可棄的誘餌。”

清辭攥緊了袖中的平安符,錦袋裏的棉絮被捏得發皺。

她想起蕭煜塞給她的玉佩,那 “守” 字的棱角仿佛要嵌進肉裏,疼得她眼眶發酸。

帳外的風突然大起來,卷着火星掠過帳篷,像無數雙窺視的眼睛,在暗夜中閃爍不定。

夜深時,清辭被帳外的動靜驚醒。

撩開布簾一角,看見蕭煜正站在篝火旁與謀士說話。

月光在他側臉刻出冷硬的線條,與白日裏溫柔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聽見 “兵權”“太子”“構陷” 等字眼從風中飄來,忽然想起那日在書房外,他與謀士密談時說的 “沈將軍兵權是關鍵”。

心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她摸出貼肉藏着的玉佩,玉質在掌心漸漸變暖。

遠處的號角聲再次響起,這次卻帶着急促的節奏,像是在預警什麼。

清辭望着蕭煜被火光拉長的身影,忽然明白沈將軍那句話的意思 —— 有些承諾,從說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風沙掩埋。

第二日天未亮,營地就響起集合的號角。

清辭披衣走出帳篷時,看見蕭煜正與校尉們檢查箭矢,晨光在他握着弓的指節上流動,昨夜那層冷硬已褪去,只剩專注的沉靜。

他腰間的平安符隨着動作輕輕晃動,錦袋上的歪扭鳥兒在風裏若隱若現。

“醒了?” 他回頭時眼裏帶着笑意,將一壺溫熱的羊奶遞給她,“今日教你認狼牙箭。”

校場邊的兵器架上,果然插着幾支形狀猙獰的箭矢,箭鏃呈狼牙狀,淬着幽藍的光澤。

蕭煜拿起一支,指尖在鋒利的箭刃上輕輕劃過:“柔然人慣用這種箭,見血封喉。”

他忽然低頭湊近她耳邊,“但你記住,再厲害的箭,也敵不過有心人防備。”

溫熱的氣息掃過耳廓,清辭的臉頰又開始發燙。

不遠處的瞭望塔下,沈將軍正站在晨光裏擦拭佩劍,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他們身上,像兩柄冰冷的劍。

操練到正午時,一個親兵騎着快馬沖進營地,馬鞍上插着支染血的令旗。

蕭煜與沈將軍同時臉色一變,清辭看見他們快步走向中軍大帳,帳簾落下的瞬間,她聽見 “太子親兵”“糧草被扣” 的字眼混着風聲飄出來。

蕭煜出來時,臉上已沒了表情。

他走到清辭面前,將那支狼牙箭塞進她手裏:“箭簇有毒,收好了。”

他的指尖冰涼,與昨日在沙丘上的溫度判若兩人,“我要去趟左營,你在帳裏別亂走。”

看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清辭忽然想起那塊刻着 “守” 字的玉佩。

陽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被往來

的士兵踩得支離破碎,像極了他們此刻看似緊密、實則脆弱的命運。

她握緊掌心的狼牙箭,箭鏃的寒

意透過皮肉滲進來,與心口那點莫名的慌亂交織在一起。

暮色降臨時,蕭煜還沒回來。

清辭坐在帳篷裏,數着帆布上被風沙打穿的破洞,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爭吵聲。

她悄悄走到帳外,看見蕭煜正與一個穿東宮衛尉服飾的人對峙,那人手裏捧着個錦盒,看樣式像是太子的賞賜。

“七殿下還是識時務些。”

衛尉的聲音帶着傲慢,“太子殿下說了,只要您肯在軍報上署個名,糧草即刻送到。”

蕭煜的背影挺得筆直,月光在他肩頭積成薄薄一層銀霜:“回去告訴太子,糧草是邊關將士的性命,不是他爭權奪利的籌碼。”

衛尉冷笑一聲,突然將錦盒摔在地上。

裏面的東西散落出來,清辭看見幾錠金元寶滾到腳邊,還有個熟悉的香囊 —— 那是丞相之女在宮宴上送給蕭煜的,此刻正躺在沙地裏,繡着並蒂蓮的緞面沾了層灰。

“敬酒不吃吃罰酒。”

衛尉拂袖而去,路過清辭身邊時,眼神像淬了毒的刀,“沈小姐也勸勸七殿下,別連累了整個沈家。”

蕭煜彎腰拾起那個香囊,手指捏得錦緞發皺。

清辭走過去,看見他眼底翻涌的情緒,像大漠即將來臨的風暴。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將那枚玉佩從她衣襟裏掏出來,在月光下亮得刺眼。

“清辭,” 他的聲音發啞,“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讓你誤會的事……”

“我信你。”

她沒等他說完就踮起腳尖,將平安符塞進他掌心,“就像信這塊玉佩會護着我。”

遠處的狼嚎再次響起,這次卻像是在應和什麼。

蕭煜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將她緊緊擁進懷裏,力道大得像是要嵌進骨血裏。

清辭聞到他衣襟裏的海棠香混着淡淡的火藥味,那是他檢查箭矢時沾上的,此刻卻成了這動蕩邊關最安穩的味道。

她不知道,這夜的承諾會在日後成爲最鋒利的刀,反復切割着他們的信任。

就像她貼身藏着的玉佩,此刻越是溫潤,將來染上血時就越是刺目。

風沙掠過營地的旗幟,將 “沈” 字與 “蕭” 字的影子疊在一起,又迅速撕裂,散入無邊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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