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被人從天上整盆整盆往下倒似的,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大院裏的路本來就是土路,被這暴雨一沖,早就變成了爛泥塘。
每走一步,腳都要陷進泥裏半截,拔出來的時候發出“啵”的一聲悶響,費勁得很。
蘇曼背着大寶,感覺肺裏的空氣像是被抽幹了,火辣辣地疼。
六十多斤的分量,平時背着走兩步還行,可在這泥濘的雨夜裏趕路,簡直就是酷刑。
她的兩條腿像是灌了鉛,每抬起一次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媽……我不行了……走不動了……”
二寶跟在後面,一手死死拽着蘇曼的衣角,一手抹着臉上的雨水,哭得嗓子都啞了。
他的小短腿在泥地裏深一腳淺一腳,鞋子早就跑丟了一只,光着腳丫子踩在冰冷的爛泥裏。
蘇曼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雨水順着她的頭發流進眼睛裏,澀得生疼。
她不能停。
一停下來,身上那股子勁兒要是泄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二寶!不許哭!”
蘇曼轉過頭,借着手電筒微弱的光,惡狠狠地吼了一聲。
“哭有什麼用?哭能把你哥哭好嗎?”
“把手電筒拿好了!照着路!要是把你哥摔了,我就把你屁股打開花!”
二寶被她這一吼,嚇得把眼淚憋了回去,抽抽搭搭地舉高手裏的電筒。
蘇曼重新調整了一下背上的姿勢,把大寶往上顛了顛。
這孩子燒得渾身滾燙,軟綿綿地趴在她背上,一點意識都沒有。
“大寶,你給我聽着。”
蘇曼一邊咬牙往前挪,一邊在他耳邊碎碎念。
“平時你不是挺能耐嗎?不是還要拿彈弓打我嗎?”
“現在怎麼慫了?這就倒下了?”
“你要是個帶把的爺們兒,就給我挺住!”
“等你好了,咱們再接着鬥,我不把你收拾服帖了,我就跟你姓!”
雨水混着汗水,溼透了蘇曼裏面的襯衫,粘在身上難受至極。
突然,腳下一滑。
那是一塊被泥水蓋住的石頭。
蘇曼重心不穩,整個人猛地向前撲去。
在倒地的一瞬間,出於本能,她並沒有伸手去撐地,而是反手死死護住了背上的大寶。
“砰!”
一聲悶響。
蘇曼的雙膝重重地跪在了碎石子上。
那一刻,鑽心的劇痛像是電流一樣瞬間竄遍全身,疼得她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褲子瞬間被磨破,鮮血混着泥水涌了出來。
但她顧不上疼。
“大寶!大寶你沒事吧?”
蘇曼趴在泥水裏,第一時間去摸背上的孩子。
好在有她當肉墊,大寶並沒有摔着,只是哼哼了兩聲。
“媽!”
二寶尖叫一聲,撲過來想拉蘇曼。
“別動我!”
蘇曼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額頭上全是冷汗。
她試着動了動腿,膝蓋骨像是裂開了一樣疼。
這要是放在平時,她肯定就賴在地上不起來了。
但現在不行。
這荒郊野嶺的,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要是留在這兒,大寶真的會沒命。
蘇曼咬破了舌尖,用那股子血腥味刺激着自己的神經。
“起……起來……”
她在心裏對自己吼道。
蘇曼雙手撐在滿是泥漿的地上,指甲扣進泥裏,一點一點,顫抖着把身體撐了起來。
血順着褲管往下流,每一步都在泥水裏留下一絲淡淡的紅。
“走。”
她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這最後的一公裏路,蘇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完的。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必須要到衛生隊。
當那棟亮着燈的小白樓終於出現在視線裏的時候,蘇曼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光。
“醫生!救命!快救人!”
蘇曼一腳踹開衛生隊的大門,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吼了出來。
值班的是個姓李的老軍醫,正戴着老花鏡看報紙。
聽到動靜,抬頭一看,嚇得手裏的報紙都掉了。
門口站着一個泥猴一樣的女人。
渾身溼透,頭發貼在臉上,褲子上全是血和泥。
但她的眼睛卻亮得嚇人,背上還背着個昏迷不醒的大孩子,手裏牽着個光着腳的小孩子。
這形象,簡直比剛從戰場上下來還慘烈。
“哎喲!這是怎麼了?”
李軍醫趕緊跑過來接人。
蘇曼感覺背上一輕,大寶被接了過去。
那一瞬間,那股支撐着她的氣徹底散了。
她腿一軟,整個人順着門框滑了下去,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像是條瀕死的魚。
“急性肺炎!燒到四十度了!”
李軍醫摸了大寶的額頭,聽了聽肺音,臉色大變。
“快!打退燒針!掛吊瓶!再晚送來半個小時,這孩子就燒成傻子了!”
護士們手忙腳亂地把大寶推進急救室。
二寶嚇得哇哇大哭,抱着蘇曼的腿不撒手。
蘇曼靠在牆上,聽着裏面傳來的動靜,虛弱地抬起手,摸了摸二寶的腦袋。
“別哭……你哥沒事了……”
李軍醫忙活了半天,終於給大寶扎上了針,情況算是穩定下來了。
他走出來,看着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蘇曼,嘆了口氣。
“我說陸家媳婦,你這也太拼了。”
“你自己這腿都傷成這樣了,還背着個這麼沉的孩子跑這麼遠?”
“趕緊起來,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
蘇曼擺擺手,想站起來,卻發現腿已經麻木得不聽使喚了。
“李醫生,先別管我。”
“大寶真的沒事了嗎?”
“暫時脫離危險了,今晚得守着,只要燒退了就沒事。”
李軍醫把她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拿來剪刀剪開了她的褲腿。
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膝蓋,哪怕是見慣了傷痛的老軍醫也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嘖嘖嘖,這肉都翻出來了,全是沙子。”
“你這當後媽的,比親媽還狠啊。”
“對自己狠,對孩子那是真豁出命去疼。”
蘇曼疼得臉色慘白,卻硬是擠出一絲笑。
“李醫生,您這話說的。”
“進了陸家的門,叫我一聲媽,那就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哪有什麼後媽親媽的,都是當媽的心。”
這時候,旁邊的一個小護士端着酒精過來,聽到這話,眼圈都紅了。
“嫂子,你真好。”
“之前聽大院裏那幫人瞎傳,說你會虐待孩子,我差點就信了。”
“以後誰再敢說你壞話,我第一個撕爛她的嘴!”
蘇曼笑了笑,沒說話。
酒精灑在傷口上,疼得她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溼透了後背。
但她一聲沒吭。
她轉頭看向急救室的門縫,看着裏面躺在病床上那個小小的身影。
這一夜的苦,沒白吃。
不僅救回了一條命。
更是要把這大院裏的謠言,徹底砸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