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
“強迫未成年人?”
林淵的聲音不大,卻像兩記重錘,敲在兩名保鏢的太陽穴上。
他們伸向林淵的手臂,僵在半空。
作爲林家的頂級安保,他們處理過商業對手的威脅,擋過瘋狂的記者,甚至秘密執行過一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但他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用“直播”和“法律”這種方式,逼停在一條小小的走廊裏。
幾十萬雙眼睛,就是幾十萬個證人。
他們再強,也強不過輿論和法條。
周婉琴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保養得宜的胸口劇烈起伏。她想發作,卻發現自己被架在了火上。
動手?坐實“綁架”。
不動?眼睜睜看着林家的臉面被一個野小子踩在地上。
就在這時,一個虛弱又帶着焦急的聲音從走廊另一頭傳來,像一場及時雨,試圖澆滅這燎原的火。
“哥哥,別鬧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一個穿着幹淨病號服的少年,在護士的攙扶下,快步走了過來。
林嘉言。
他臉色蒼白,嘴唇沒有血色,額頭上覆着一層薄汗,仿佛只是從病房走到這裏,就耗盡了所有力氣。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盛滿了對不懂事哥哥的擔憂和包容。
完美的病美人,完美的受害者。
【臥槽!林嘉言?是那個傳說中林家體弱多病的養子嗎?】
【他看起來好虛弱啊,這是特意跑出來勸他哥?人還怪好的嘞。】
【弟弟?樓上別亂叫,DNA報告都撕了,誰是誰弟還不一定呢。】
林嘉言沒有看直播的彈幕,但他精準地執行着劇本。
他幾步走到林淵面前,不顧護士的阻攔,一把抓住林淵的手臂,眼眶瞬間就紅了。
“哥哥,我知道你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心裏有氣,弟弟都明白。”他的聲音又急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脫的喘,“但爸媽真的找了你很多年,他們很愛你。我們回家再說,好不好?別讓外人看笑話。”
一番話,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既安撫了林淵,又點出了“家醜不可外揚”的主旨,還順便給自己立了個“懂事好弟弟”的人設。
林淵低頭,看着他抓住自己手臂的手。
很瘦,但很有力。
前世,就是這雙手的主人,隔着ICU的玻璃,無聲地對他說:【哥,你的腎,我就收下了。】
林淵的內心沒有絲毫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演技不錯,可惜,觀衆換了。
他沒有掙脫,只是任由林嘉言抓着,目光平靜地看着他表演。
也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閃光燈由遠及近。
“是林夫人!”
“快!#真少爺拒認豪門#的熱搜,就是這裏!”
幾名嗅覺敏銳的媒體記者,扛着長槍短炮沖了過來,瞬間將這片小小的區域堵得水泄不通。
“林夫人,請問這位少年真的是林家失散十五年的長子嗎?”
“他爲什麼當衆撕毀DNA報告,拒絕回家?”
“林嘉言先生,您作爲養子,對此事有什麼看法?是否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影響?”
閃光燈瘋狂閃爍,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周婉琴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事情,完全失控了。
“這是我們的家事,無可奉告!”她厲聲喝道,試圖恢復林家主母的威嚴。
“哥哥,我們走,跟弟弟回家。”林嘉言拉着林淵,就要往外走,想盡快脫離這個漩渦中心。
然而,林淵卻像一棵釘在地上的樹,紋絲不動。
“想走?”
林淵終於開口,他甩開林嘉言的手,動作不大,卻讓後者一個踉蹌,虛弱地靠在了牆上,引來直播間一片“小可憐”的驚呼。
林淵沒有再看他,而是從自己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後兜裏,緩緩掏出了一樣東西。
不是手機,不是凶器。
而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已經泛黃變脆的……舊報紙。
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他將報紙展開。
巨大的黑色標題,即便隔着歲月,依舊觸目驚心。
《林城日報 · 頭版頭條》
【林氏集團懸賞1000萬,尋遺失愛子林淵!】
報紙上,還附着一張他兩歲時的照片,虎頭虎腦,穿着一身藍色背帶褲。
直播鏡頭第一時間給了這張報紙一個大大的特寫。
整個網絡,瞬間靜默了一秒。
隨即,是更猛烈的爆發!
【一千萬???十五年前的一千萬???林家這麼有錢?】
【所以林家當年是真心想找兒子的啊!那這小哥現在鬧哪一出?】
【不懂就問,十五年前的一千萬,能在林城買多少套房?】
記者們也瘋了,將話筒幾乎要懟到林淵的臉上。
林淵卻對周圍的喧囂充耳不聞。
他舉着那張報紙,目光掃過臉色煞白的周婉琴,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全場,也傳遍了整個網絡。
“林淵,男,時年兩歲。”
“於8月12日下午三點,在城南公園旋轉木馬附近走失。”
他開始念,像是在宣讀一份與己無關的卷宗。
“走失時,身穿天藍色背帶褲,白色短袖T恤,腳踩黃色小鴨子涼鞋……”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像是在追趕着什麼。
“右上臂內側,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紅色胎記……”
“性格內向,不喜與陌生人交談,但喜歡一切會發光的東西……”
一字一句,都是十五年前,林家登在報紙上的尋人啓事。
可從他嘴裏念出來,卻帶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周圍的記者不作聲了。
直播間的彈幕也稀疏了。
所有人都看着那個清瘦的少年,聽着他冷靜地,念出自己當年被拐賣的全部細節。
那不是在念報紙。
那是在陳述一場,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陳年血案。
周婉琴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看着林淵,像在看一個從地獄裏爬回來的索命鬼。這些細節,她當然記得,每一個字都是她親自跟秘書核對過的!
可他爲什麼……爲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說出來?!
“……懸賞金額,人民幣,壹仟萬圓整。”
林淵念完了最後一句,慢慢地,將報紙重新折好,放回口袋。
整個走廊,死一般的寂靜。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所有人,直直地,釘在周婉琴的臉上。
然後,他對着最近的一個直播鏡頭,也對着鏡頭後那張慘白的臉,緩緩開口。
“一千萬,我不要。”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只要,一個道歉。”
說完,他轉身,撥開呆若木雞的記者群,徑直走向走廊的盡頭。
人群下意識地爲他讓開了一條路。
沒有人敢攔他。
兩個保鏢站在原地,像兩尊石雕。
周婉琴渾身冰冷,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直播的鏡頭,非常懂事地沒有去追林淵的背影,而是緩緩地,搖向了被遺忘在牆角的林嘉言。
只見他那張蒼白病弱的臉,此刻再無半分溫和。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翻涌着不加掩飾的怨毒與嫉恨。
他扶着牆壁的手,死死地握成了拳。
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鏡頭拉近。
一滴鮮紅的血,順着他緊攥的指縫,緩緩滲出,然後滴落在光潔的地磚上。
啪嗒。
無聲的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