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赫站在一旁,看着兩人交握的手,眼底的冷意漸漸褪去,只餘柔和。
他上前一步,輕聲道:“風大,先上車吧,宮裏還有旨意等着回稟。”
林蘇月點點頭,讓宋樂瑤先扶着車轅上車,自己則被裴昭赫小心翼翼地護着,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瓷。
馬車裏鋪着厚厚的錦墊,暖爐裏的炭火正旺,驅散了深秋的寒意。
宋樂瑤剛坐下,就見林蘇月從一旁的食盒裏拿出一塊還帶着溫度的桂花糕,遞到她面前:“澤胤說你出來肯定餓了,一定讓我提前給你備上。”
宋樂瑤接過桂花糕,指尖觸到溫熱的油紙,鼻尖又是一酸。
林蘇月看着她小口吞咽的模樣,伸手替她拂去嘴角的碎屑,輕聲道:“慢些吃。”
馬車緩緩駛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平穩的聲響。
宋樂瑤吃着桂花糕,忽然想起什麼,抬頭看向林蘇月:“姐姐,二皇子既然已經招了,那我父親……”
“放心,”裴昭赫的聲音從車外傳來,隔着車簾仍清晰可聞,“父皇已經下旨,讓大理寺即刻釋放宋丞相,還會下旨爲宋家正名,不會讓你們受半分委屈。”
宋樂瑤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靠在錦墊上,只覺得連日來的緊繃終於鬆了下來。林蘇月見她神色疲憊,便拉過一條毯子蓋在她腿上,柔聲道:“累了就睡會兒,到東宮還有段路。”
宋樂瑤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睛,耳邊是馬車平穩的晃動聲,鼻尖是暖爐的炭火香和桂花糕的甜香,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安穩。她知道,往後不管再有什麼風波,她都不是一個人了。
馬車剛在東宮門前停穩,宋樂瑤便先撐着車轅坐起身,眼角餘光卻瞥見身旁的林蘇月沒動——她正望着車窗外那塊燙金的東宮牌匾,指尖無意識地攥着錦袍下擺,連垂落的簾角掃過手背都沒察覺。
宋樂瑤心裏一沉。她太懂這份沉默裏藏着的痛了——這朱紅宮牆裏,曾處處留着林蘇月爲孩子準備的痕跡:窗邊曬着的小襁褓、案上擺着的虎頭鞋,連澤胤都常念叨“要給妹妹講故事”。
如今孩子沒了,這東宮的每一寸角落,怕都成了扎在她心上的刺。
宋樂瑤放緩動作,沒先掀簾下車,反而輕輕握住了林蘇月的手,聲音放得極柔:“姐姐,我們進去吧”
林蘇月的指尖顫了顫,像是才從怔忡中回過神。
她側頭看向宋樂瑤,眼底的溼意還沒完全褪去,卻勉強牽起一絲淺淡的笑,輕輕回握住那只溫熱的手:“好,進去。”
她起身時動作仍有些虛浮,宋樂瑤便下意識地扶緊了她的胳膊,兩人相攜着掀簾下車。
晚風卷着東宮庭院裏的桂花香飄來,落在鼻尖卻沒了往日的清甜——林蘇月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廊下掛着的小燈籠,那是上月她親手挑的,原想着等孩子出生,要掛滿整個庭院。
一旁的裴昭赫剛轉身要登馬,就聽見身後傳來林蘇月輕喚的聲音:“昭赫。”
他腳步一頓回頭,見她扶着宋樂瑤的手站在階下,臉色雖仍蒼白,眼神卻多了幾分篤定:“一定……一定要把澤胤帶回來。”話尾輕輕落定,藏着她此刻唯一的牽掛——孩子在身邊,這東宮才算有了能穩住心神的暖意。
裴昭赫心頭一軟,頷首時聲音放得格外溫和:“放心,孤會和父皇母後求情,讓澤胤從宮裏搬回來。”說罷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翻身上馬。
林蘇月望着裴昭赫的馬蹄揚起細塵,直到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才緩緩收回目光。
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宋樂瑤的手,聲音輕得像怕被風卷走:“澤胤在宮裏住了這些天,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夜裏會不會踢被子。”
宋樂瑤能聽出她話裏的焦灼,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殿下既說了會求皇上,定能把澤胤好好帶回來。我們先回屋等,我讓小廚房把銀耳羹燉上,等澤胤回來了,正好一起吃。”
林蘇月點了點頭,跟着宋樂瑤往內院走。路過廊下那排還沒來得及撤去的小燈籠時,她腳步微頓——燈籠上繡着的小老虎圖案,是她當初照着澤胤畫的樣子挑的,原想等孩子出生,讓兩個孩子一起提着玩。
如今只剩燈籠在風裏輕輕晃,她眼底剛壓下去的溼意,又悄悄漫了上來。
裴昭赫策馬回到東宮時,暮色已漫過宮牆。
他掀簾進殿時,林蘇月正坐在窗邊出神,指尖反復摩挲着澤胤常玩的那只木劍,宋樂瑤則在一旁默默溫着銀耳羹。
見他進來,林蘇月立刻起身,眼底滿是期待:“澤胤呢?回來了嗎?”
裴昭赫喉結動了動,避開她的目光,聲音沉了幾分:“父皇說,宮裏師資更優,想讓澤胤留在宮中教習,還說……東宮近來風波多,皇宮更安全。”
林蘇月踉蹌着後退半步,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木鳶,指節泛白:“留在宮裏?可澤胤從來沒離開過我這麼久……他夜裏會怕黑,還會踢被子,宮裏的人怎會知曉?”
宋樂瑤連忙上前扶住她,轉頭看向裴昭赫,語氣帶着急切:“殿下,就不能再求皇上通融嗎?蘇月姐姐本就身子弱,再牽掛澤胤,如何撐得住?”
裴昭赫閉了閉眼,眼底滿是無奈:“孤求過了,可父皇態度堅決,還說這是爲澤胤好,也是爲東宮避嫌。”
他走上前,輕輕握住林蘇月冰涼的手,聲音放柔,“孤已跟母後說好,如果你想見澤胤可以去宮裏探望,也會讓宮人每日傳信回來,告知他的近況。”
林蘇月望着他,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可我想他……我只要我的孩子在身邊。我……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了,我只有胤兒了,難道讓我連最後一點希望都見不到嗎?”
裴昭赫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疼得發緊。他上前一步將林蘇月輕輕攬進懷裏,手掌貼着她單薄的脊背慢慢摩挲,聲音裏滿是艱澀與心疼:“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沒用,沒護住你們母子。”
懷裏的人身體還在輕輕發抖,淚水浸溼了他的衣襟,帶着滾燙的溫度。他只能更緊地抱着她,一遍遍低聲安撫:“再等等,好不好?等這陣風波徹底過去,孤一定再求父皇,一定把澤胤接回來,再也不讓你們分開。”
宋樂瑤站在一旁,看着兩人相擁的模樣,鼻尖也泛起酸意。
她悄悄退到殿外,給他們留些獨處的空間——她懂林蘇月的痛,失去一個孩子的傷疤還沒愈合,連僅有的慰藉都被隔開,這份煎熬,換做誰都撐不住。
宋樂瑤望着殿外飄落的桂花,指尖無意識地捻着衣角,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
澤胤在東宮時,每日都能抱着木劍在庭院裏跑,還能拉着她和林蘇月的手,數着廊下掛着的燈籠說要給妹妹留一盞。
可到了宮裏,規矩多、束縛也多,他那般活潑的性子,怕是連隨意跑跳都要被宮人勸着。
她忽然記起澤胤曾偷偷跟她說,宮裏的點心再精致,也不如東宮小廚房做的桂花糕有喂飯,如今沒了熟悉的人在身邊,他夜裏會不會偷偷想家?
殿內的嗚咽聲輕輕飄出來,混着窗外的晚風,竟讓深秋的東宮更添了幾分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