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陳平安裝備整齊地站在五車間門口。工具包裏除了常規量具，還多了王工給的藍色筆記本和那本蘇聯工裝手冊的摘錄。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一車間的門。
一車間主要負責粗加工和鍛造，機器比五車間更大、更舊，空氣裏彌漫着濃厚的煤煙和鐵鏽味。車間主任老馬——就是那個在廠門口和陳平安聊過天的老師傅——已經在等他了。
“小陳來啦！”老馬笑呵呵地迎上來，“聽說你要搞個大項目？行啊小子，有出息！”
“馬主任，我是來學習的。”陳平安誠懇地說，“想了解咱們車間設備的主要精度問題。”
“問題？”老馬領着他在車間裏走，指着一台巨大的立式車床，“你看這台，五三年進的，比咱們廠歷史都長。主軸軸承換了三次，現在還有0.05毫米的徑向跳動。加工大直徑法蘭盤，圓度總超差。”
陳平安走近觀察。這台車床確實老舊，操作手柄的漆都磨光了，導軌上布滿劃痕。他拿出筆記本，一邊聽老馬介紹，一邊記錄設備型號、主要問題、已嚐試的維修措施。
“試過修嗎？”
“修過，治標不治本。”老馬嘆氣，“換軸承只能管半年，導軌磨損是硬傷，要修得大拆，一停就是一個月，生產任務完不成。”
陳平安若有所思。導軌磨損是老舊設備的通病，如果能有工裝補償導軌誤差……
“馬主任，如果設計一種安裝在刀架上的補償裝置，讓刀具在加工時能微量調整位置，補償導軌誤差，您覺得可行嗎？”
老馬眼睛一亮：“你是說……讓刀動，不讓床子動？”
“對。設備基礎精度不夠，就在末端環節補償。”
“有點意思！”老馬搓着手，“不過這種裝置得結實，切削時不能顫。還有，工人操作要方便，不能太復雜。”
“我記下了。”陳平安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還有別的設備問題嗎？”
老馬又帶他看了幾台老設備：一台龍門銑的橫梁下沉，一台插床的滑塊間隙過大，一台滾齒機的分度精度不夠……每個問題，陳平安都仔細詢問細節，記錄數據，偶爾還畫個簡圖。
一上午時間，筆記本上記了十幾頁。臨走時，老馬拍拍他肩膀：“小陳，你這調研做得扎實。不像技術科那幫小年輕，下來轉一圈就走。好好幹，這事兒要成了，咱們車間第一個支持！”
“謝謝馬主任。”
從一車間出來，已經中午了。陳平安排在食堂打了飯，找了個角落邊吃邊整理筆記。他把問題分類：導軌磨損類、主軸跳動類、傳動間隙類、結構變形類……每一類問題，都可能對應一種工裝模塊。
正想着，於海棠端着飯盒坐到了對面。
“調研怎麼樣了？”她問。
“剛看完一車間，問題不少，但都有共性。”陳平安翻開筆記本給她看，“比如導軌磨損，好幾台設備都有這問題。如果設計一種通用補償模塊，應該能解決一大類設備。”
於海棠看着密密麻麻的記錄和簡圖，眼中露出佩服：“你這工作做得真細。我采訪過技術科的人，他們調研就列個問題清單，沒你這麼深入。”
“問題要摸透，方案才能對症。”
“對了，”於海棠壓低聲音，“周末來家裏吃飯的事，我媽可重視了，今天一大早就去菜市場了。我爸還特意把他珍藏的好酒拿出來了。”
陳平安有些不好意思：“這太隆重了，我就是個小輩……”
“什麼小輩，你現在是廠裏的技術新星。”於海棠笑，“我爸就欣賞有真本事的年輕人。他當年也是技術工人出身，後來才做工會工作。你們肯定聊得來。”
這話讓陳平安心裏踏實了些。
下午，陳平安去了三車間。三車間主要負責熱處理和表面處理，設備問題又不一樣。車間主任是個嚴肅的中年人，姓鄭，對陳平安的調研一開始不太熱情。
“技術科來過多少回了，每次都說得天花亂墜，最後屁用沒有。”鄭主任板着臉，“我們車間的爐子，溫度控制不準，爐膛變形，這是硬傷，工裝能解決？”
陳平安沒有爭辯，而是問：“溫度控制不準，主要是測溫元件問題，還是控制系統問題？”
鄭主任愣了一下：“都有。熱電偶老化，控溫儀表漂移，爐膛保溫材料也老化了。”
“爐膛變形呢？”
“用了十幾年了，耐火磚開裂，爐架變形，門都關不嚴。”
陳平安記下，又問：“如果設計一種爐內工裝，讓工件在加熱時能均勻受熱，減少變形呢？比如用耐熱鋼做個旋轉支架，讓工件在爐子裏轉起來？”
鄭主任皺眉想了想：“這……倒沒試過。不過旋轉支架得耐高溫，還得能承重，設計起來不簡單。”
“可以試試。”陳平安說，“熱處理變形是很多精密零件的難題，如果能解決，價值很大。”
或許是陳平安務實的態度打動了鄭主任，他的臉色緩和了些：“那你好好研究。真能解決，我們車間全力配合。”
從三車間出來，陳平安又去了鑄造車間、機修車間、工具車間……每個車間的問題都不一樣，但他發現，很多問題其實有內在聯系。比如設備基礎剛性不足導致的變形，傳動鏈磨損導致的精度喪失，控制系統老化導致的操作不穩定……
調研過程中，他也遇到了不同態度的人。有像老馬那樣熱情支持的，有像鄭主任那樣開始懷疑後來轉變的，也有冷眼旁觀的。還有一個老師傅，聽說他是破格晉升的二級工，陰陽怪氣地說：“年輕人，別好高騖遠。我們幹了一輩子都沒解決的問題，你幾天就能搞定？”
陳平安只是笑笑，繼續記錄。他知道，質疑是難免的，用結果說話才是最好的回應。
調研進行到第三天下午時，陳平安在五車間整理筆記，趙德柱走過來，遞給他一張紙條。
“劉光天今天去一車間了，找老馬聊了半天。”趙德柱低聲說，“具體內容不清楚，但老馬後來臉色不太好。”
陳平安心中一凜。劉光天果然在活動。
“他跟老馬說什麼了？”
“老馬沒說，但提醒我，讓你調研時注意‘群衆影響’，別讓人覺得你太突出。”趙德柱看着他，“平安，木秀於林啊。”
“我明白。”陳平安點頭，“但調研必須做，方案必須出。這事關廠裏幾十台老舊設備，不能因爲個別人的心思就停。”
“好，有這決心就行。”趙德柱拍拍他肩膀，“需要我做什麼，盡管說。”
晚上回到四合院，陳平安發現院裏的氣氛有些微妙。前院，許大茂和幾個鄰居在聊天，看見他回來，聲音突然壓低了些。中院，賈張氏在自家門口擇菜，嘴裏嘟囔着什麼，雖然聽不清，但時不時瞥過來的眼神很不友善。
回到後院，聾老太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門口，看見他，招招手。
“平安，來。”
陳平安走過去：“老太太，有事？”
聾老太從懷裏掏出個布包，層層打開，裏面是兩塊桃酥：“這個，你拿着吃。調研累，補補。”
桃酥油紙包着，已經有些碎了，但保存得很仔細。陳平安知道，這對老人來說是難得的點心。
“老太太，您留着自己吃……”
“我牙不好，吃不動。”聾老太硬塞給他，“你拿着。院裏有些人說話難聽，你別往心裏去。好好幹你的，啊。”
陳平安接過桃酥，感覺喉嚨有些發哽：“謝謝老太太。”
“謝啥。”聾老太顫巍巍地轉身回屋，“人哪，眼紅是常事。你越出息，眼紅的人越多。但咱不能因爲有人眼紅，就不出息了，對不對？”
這話說得通透。陳平安站在暮色裏，看着老人佝僂的背影，心裏暖暖的。
回到屋裏，他點上煤油燈，繼續整理調研筆記。三天時間，他走訪了七個主要車間，記錄了二十七台老舊設備的五十三項主要問題。筆記本已經用了大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跡和簡圖。
他把問題歸納分類，初步形成了工裝平台的模塊構思：
1. 基礎補償模塊：針對導軌磨損、主軸跳動等基礎精度問題。
2. 末端執行模塊：針對刀架、夾具等末端環節的精度補償。
3. 工藝輔助模塊：針對熱處理變形、裝夾變形等工藝問題。
4. 快速裝夾模塊：通用快速裝夾機構，提高換產效率。
每個大模塊下，又可以細分小系列。比如基礎補償模塊，可以按補償方向（直線、旋轉）、補償量（微調、中調）、安裝方式（底座式、側掛式）進一步劃分。
思路越來越清晰。
【叮！檢測到宿主完成系統性技術調研】
【系列化工裝平台設計進度：40%】
【獎勵匠心值50點】
【當前匠心值：440點】
【觸發新任務：模塊化設計】
【任務要求：完成至少三個核心模塊的詳細設計】
【獎勵：匠心值150點，高級材料知識×1】
【時限：兩周】
系統提示讓陳平安精神一振。440點匠心值了，而且新任務的獎勵很豐厚。他立刻投入工作，開始構思第一個模塊——基礎直線補償模塊的設計。
這個模塊要解決導軌磨損導致的直線度誤差。他設想采用雙斜楔結構，通過調節斜楔的相對位置，實現工作台在直線方向的微量補償。結構要緊湊，剛度要高，調節要方便……
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線條和標注逐漸鋪滿紙面。他完全沉浸在設計中，連時間都忘了。
直到煤油燈的火苗跳動了幾下，提醒他燈油快盡，他才回過神來。看看窗外，已經一片漆黑。看看懷表，晚上十一點多了。
他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和手腕，吹滅燈，躺到床上。但大腦還在高速運轉，設計細節在腦海中反復推敲。
基礎模塊的斜楔角度選多少度合適？角度太大，調節靈敏度低；角度太小，剛度不夠……還有鎖緊機構，補償完成後要能可靠鎖死，不能回彈……
想着想着，睡着了。
夢裏，他站在一個巨大的裝配車間裏。面前是一排排標準化模塊，像積木一樣整齊擺放。工人們根據設備問題，選取合適的模塊，快速組裝成專用工裝，安裝到老舊設備上。
設備重新運轉起來，精度如新。
車間牆上掛着一張圖表，上面標注着每台設備改造前後的精度對比數據。所有數據線都在向上走。
陽光從高窗照進來，照亮了整個車間。
也照亮了工人們臉上的笑容。
窗外的月亮被雲層遮住，四合院一片漆黑。
但西廂房的窗戶紙上，隱約透出煤油燈重新亮起的光——陳平安又起身了，他忽然想到一個關鍵的計算公式，得立刻記下來。
這一夜，他睡得很少。
但精神很好。
因爲路，越來越清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