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車輪碾過崎嶇的山路,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聲響。一輛寬大卻並不奢華的青篷馬車,在四匹健壯青鱗馬的牽引下,艱難地穿行在愈發濃重的灰霧之中。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腐朽、陰冷的氣息,帶着鐵鏽般的腥甜,吸一口都讓人胸口發悶。四周的景物在濃霧中扭曲變形,嶙峋的怪石如同蟄伏的巨獸,枯死的樹木伸展着鬼爪般的枝椏。
馬車內,氣氛比外面的死霧更加凝滯。
雲川靠坐在車廂最內側,閉目養神,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
他懷中貼身存放着那塊冰冷堅硬的葬天殘碑,此刻正散發着微不可察的涼意,仿佛在無聲地呼應着外界濃鬱的死氣。
對面,二姐雲芷緊皺着眉頭,用一方熏了濃香的絲帕死死捂住口鼻,豔麗的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煩躁。
“這鬼地方!臭死了!還有多遠才到啊?” 她的聲音透過絲帕,帶着嗡嗡的抱怨和尖銳,“大姐,你確定那什麼‘蘊靈神玉’會出現在這種鳥不拉屎、活人勿近的鬼地方?別是被人誆了吧!” 她嫌惡地揮了揮手,仿佛要驅散那無孔不入的死氣。
坐在雲芷旁邊的三姐雲瑤,整個人幾乎縮成了一團,鵝黃色的衣裙襯得她小臉愈發慘白。她雙手緊緊抱着自己的膝蓋,身體微微發抖,眼神驚恐地透過被風吹起一角的車簾縫隙,看着外面死寂、扭曲的荒原。
每當車輪碾過碎石發出較大的顛簸,或是遠處傳來一聲若有若無、不知是風聲還是嗚咽的怪響,她都會猛地一顫。
“二妹,稍安勿躁。” 大姐雲裳坐在靠近車門的位置,神色依舊溫婉從容,只是眉宇間也帶上了一絲凝重。
她輕輕撥開一點車簾,向外望去,外面是灰蒙蒙一片,能見度極低。“萬魂崖本就是上古戰場遺跡,死氣怨氣鬱結萬年,環境自然惡劣。蘊靈神玉乃天地奇珍,性喜純陰死寂之地蘊養靈機,此地有異象傳聞,絕非空穴來風。”
她的解釋條理清晰,帶着一種讓人信服的篤定。
“哼!說的輕巧!” 雲芷放下絲帕,露出一張因氣悶和煩躁而漲紅的臉,“這鬼地方,別說神玉了,我看連塊完整的石頭都找不到!再待下去,我怕沒命找到寶貝,先被這死氣給毒死了!早知道是這種鬼地方,打死我也不來!” 她狠狠瞪了一眼閉目的雲川,“都怪你!要不是爲了你…”
“二姐!” 雲瑤突然小聲地、帶着一絲哀求地打斷了雲芷的抱怨,她飛快地看了一眼雲川,又迅速低下頭,“別…別說了…”
雲芷被噎了一下,看着雲瑤那副鵪鶉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怎麼?我說錯了嗎?我們三個大活人,陪着他跑到這鬼門關來冒險!他倒好,一路跟個悶葫蘆似的,屁都不放一個!真當自己是來遊山玩水的少爺了?” 她將矛頭直指雲川。
雲川緩緩睜開眼,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車廂裏顯得格外幽深,平靜地看向雲芷:“二姐若是不願,現在便可掉頭回去。我從未要求你們同行。”
“你!” 雲芷被這平靜無波的話頂得胸口一窒,剛想發作,卻被雲裳按住了手臂。
“好了!都少說兩句!” 雲裳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嚴厲,目光掃過雲芷和雲川,“既然來了,便是一條船上的人。同舟共濟才是正理!現在內訌,是想一起葬送在這萬魂崖嗎?” 她的話成功讓雲芷暫時閉上了嘴,只是眼神依舊憤憤不平。
雲裳深吸一口氣,壓下車廂內緊張的氣氛,目光轉向雲川,聲音重新變得柔和,帶着關切:“小川,你臉色不太好,可是這死氣侵蝕所致?姐姐這裏有顆‘避穢丹’,雖非上品,但多少能抵擋一二。”
她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個瑩白的小玉瓶,倒出一粒散發着淡淡清香的丹藥,遞向雲川。
雲川看着那粒丹藥,又抬眼看了看雲裳溫婉關切的眼神。那眼神真誠得沒有一絲破綻。他沒有接,只是微微搖頭:“多謝大姐,我還好。這死氣…於我而言,尚能承受。”
他體內的葬天之力,在踏入萬魂崖範圍後,反而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活躍。這感覺,讓他心中的警惕提到了頂點。
雲裳遞出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瞬,臉上的關切之色不變,自然地收了回去:“如此也好。不過還是要多加小心,萬魂崖凶名赫赫,絕非虛傳。”
她轉而看向窗外越來越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灰霧,眉頭微蹙:“霧氣越來越重了,這路…怕是更難走了。”
“大小姐!” 馬車外傳來車夫老楊有些發顫的聲音,他顯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前面…前面沒路了!只有一條通往崖頂的小道,又窄又陡,馬車根本上不去!而且…而且這霧邪門得很,再往前走,連方向都辨不清了!”
車廂內瞬間一靜。雲芷的臉色更白了,雲瑤更是嚇得抱緊了自己,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雲裳沉吟片刻,果斷下令:“停車!就在此地等候!”
馬車緩緩停下,車輪陷入鬆軟的、帶着腐殖質氣息的泥土中。老楊如蒙大赦般的聲音傳來:“是!大小姐!”
雲裳掀開車簾,外面濃得化不開的死氣撲面而來,帶着刺骨的寒意。她回頭,目光掃過車內三人,最終落在雲川身上,語氣凝重而嚴肅:
“小川,情況你也聽到了。馬車只能到此。蘊靈神玉所在,必在崖頂深處。接下來的路,只能靠我們自己走了。”
她的眼神帶着鼓勵,也帶着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你是我們之中修爲最高、感知最敏銳的。尋寶之事,非你莫屬。我和二妹、三妹在此接應你,以防不測。”
她的話音剛落,雲芷立刻尖聲反對:“什麼?讓他一個人去?大姐!這鬼地方太邪門了!萬一他…” 她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意思很明顯——萬一雲川出了事,或者找到寶貝自己獨吞了怎麼辦?
“二妹!” 雲裳厲聲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崖頂情況不明,死氣更重!我們三人修爲不如小川,貿然跟上去,非但幫不上忙,反而會成爲累贅!萬一驚擾了此地沉睡的凶物,後果不堪設想!”
她的話擲地有聲,將利害關系剖析得清清楚楚,堵住了雲芷的嘴。
雲瑤抬起頭,嘴唇哆嗦着,看着雲川,想說什麼,卻被雲裳嚴厲的目光一掃,又怯怯地低下頭去,只餘下低低的、壓抑的啜泣。
雲川的目光緩緩掃過三張臉:雲裳的“深明大義”與“殷切期望”,雲芷的“不甘”與“懷疑”,雲瑤的“恐懼”與“無助”。最後,他的視線定格在雲裳臉上,那雙溫婉的眸子裏,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自己的身影。
“大姐說得對。” 雲川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站起身,動作間帶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我去。”
他掀開車簾,冰冷刺骨的死氣瞬間將他包圍。他跳下馬車,沒有再看車內一眼,徑直走向那條被濃霧籠罩、蜿蜒向上、如同通往幽冥深處的狹窄小徑。
“小川!” 雲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焦急,“務必小心!若事不可爲,立刻退回!寶物雖重,不及性命!”
雲川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挺拔的背影迅速被翻涌的灰色死霧吞沒,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輪廓,轉瞬即逝。
馬車內,死一般的寂靜。
雲芷猛地放下捂嘴的絲帕,臉上哪還有半點恐懼和煩躁,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一絲扭曲的快意:“他進去了!大姐,他真進去了!”
雲瑤的啜泣聲戛然而止,她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痛苦,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雲裳緩緩放下車簾,隔絕了外面那令人窒息的死霧。她臉上那溫婉關切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毫無情緒的平靜。她端坐回原位,整理了一下沒有絲毫褶皺的裙裾,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嗯。” 她淡淡地應了一聲,聲音裏聽不出喜怒,目光落在車廂地板上,仿佛穿透了木板,看到了崖頂即將上演的一幕。車廂內昏暗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將那冰冷的神情襯托得如同雕塑。
“等着吧。” 她輕輕吐出三個字,如同宣判,“‘那位大人’…應該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