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夜色裏穿行,路燈的光一晃一晃地打在何超的側臉上,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超哥,咱……咱真就這麼直接過去啊?”蘇強問。
“不然呢?”何超語氣平淡,“等他們串好供,還是等他們跑路?”
“不是,我的意思是,咱們連個傳喚證都沒有,就這麼上門,萬一……萬一猜錯了,那多尷尬。”
“猜錯了,我請你吃一個星期夜宵。”
“我靠,真的?”蘇強眼睛一亮,隨即又垮下臉,“不對啊,你要是這麼有把握,我這不就虧了?”
何超沒理他。
“青梅路,到了。”
這裏離陽光小學不遠,是一條老街,路兩邊的店鋪大多已經關門,只有幾家還亮着昏黃的燈。
“咱找誰啊?”
“紀廣元。紀敏佳的父親。”
兩人下了車,很快就在一排緊閉的卷簾門中,找到了一個例外。
那是一家小小的手機維修店。
一個瘦高的男人正背對着門口,坐在工作台前,低着頭。
在何超的視野裏,那個男人的頭頂上,籠罩着一層濃鬱的,化不開的黑色。
那是罪惡的顏色。
蘇強小聲問:“就是他?看着……挺老實的啊。”
何超沒有回答,直接邁步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那個男人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轉過身。
在看到何超和蘇強身上那身警服時,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或者慌亂,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警察同志,有事嗎?”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紀廣元?”
“是我。”紀廣元點了點頭,放下了手裏的工具,站起身。
他的個子很高,但身形單薄。
“有點事想跟你了解一下。”何超說。
“去裏面說吧。”
“這裏不方便。”
說完,他便率先轉身,掀開一道布簾,走了進去。
蘇強跟在何超身後,心裏直犯嘀咕。
這反應不對勁啊。
裏屋更小,像是一個臨時搭建的辦公室,。
紀廣元拉過一把椅子,自己卻沒有坐,只是站在桌子旁,看着何超。
“坐吧。”
何超也不客氣,直接坐了下來,蘇強則站在了他的身後。
“紀廣元。”
“2010年9月15日,你的女兒,紀敏佳,在陽光小學失蹤。”
紀廣元的身體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2012年4月28日,高曉龍,陽光小學二年級學生,失蹤。”
“2015年11月2日,楊龍,陽光小學一年級學生,失蹤。”
“2017年6月7日,趙麥麥,陽光小學二年級學生,失蹤。”
何超每說出一個名字,房間裏的空氣就凝重一分。
“這四起失蹤案,都發生在一個人入職陽光小學之後。”
何超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王琦,2008年入職。”
“你們這些做父母的,找了很多年,對吧?警察沒找到線索,你們就自己找。”
“然後,你們找到了。”
“你們發現,凶手,就是那個看起來人模狗樣的老師,王琦。”
何超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所以,你們聯合了起來。”
“紀廣元,高民,楊卓,趙文軒。”
“你們四個家庭,組成了一個復仇聯盟。”
“你們一起,殺了王琦。”
何超的話音落下,房間裏,陷入了安靜。
蘇強看到,紀廣元的肩膀,在劇烈地抖動着。
紀廣元緩緩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臉。
他轉過身,重新看向何超,眼神依舊平靜。
“警察同志。”
他沙啞地開口。
“你們,有證據嗎?”
何超迎着他的目光,搖了搖頭。
“目前,沒有。”
他拉開另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身體深深地陷進椅子裏。
“敏佳失蹤那年,才七歲。”
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剛上一年級,特別喜歡學校,每天都蹦蹦跳跳的。”
“她媽媽給她買了個小狗的掛件,掛在書包上,她寶貝得不得了。”
“後來,她不見了。”
“我跟她媽,瘋了一樣地找。貼尋人啓事,上電視,去全國各地……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試了。”
“五年。”紀廣元伸出幹枯的手指,比劃了一下,“整整五年,她媽媽身體熬不住,病倒了,臨走的時候,還抓着我的手,讓我一定要找到敏佳。”
他的聲音裏,終於帶上了一絲哽咽。
“她走了以後,我就一個人找。我把手機店盤了下來,因爲這裏離學校近,我想,說不定哪天,就能有消息。”
“大概是去年冬天。”
“有個人來我這裏修手機,屏幕碎了。我修好之後,準備還給他,結果……”
“我看到了他手機上掛着的鑰匙扣。”
“是一個小狗掛件。”
紀廣元的嘴唇哆嗦起來。
“那個掛件,本來有一只眼睛掉了,是我……是我親手用一顆藍色的扣子,給它縫上去的。”
“全世界,只有那一個。”
“那個人,就是王琦。”紀廣元的聲音變得低沉,“陽光小學的老師。”
“我當時腦子嗡的一下,什麼都不知道了。我把手機還給他,然後,我開始跟蹤他。”
“我跟了他一個星期,摸清了他住的地方,生活規律。”
“有一天,趁他出門,我撬開了他家的門。”
“我不是想偷東西,我就是想找,找找看有沒有敏佳的東西。”
“我在他家翻了很久,什麼都沒有。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電腦。”
紀廣元的呼吸變得急促,臉上露出極度痛苦和憎恨的表情。
“我打開了他的電腦。”
“裏面有一個加密的文件夾。”
“我以前……對這些東西有點研究,花了一點時間,把密碼破譯了。”
“文件夾裏,全是視頻。”
他說到這裏,整個人趴在桌子上,肩膀劇烈地聳動,發出壓抑的嗚咽。
蘇強看着他,心裏堵得難受。
何超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着。
過了許久,紀廣元才重新抬起頭,他的眼睛紅得嚇人。
“我看到了敏佳。”
“我看到了高曉龍,楊龍,趙麥麥……”
“那個畜生……那個畜生把他們……把他們折磨死,全都錄了下來……”
“我把所有視頻,都拷貝到了我隨身帶的U盤裏。”
“然後,我拿着U盤,挨個去找了高民,楊卓,還有趙文軒。”
“他們一開始不信,直到我把視頻放給他們看。”
紀廣元笑了,那笑容裏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瘋狂。
“你知道嗎,警察同志?看完視頻,我們四個人,沒有一個人哭。”
“我們心裏最後那點東西,已經死了。”
“剩下的,只有恨。”
“我們商量好了。報警是沒用的,那個畜生,最多也就是個死刑。太便宜他了。”
“我們要讓他,把他對孩子們做過的事情,自己也嚐一遍。”
“我們用視頻威脅他,讓他準備八十萬現金,到碭山鎮的廢棄礦山來贖。”
“高民是碭山鎮的人,路熟。我們提前在他家後院的柴房裏,挖好了坑。”
“王琦那個畜生,果然來了。但他很狡猾,他帶了錢,也帶了刀。他想把我們一起滅口。”
“可他沒想到,我們有四個人。”
紀廣元伸出自己的手,那是一雙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
“我們把他打倒,綁在了椅子上。”
“我們沒有說話,一個人拿一把刀。”
“高民第一個,然後是楊卓,趙文軒……”
“最後是我。”
“我一刀捅進了他的肚子。”
“他死後,我們把他埋進了那個坑裏,用水泥封好。”
“然後,我們根據視頻裏的線索,在礦山裏,找到了孩子們的……骸骨。”
紀廣元閉上眼睛,兩行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我們把骸骨分開了,各家領回各家的。”
“我們約定好,從今以後,我們四個,永不再聯系。”
“就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