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柳葉鏢沒入死士眉心的聲音，輕微得幾乎聽不見，卻在死寂的戲樓裏蕩出驚心的回響。沈芷兮按着猶自翻騰氣血的胸口，抬頭望着二樓欄杆邊的蕭煜。
月光從他身後破敗的窗櫺漏進來，給他周身鍍上一層冷硬的銀邊，卻照不亮他眼底深沉的墨色。他像一尊掌控生死的神祇，漠然俯視着腳下的血腥泥濘。
“清理？”沈芷兮壓下喉頭的腥甜，聲音因方才的打鬥和毒素影響而微啞，“王爺清理的，究竟是不聽話的棋子，還是……已經失去價值的棄子？”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牆角那露出衣角的銅鼎。
蕭煜順着她的視線望去，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那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雜物。他扶着欄杆，緩緩步下吱呀作響的樓梯，腳步虛浮，卻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節拍上。
“有價值的，自然不會棄。”他走到她面前，距離近得能看清她因忍痛而微微顫動的睫毛，能聞到她身上血腥氣下，那縷獨屬於她的、清冽的冷香，正與這滿室腥甜異香激烈對抗。
他伸出手，指尖並非朝向她的要害，而是輕輕拂向她受傷手臂的旁邊，隔着一層染血的夜行衣，感受着那底下緊繃的肌肉和奔流的、帶着毒素的血液。
“比如沈大家你，”他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聲音低沉下去，帶着某種奇異的、近乎嘆息的語調，“本王就……很舍不得。”
舍不得什麼？舍不得殺，還是舍不得這枚“有趣”的棋子脫離掌控？
沈芷兮想後退，腳下卻像是被這滿地的污穢粘住。戲樓裏那腥甜的異香無孔不入，混合着他身上清苦的迦南香，與她體內的毒素、她本身的冷香交織碰撞，在她腦海中掀起驚濤駭浪。眼前蕭煜的臉似乎有些重影，那蒼白的膚色，深不見底的眼眸，都帶上了一種詭譎的、引誘人沉淪的魅力。
是毒的影響？還是這香？亦或是……他本身？
她猛地一咬舌尖，更重的痛感和血腥味讓她神智一清，揮開他的手。
“王爺的‘舍不得’，民女消受不起。”她語氣冰冷，試圖從他身邊繞開。
蕭煜卻側身一步，再次擋住她的去路。他低頭看着她，眸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翻涌着難以辨明的情緒。
“你中了‘狂歌’，”他陳述道，並非疑問，“內力越是運轉，毒性發作越快，直至心智盡失，力竭而亡。”
沈芷兮心頭一凜。他果然知道這毒！
“不勞王爺提醒。”她試圖凝聚內力，果然那股燥熱狂暴之感更甚，眼前景物又開始扭曲。
“府醫解不了此毒。”蕭煜慢條斯理地補充，看着她強忍不適的模樣，嘴角那抹弧度深了些，“或者說，普天之下，能解此毒的東西，不多。”
他攤開手掌，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巧的玉盒。盒蓋開啓，裏面是一枚龍眼大小、色澤烏黑、表面卻隱隱流動着七彩光暈的藥丸。一股極其清淡、卻仿佛能滌蕩一切污濁的草木清氣散發出來，瞬間將周圍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壓下去不少。
“恰好，”他看着她驟然縮緊的瞳孔，緩緩道，“本王這裏，有一顆‘清心菩提’。”
清心菩提！傳聞中能解百毒、靜心凝神的聖藥！他竟有此物！
沈芷兮盯着那枚藥丸，又抬眼看向蕭煜。他拿出解藥，絕不可能出於好心。
“條件？”她直接問。
蕭煜合上玉盒，將那縷清氣隔絕。他上前一步，幾乎與她貼面而立，冰冷的指尖抬起，輕輕拂過她因毒素和打鬥而散落的鬢發，動作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
“告訴本王，”他聲音壓得極低，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着迦南香的餘韻和一絲不容錯辨的強勢，“誰派你來的？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
他不再繞圈子，圖窮匕見。
戲樓內一時間靜得可怕，只有兩人之間無聲的角力在蔓延。血腥味，異香味，解藥的清氣味，還有彼此身上危險的氣息，混雜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沈芷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裏面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略顯狼狽卻依舊倔強的影子。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帶着毒素催發出的幾分妖異，和她本身冰冷的鋒芒。
“王爺既然什麼都能查到，”她微微偏頭，唇幾乎要擦過他的下頜，聲音輕得像呢喃，卻字字清晰，“何不自己來……拿？”
最後一個字落下，她藏在袖中的手猛地一揚！並非攻擊蕭煜，而是將一把不知何時準備好的、色澤豔紅的香粉，狠狠擲向那個露出衣角的銅鼎！
“噗——”
香粉觸及銅鼎，瞬間爆開一團濃密的、帶着刺鼻辛辣氣味的紅色煙霧，迅速彌漫開來，徹底掩蓋了銅鼎周圍的景象。
與此同時，沈芷兮身形暴退，不顧體內狂竄的毒素和撕裂般的傷口，用盡全力向戲樓外沖去！
紅色煙霧阻隔了視線，也幹擾了嗅覺。
蕭煜站在原地，沒有立刻去追。他望着那團翻滾的紅霧，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方才沈芷兮偏頭靠近的瞬間，她並非想要觸碰他，而是用極快的手法，將他手中那盒裝有“清心菩提”的玉盒，順走了。
他緩緩握攏手指，指尖似乎還殘留着她鬢發擦過的細微觸感，和一絲她身上冷香的餘韻。
看着沈芷兮消失的方向，蕭煜眼底墨色翻涌，最終化爲一片深沉的、帶着近乎愉悅的銳光。
“真是……”他低語，尾音消散在彌漫的紅色煙霧與未散的血腥氣裏。
“……越來越有趣了。”
那團豔紅辛辣的煙霧如同有生命的怪物，在廢棄戲樓裏張牙舞爪地膨脹，吞噬着原本的腥甜與血腥。沈芷兮的身影沒入其中，只留下殘影和一絲決絕的冷香。
蕭煜站在原地，並未立刻追擊。辛辣氣味刺得人鼻腔發癢，他卻只是微微眯了下眼，目光穿透力極強的落在沈芷兮消失的方位，又緩緩移向那只被紅霧籠罩的銅鼎。
玉盒被順走了。
“清心菩提”……
他攤開方才持着玉盒的手掌，指尖無意識地捻了捻，仿佛在回味那瞬間被她指尖擦過的觸感，冰涼，卻帶着毒素催發下的異常熱度。
“呵。”一聲低笑溢出喉嚨，在空曠詭異的戲樓裏顯得格外清晰。他攏起手掌，負於身後，轉身，步履依舊帶着那份刻意的虛浮，不緊不慢地踏出這污穢之地。
外間夜風一吹，將那股子混合的怪味沖散了些。隱在暗處的侍衛如同鬼魅般現身，沉默地清理現場，拖走屍體，動作熟練得沒有一絲多餘聲響。
“王爺，可要……”侍衛首領上前，低聲請示。
“不必。”蕭煜打斷他，目光掠過沈芷兮離去的方向，夜色濃稠，早已不見蹤跡。“讓她走。”
他需要她帶着那枚“清心菩提”，也需要她帶着滿腹疑雲和一身劇毒，回到她的巢穴。餌已經撒下，魚線握在他手中，收網的時機，不在這一時。
“查。”他吩咐，聲音恢復了平日的疏淡，“戲樓的事，內侍官的底細，還有今夜潛入的死士來源，本王要盡快知道結果。”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