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基地，陳末掏出衛星電話，撥打給黃隊。
嘟嘟嘟
三聲過後，黃隊的聲音從衛星電話傳了出來，“陳末什麼事。”
陳末冰冷的聲音說道：“槐陰路的事情我解決不了，我建議直接封鎖，不建議任何人去處理這件事情。”
電話那邊傳來很長的沉默聲：“好的，我知道了”
電話掛斷後的忙音在耳邊嗡嗡作響，陳未靠着冰冷的牆壁，衛星電話從無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右眼的死灰和左臂的漆黑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體內強行分割的兩種力量依舊在隱隱躁動。黃隊那句“好的，我知道了”太過平靜，平靜得讓他心頭莫名一沉。
那不像是對於一個未知級別甚至更高威脅的靈異事件的回應，更像是在敷衍一個無關緊要的報告。
但他太累了，身體和靈魂都像是被掏空，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連維持清醒都極爲勉強，再也無力去追問，去警告。眼皮沉重地合上，他徹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
三天後。
陳未在一間安全屋的硬板床上驚醒。右半身的僵硬和左臂陰冷的觸感提醒着他，體內的平衡依舊脆弱。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聯系鎮靈司，詢問槐陰路的後續處理。
接線的是一名陌生的文員，聲音帶着程式化的禮貌：“陳未先生，關於槐陰路事件，總部已記錄在案。目前暫無進一步行動指示，請您安心休養。”
“暫無行動？”陳未的聲音因虛弱而沙啞，卻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怒，“我明確報告過，那裏極度危險，必須立刻封鎖！黃改之呢？我要和他通話！”
“黃隊長正在處理其他緊急事務，暫時無法聯系。您的建議我們已經收到，會按流程評估處理。”
“評估？等你們評估完就晚了！”陳未低吼，牽扯到內腑的傷勢，讓他劇烈咳嗽起來，掌心的“笑”字似乎也隨之扭曲了一下。
他強行切斷通訊，一種比厲鬼復蘇更冰冷的感覺攫住了他——官僚式的漠視。
黃隊，或者說總部內部的某些人，或許根本不信他的判斷，或許認爲他誇大其詞，又或許……有別的考量。在
靈異事件頻發的當下，資源是有限的，而馭鬼者，尤其是他這種狀態不穩定的馭鬼者，其報告的份量，顯然不足以讓總部立刻投入巨大的封鎖成本。
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陰溼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髒。
他的預感成真了。
就在他與總部通話後的第七個小時，一則緊急新聞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掀起了恐慌的漣漪——與槐陰路相鄰的兩個街區，在傍晚時分，通訊信號集體中斷。起初只是網絡延遲、電話雜音，隨後便徹底陷入了死寂。
官方最初試圖以“大規模光纜故障”來解釋，並派遣了維修隊進入。
第一支維修隊，共五人，進入信號中斷區後，失聯。 第二支，包括兩名武裝警員，攜帶通訊中繼設備進入，十分鍾後，最後傳回的是一段充斥着扭曲雜音和仿佛老舊木門吱呀作響的詭異聲響的音頻，隨即信號徹底消失。 恐慌開始如同瘟疫般蔓延。
通過網絡流傳出的、最後時刻拍攝的模糊畫面顯示，那片區域的街道燈光變得昏黃搖曳，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油膩。
光影扭曲中，建築物的輪廓似乎在蠕動、拉長。有眼尖的網友放大圖片，驚恐地發現某扇漆黑的窗戶後面，隱約映出了不止一個人影，那些影子細長、僵硬，完全不似活人。
直到這時，總部才姍姍來遲地發布了最高級別的封鎖令，緊急疏散周邊五公裏內的所有居民。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夜空，軍車、特種車輛轟鳴着駛向那片區域，拉起了一道道鋼鐵防線。
但一切，似乎已經太晚了。
陳未站在遠離封鎖線的一棟高樓天台上，借助左眼那屬於女厲鬼的、超越常人的視覺，他能清晰地“看”到那片區域上空凝聚不散的陰鬱氣息。那氣息正在緩慢而堅定地向外擴散，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浸染着現實。
槐陰路，失控了。
它不再局限於那條詭異的街道，開始了自主的膨脹。被黃隊和總部最初的不作爲所耽擱的黃金處理時間，已經一去不復返。如今要面對的，不再是一個固定的靈異地點，而是一個正在成長、移動的“鬼窟”。
寒風卷起陳未額前的碎發，他右半身的死寂和左臂的陰冷仿佛與遠處那片正在擴張的黑暗產生了某種共鳴。掌心的“笑”字傳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遠處燈火通明、如臨大敵的封鎖線，看着更遠處城市依舊閃爍的霓虹，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而苦澀的弧度。
有些錯誤，一旦鑄成，代價將是無數人的生命。 而他的體內，鎮壓着兩只厲鬼的戰場；他的體外，一個人爲的災難正在上演。
天，似乎更冷了。
陳未站在天台邊緣，遠方的城市燈火本該如同撒落的星辰，此刻卻正被一片粘稠、蠕動的黑暗一寸寸吞噬。
那黑暗並非沒有光，而是透着一種病態的、昏黃的光暈，如同陳年屍油燃燒時發出的光亮。
槐陰路的鬼域，已經不再是“一個地點”，它活了過來，成了一頭匍匐在大地上的、無形無質卻又無比真實的恐怖巨獸。
起初，封鎖線的探照燈還能如同利劍般刺入黑暗的邊緣，但很快，光線就像被某種東西“吃”掉了，迅速黯淡、扭曲，最終熄滅。
鋼鐵打造的防線在靈異的侵蝕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士兵們驚恐地看到，合金的路障無聲無息地鏽蝕、瓦解，覆蓋上一層厚厚的、溼滑的墨綠色苔蘚，那苔蘚還在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
鬼域擴張的速度在加快。
先是臨近街區的電力系統全面癱瘓，黑暗如同潮水般淹沒樓宇。緊接着，是聲音的消失。汽車的鳴笛、人群的尖叫、甚至是警報聲，一旦傳入那片區域，就如同石子投入無底深淵，連一絲回響都沒有。
然後，更恐怖的景象出現了。
一些沒能及時逃離，或者因爲各種原因被困在鬼域邊緣的人，成了第一批“展品”。陳未的左眼清晰地看到，一個趴在窗口向外張望的男人，他的身體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拉扯，皮膚迅速變得灰敗、幹癟，最終凝固成一個驚恐的、如同石膏像般的姿勢，鑲嵌在了窗戶裏，成爲了建築物的一部分。他的表情永遠定格，瞳孔中倒映着外面絕望的世界。
街道上，路燈的金屬燈柱如同融化的蠟燭般扭曲、變形，燈罩裏閃爍的不再是電光，而是一個個模糊、痛苦的人臉光影，發出無聲的哀嚎。
瀝青路面變得柔軟、粘稠，偶爾有氣泡從下面鼓起、破裂，散發出濃烈的腐臭和一種陳舊的、屬於陰宅的香火氣息。
人間如獄。
這不再是形容詞。眼前的景象，就是活生生的地獄在人間顯現。
恐慌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城市最後的秩序。
幸存的人們瘋狂涌向還未被波及的區域，踩踏、爭搶、歇斯底裏的哭喊與咒罵交織在一起。
車輛堵塞了每一條出路，鳴笛聲此起彼伏，卻只是絕望的噪音。有人試圖沖擊軍方設立的更外圍的防線，槍聲零星響起，更添混亂。
天空中，偶爾有直升機試圖靠近觀察，但一旦進入鬼域上空一定範圍，儀表盤便會瞬間失靈，機身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握住，歪歪扭扭地墜入那片無盡的黑暗，連爆炸的火光都未能閃現。
總部顯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嚐試了反擊。陳未感受到幾股強大的靈異力量在不同方向爆發，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試圖激起波瀾。有璀璨的金光試圖淨化黑暗，有淒厲的哭嚎聲試圖與之對抗，有冰冷的寒氣試圖凍結擴張。
但這一切，都像是螳臂當車。
槐陰路的恐怖遠超想象。那些爆發的靈異力量，如同火苗般短暫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就被更深沉、更本質的黑暗吞沒、同化。反擊不僅沒有效果，反而像是爲這片鬼域增添了新的“養料”，其擴張的速度似乎又加快了一分。
陳未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在那片黑暗的最深處，有什麼東西“醒”了過來。那不是具體的形體，而是一種“規則”，一種“現象”。
是那條鬼街上無數枉死之魂凝聚的怨毒，是沉寂無數歲月後散發的死意，是某種更古老、更不可名狀之物的觸須……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了這片吞噬一切的活地獄。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左手。漆黑的皮膚下，女厲鬼的力量在躁動，似乎與遠方那同源的怨毒產生了共鳴。而右半身的死寂屍斑，則對那片黑暗核心處的古老死意流露出一種近乎“渴望”的戰栗。
他體內的平衡，在這外界同源力量的牽引下，變得岌岌可危。
掌心的“笑”字，此刻已經不再是清晰的墨跡，它仿佛活了過來，像是一個真正的、扭曲的嘴角，在他掌心緩緩咧開，形成一個冰冷、詭異，仿佛嘲笑着世間一切苦難的笑容。
城市在哀嚎，人間化煉獄。 而他，陳未，這個行走在人與鬼邊緣的存在，是這場災難微不足道的見證者，還是……即將被卷入其中，成爲這地獄一部分的祭品？
他抬起頭，看着那不斷逼近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天幕。 下一個被吞噬的，會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