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遠沒有立刻說話。他走到書桌前，打開右邊抽屜，取出了那個金屬盒子。
“你剛才說，能感覺到這裏有東西。”他將盒子放在桌面上，但沒有打開，“裏面是高維觀測學會研制的‘維度穩定劑’原型。紅霧的本質，是一種低維度的‘信息污染’，而這種藥劑，可以在小範圍內暫時淨化污染，保護人類意識不受侵蝕。”
他打開盒子，裏面確實是六支淡藍色的安瓿瓶，和凌霜在地下實驗室見到的一模一樣。
“學會在災難前就預見到了可能性。”周明遠的聲音變得低沉，“他們的研究發現，我們的宇宙存在着天然的‘維度褶皺’，而某些高維存在，可以通過這些褶皺觀測甚至幹涉我們的世界。紅霧，就是一次大規模幹涉的副產品。”
他看向凌霜：“林霜小姐——或者我該叫你，凌霜小姐？”
凌霜的肌肉瞬間繃緊。
周明遠笑了，那笑容不再溫和，而是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陽光小區地下實驗室的主控系統，在你們關閉錨定核心時，發送了最後一份數據包。裏面包含了你們的影像、異能數據，以及……你們救走的十二個克隆體的生命信號。”
他從抽屜裏又取出一份文件，推到凌霜面前。
那是凌霜的真實檔案，甚至包括她穿越前的部分信息——雖然不完整，但足以確認身份。
“高維觀測學會對‘維度穿越者’有系統的研究。”周明遠說，“在過去的觀測記錄中，類似你這樣從其他時間線或平行世界‘拋射’過來的個體，共有四十六例。你是第四十七個，所以代號‘47號深潛者’——雖然這個稱呼不太準確，因爲你是被動穿越，而非主動潛入。”
凌霜的手按在椅子扶手上，隨時準備發動攻擊或躲入空間。但周明遠抬手示意：
“別緊張。如果我想對你不利，剛才就可以讓守衛拿下你們。但我沒有，因爲我需要你的合作。”
“合作？”凌霜保持警惕。
“樣本零號，那個從維度褶皺裏‘漏過來’的概念實體，正在加速侵蝕現實。”周明遠的表情變得凝重，“根據我們接受到的殘留數據，陽光小區地下的B7屏障將在七十二小時內完全失效。屆時，樣本零號將獲得自由活動的能力，它所到之處，現實規則會崩潰，物質結構會解構，一切都會變成……無法描述的混沌。”
他指向牆上的地圖：“而這個侵蝕過程，會像病毒一樣傳播。只要有一個‘錨點’——比如陽光小區——它就能通過現實結構中的‘信息鏈接’，將侵蝕擴散到其他區域。保守估計，一個月內，整個江城都會變成無法生存的‘現實異常區’。三個月，半個省份。半年……”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確。
“你想讓我做什麼？”凌霜問。
“關閉侵蝕源。”周明遠說，“不是暫時壓制，而是永久性關閉。而要做到這一點，需要三樣東西：第一，樣本零號的‘核心編碼’——那是它在現實中的‘存在公式’，只有獲得它，才能逆向推導出關閉方法；第二，高維觀測學會留下的‘維度穩定場發生器’原型機，那東西現在應該在你的系統獎勵裏；第三……”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凌霜的眼睛：“一個能與樣本零號產生‘共鳴’的媒介。它稱你爲‘同類’，凌霜小姐。這意味着你的意識結構，或者說你的‘存在編碼’，與它有某種相似性。你可能……是唯一能真正‘理解’它，並與之對話的人類。”
凌霜想起了七號克隆體傳達的那句話：“同類。爲什麼站在食物那邊？”
“所以你要我去和它對話？”她問，“說服它離開？”
“不。”周明遠搖頭，“概念實體沒有‘意識’這個概念，至少不是人類能理解的那種。它的‘對話’更像是信息交換。我需要你接近它，通過共鳴獲取它的核心編碼，然後……”
他打開了金屬盒子裏的一個小夾層，取出一支紅色的安瓿瓶。
“這是‘信息湮滅劑’。”他說，“將它與維度穩定場發生器結合，可以在小範圍內制造一個‘信息真空’，將樣本零號的存在從現實中徹底擦除。但這個過程，需要有人帶着發生器進入侵蝕中心，在獲取核心編碼的同時，啓動湮滅程序。”
凌霜明白了：“那個人就是我。”
“是的。”周明遠坦承，“這是極其危險的任務，生還概率……根據計算，低於15%。但如果你不做，整個人類文明都可能因爲這次侵蝕而崩潰。紅霧只是開始，樣本零號是第二階段。如果它完全展開，這個星球上的所有‘有序信息’——包括生命、記憶、文明——都會被‘無序化’。”
他將紅色安瓿瓶推向凌霜：“選擇權在你手裏。你可以拒絕，帶着你的團隊在避難所安全地生活一段時間——至少在侵蝕擴散到這裏之前。或者，你可以接受這個任務，嚐試拯救這個世界。”
凌霜看着那支紅色的藥劑。它看起來如此普通，卻承載着如此沉重的選擇。
“如果我接受，”她說，“我能得到什麼支持？”
“避難所的所有資源。”周明遠立刻回答，“你需要什麼，只要我們有，都可以提供。另外，我可以告訴你一個關鍵信息：樣本零號的核心編碼，很可能被高維觀測學會的創始人——林徹的父親林遠山——藏在了某個地方。林遠山在紅霧爆發前就失蹤了，但他留下了線索。”
“什麼線索？”
“一句謎語。”周明遠說，“‘在深淵凝視你時，唯一的解藥是閉上眼睛，看見光。’林遠山是個喜歡象征意義的人。我認爲這句話指向了一個地方：江城天文台的地下檔案庫。那裏存放着學會早期的一些觀測數據，也許核心編碼就藏在那裏。”
凌霜沉默着。
她在權衡。周明遠的話裏有太多未知，太多可能的謊言。但樣本零號的威脅是真實的，系統任務的倒計時也是真實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不去，那麼她試圖建立的“家園”，最終也會被侵蝕吞噬。
“我需要時間考慮。”她說，“還有，我的團隊成員——她們必須安全，無論我做什麼決定。”
“當然。”周明遠點頭，“我會安排她們在技術部和醫療站工作，那裏是避難所最安全的地方。另外……”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烈火盟的秦烈，可能也在尋找樣本零號的核心編碼。他手裏有學會流失出去的部分探測器，能定位高維能量信號。如果他先找到天文台的資料……可能會用那些信息來做交易，或者更糟，嚐試控制樣本零號的力量。”
這解釋了他之前聽到秦烈時的反應。
“所以這不僅是拯救世界，”凌霜說，“也是競賽。”
“是的。”周明遠站起身，“我給你二十四小時考慮。明天這個時候，告訴我你的決定。”
他伸出手，這次不是爲了握手，而是遞過來一張卡片。
“這是通行卡，可以訪問避難所的大部分區域，除了少數機密區域。你可以四處看看，了解這裏的情況，再做決定。”
凌霜接過卡片。就在她的手指觸碰到卡片的瞬間，系統的提示突然彈出：
【檢測到隱蔽信息層】
【正在解碼……】
【解碼完成：卡片內置微型存儲器，存儲了一份加密文件。需要特殊設備讀取。】
周明遠在卡片裏藏了東西。
凌霜不動聲色地收下卡片：“謝謝。我會認真考慮的。”
她轉身離開指揮室。門在身後關上時，她聽到周明遠低低地說了一句話，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林徹……如果你在天有靈，保佑她吧。”
陳海等在走廊裏，帶凌霜去了女性宿舍區——那是用隔板分隔出的一片區域，每個隔間住四人。沈清秋和夏語冰被分在同一個隔間，陸燃因爲是“男性身份”（登記時用了陸然），被分到了男性區。
“晚上八點宵禁，早上六點起床。”陳海交代道，“三餐時間會廣播通知。有任何問題，可以找任何穿制服的工作人員。”
他離開後，凌霜迅速與沈清秋、夏語冰匯合。
隔間很小，四張簡易床鋪，一張小桌子，僅此而已。但至少幹淨，有基本的床上用品。
“怎麼樣？”沈清秋壓低聲音問。
凌霜做了個“隔牆有耳”的手勢，指了指天花板角落——那裏有一個不起眼的攝像頭。
夏語冰立刻會意。她從自己的行李包裏取出一個小裝置——那是她之前在地下臨時據點時做的便攜式信號幹擾器。打開後，裝置發出輕微的嗡鳴。
“現在可以了，”她說，“幹擾範圍三米，攝像頭會看到靜止畫面，錄音會變成白噪音。但只能維持十分鍾，太久會引起懷疑。”
凌霜快速將周明遠的提議和自己的懷疑說了一遍。
“他在利用你。”夏語冰一針見血，“那個‘信息湮滅劑’，聽起來就像是自殺式武器。如果你真帶着它進入侵蝕中心，生還概率可能連15%都沒有。”
沈清秋握緊凌霜的手：“我們不能讓你去冒險。”
“但樣本零號的威脅是真實的。”凌霜說，“而且，他給了我這個。”
她取出那張通行卡，遞給夏語冰：“裏面有隱藏信息，能讀取嗎？”
夏語冰接過卡片，從包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讀卡器和她的平板電腦。連接，操作，幾秒鍾後，平板上顯示出一行提示：
【發現加密分區，正在嚐試破解……】
【警告：分區有自毀程序，破解失敗將觸發數據擦除。】
“需要密碼。”夏語冰看向凌霜，“周明遠有給提示嗎？”
凌霜回想剛才的對話。周明遠最後說的那句話——“林徹……如果你在天有靈，保佑她吧。”
“試試‘林徹’的拼音或者生日。”她說。
夏語冰輸入。錯誤。
又試了幾個可能的組合，都失敗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幹擾器只剩下三分鍾。
“等等。”沈清秋突然說，“周明遠提到了一句謎語——‘在深淵凝視你時，唯一的解藥是閉上眼睛，看見光。’這會不會是密碼？”
夏語冰快速輸入中文，英文，各種編碼方式。
在幹擾器還剩一分鍾時，她輸入了這句話的SHA-256哈希值。
【密碼正確】
【正在解密文件……】
文件打開了。不是文字，而是一段視頻。
畫面裏是周明遠，但比現在年輕一些，穿着實驗室白大褂，背景是一個類似指揮室的房間。他的表情緊張，聲音壓得很低：
“如果你看到這段視頻，說明你已經接觸到了真相的邊緣，但還不夠深。聽我說，時間不多。”
“第一，我給你的‘信息湮滅劑’是真的，但它需要‘雙重激活’——除了在侵蝕中心啓動，還需要一個外部信號源同步觸發。這個信號源的控制器，在我辦公室書架第三排左數第七本書裏，書名是《時間簡史》。沒有這個控制器，湮滅程序無法完成，你只會白白送死。”
“第二，林遠山的線索是真的，天文台確實有重要資料。但那裏也是秦烈的一個據點，他手上有學會流失的安保守則，知道怎麼進去。如果你要去，必須小心。”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樣本零號不是‘外來者’。它是人類集體意識中的‘恐懼’和‘絕望’，被高維幹涉催化後具現化的產物。林遠山當年進行的實驗，不是打開高維通道，而是嚐試‘觀測人類意識的集體潛意識層’。他看到了深淵，而深淵……也看到了他。”
畫面中的周明遠深吸一口氣：“所以與樣本零號對話的關鍵，不是技術，而是‘理解’。你必須直面人類內心深處最黑暗的部分，然後……找到光。林徹曾經做到過一次，所以他成爲了深潛者。現在輪到你了。”
“最後，關於我——我既不是你的敵人，也不是完全的朋友。我有自己的目的：我想拯救這個世界，但我更想……拯救我的女兒。她在紅霧爆發初期失蹤了，我追蹤到她的生命信號最後出現在天文台附近。如果你去那裏，請幫我找她。她叫周曉雯，今年十九歲，左耳後面有一顆痣。”
視頻到這裏突然中斷。
幹擾器正好耗盡電量，攝像頭的紅燈重新亮起。
三人沉默着。
信息量太大了。
“所以周明遠有自己的動機，”沈清秋低聲說，“救女兒。”
“而且他給了我們關鍵信息，”夏語冰說，“沒有那個控制器，湮滅劑就是廢品。他在……測試我們？看我們能不能發現這個秘密？”
凌霜的大腦在飛速整合信息。周明遠的多重面孔逐漸清晰：一個想拯救世界的理想主義者，一個想找回女兒的父親，一個可能對高維觀測學會的真相有所隱瞞的學者。
但至少，他給的方案有可行性。
“我們需要去他辦公室，拿到控制器。”凌霜說。
“現在？”夏語冰看了眼時間，“晚上七點半，距離宵禁還有半小時。指揮室區域晚上有守衛。”
“明天。”凌霜已經有了計劃，“周明遠說明天給我答復時間。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語冰，你需要侵入避難所的監控系統，給我們制造窗口。清秋，你在醫療站，也許能接觸到一些內部信息——關於周明遠，關於他女兒，關於天文台。”
“那你呢？”沈清秋問。
“我要去天文台。”凌霜說，“但不是一個人。我們需要更多幫手。”
她看向隔間外，透過門縫可以看到走廊裏來往的人。這些人中，也許有可以爭取的力量。
就在這時，走廊裏傳來一陣騷動。腳步聲、呼喊聲、金屬碰撞聲。
三人立刻收起設備，夏語冰關掉幹擾器。
門被敲響了，聲音急促。
凌霜開門，外面是一個年輕的守衛，氣喘籲籲：“所有人員請立刻到中央大廳集合！有緊急情況！”
“發生了什麼？”凌霜問。
守衛的臉色蒼白：“偵察隊回來了……他們去了陽光小區。只有兩個人活着回來，而且……他們帶回了‘那個東西’的樣本。”
凌霜的心一沉。
“樣本零號？”
“不。”守衛的聲音在顫抖，“是比那更可怕的東西。他們說……小區地下長出了一棵‘樹’。一棵用血肉、金屬和錯誤現實構成的樹。而那棵樹的樹幹上……長着一張人臉。”
他的眼睛裏充滿恐懼：
“那張臉……是林徹的。”
中央大廳裏，臨時搭建的隔離區內，兩個渾身是血的偵察隊員癱在地上。他們帶回來的“樣本”被放在一個透明的密封箱裏——那是一截暗紅色的、像血肉又像樹皮的“樹枝”，樹枝表面布滿了細密的、像電路圖又像神經網絡的紋路。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當周明遠靠近密封箱時，那截樹枝突然動了一下。
它貼在箱壁上，表面的紋路開始發光，組成了一張模糊的人臉輪廓。
然後，一個聲音從箱子裏傳出來——不是通過空氣振動，而是直接在所有聽到的人腦海中響起：
“凌霜……我找到你了。”
聲音是林徹的。
但語氣，是樣本零號的。
與此同時，凌霜的系統界面突然彈出紅色警報：
【警告：家園空間受到異常連接嚐試】
【來源：未知高維信號】
【狀態：七號克隆體意識活動異常，正在與外部信號建立鏈接】
【阻斷失敗……鏈接建立成功……】
【信息傳輸開始：‘歡迎來到現實侵蝕的第一階段。你的家園，將成爲我們的第一個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