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滄海來訪前七天,華山迎來了連綿春雨。
雨絲如織,籠罩着玉女峰,將整座山染成一幅朦朧的水墨畫。
練武場積了水,晨練改在回廊進行。
弟子們在廊下練劍,劍光與雨幕交織,別有一番意境。
這日午後,雨勢稍歇。
陳玄和楊蜜撐傘來到藏書閣——這是他們這段時間常來的地方。
距離餘滄海來訪只剩七天,他們想盡可能多地了解青城派,也想看看華山派的典籍裏有沒有能借鑑的東西。
守閣的李師叔依舊在打盹。
兩人輕手輕腳地進去,合上門,隔絕了外面的雨聲。
藏書閣內光線昏暗,只有幾扇高窗透進天光。
空氣中彌漫着舊書特有的味道——紙張、墨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黴味。
“《青城劍譜》……沒有。”楊蜜踮着腳尖,在書架上層尋找,“《鬆風劍法詳解》……也沒有。師父說過,各派的核心武功不會外傳,果然如此。”
陳玄則在翻看一些遊記和江湖軼事。
這些書裏偶爾會提到青城派,但都是零散的信息:餘滄海性格陰鷙、青城派近年擴張迅速、鬆風劍法以詭異多變著稱……
“光靠這些不夠。”他合上書,“我們需要更具體的破法。”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想到了一個地方——二樓。
藏書閣二樓,存放着華山派的武功秘籍。
普通弟子未經允許不得上去,但李師叔打盹時,偶爾會有弟子偷偷溜上去看一眼。
“要不要……”楊蜜小聲問。
陳玄猶豫了。
嶽不群對他們很好,私傳紫霞神功,傾囊相授。
如果偷上二樓,等於辜負了這份信任。
但餘滄海來訪在即,萬一……
“再找找一樓。”他最終決定,“也許有其他線索。”
他們在一樓仔細搜尋。
除了書架上的書,還有牆角堆着的舊物:破損的兵器、褪色的旗幡、甚至還有幾件沾着灰塵的舊衣服。
楊冪翻動一個木箱時,忽然輕咦一聲。
“怎麼了?”
“這個箱子……”她指着箱底,“好像有夾層。”
那是一個普通的樟木箱,裝滿了舊賬簿。
但楊蜜搬動時,感覺重量不對——太輕了。
她摸索箱底,發現有一塊木板可以活動。
輕輕一推,木板滑開,露出下面的暗格。
暗格裏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幾本薄薄的手抄本,紙張已經泛黃,墨跡也有些模糊。
陳玄拿起最上面一本,封面上沒有字。
翻開第一頁,他的呼吸驟然一滯。
“劍氣論——嶽肅手書。”
嶽肅!
華山派前輩,劍氣之爭時氣宗的代表人物之一!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他們小心地翻看,發現這是一本關於劍、氣修煉的心得筆記。
字跡潦草,顯然是隨手記錄,但其中見解之深刻,令人嘆服。
“劍者,器也;氣者,本也。然器無本不鋒,本無器不顯……”楊蜜輕聲念着,“劍、氣本爲一體,何分彼此?當年分宗,實乃大謬。”
繼續往下翻,還有更驚人的內容。
“今日與風師弟論劍,其所學‘獨孤九劍’實已窺劍道至理。然風師弟言,劍法至境,仍需內功爲基。吾深以爲然。劍、氣之爭,可以休矣。”
風師弟?獨孤九劍?
陳玄的心髒狂跳。
風清揚!
嶽肅竟然和風清揚討論過劍道,而且顯然,兩人都認爲劍、氣應該並重!
“你看這裏。”楊蜜指着另一段,“‘封師弟今日又言劍氣不可兼修,吾與之爭辯至夜。其實封師弟何嚐不知?只是當年劍氣之爭死傷太多,他心中愧疚,固執己見罷了。’”
封師弟?
應該是嶽不群的師父,封不平?還是……
兩人繼續翻閱。
這本手記裏記載了太多秘密:劍氣之爭的真相、華山派前輩們真實的想法、甚至還有一些失傳劍法的線索。
第二本手抄本更薄,只有十幾頁。
封面上寫着四個字:“紫霞真解”。
翻開一看,兩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不是《紫霞神功》的秘籍,而是歷代修煉者對這門武功的心得、注釋,甚至……改進建議!
“紫霞第三層,運行至‘膻中穴’時,當以柔勁緩行,不可強沖。沖則傷脈,切記。”
“餘練至第五層時,發現若將內息先聚於‘勞宮穴’,再行擴散,威力可增三成。然此法耗神甚巨,慎用。”
“第七層‘霞光萬丈’,其實可收可放。收則護體,放則傷敵。然典籍未載收放之法,餘摸索三年,終有所得……”
一頁頁翻過去,陳玄和楊蜜的手都在顫抖。
這些筆記的價值,遠超任何武功秘籍。
它們是歷代前輩用汗水、甚至鮮血換來的經驗,是《紫霞神功》最寶貴的補充!
“原來紫霞神功可以這樣用……”楊蜜喃喃道,“師父教我們的,只是基礎。這些心得裏記載的技巧,才是真正的精華。”
陳玄翻到最後一頁,那裏有一行小字:“留待有緣。望後世弟子,勿再重蹈劍氣之爭覆轍。——嶽肅絕筆”
嶽肅絕筆。
這四個字,沉甸甸的。
兩人沉默了。
窗外的雨聲又大了起來,敲打着瓦片,也敲打着他們的心。
“這些手記,師父知道嗎?”楊冪輕聲問。
“應該不知道。”陳玄分析,“如果知道,他一定會傳給我們。而且……你看這箱子,灰塵這麼厚,顯然很久沒人動過了。”
“那我們……要告訴師父嗎?”
陳玄思索良久,搖頭:“暫時不要。”
“爲什麼?”
“第一,我們解釋不清怎麼發現的。第二……”他頓了頓,“師父對劍氣之爭有心結。這些手記裏記載的真相,可能會刺激到他。等時機成熟再說。”
楊蜜點頭:“有道理。那這些手記……”
“我們抄下來。”陳玄做出決定,“原本放回原處,抄本帶走。每天來看一點,記熟了再練。”
說幹就幹。兩人從書桌上找來紙筆——藏書閣裏有現成的文房四寶,是給弟子抄書用的。
他們分工合作,陳玄抄《劍氣論》,楊蜜抄《紫霞真解》。
雨聲潺潺,閣內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抄到一半時,陳玄忽然停下筆。
“怎麼了?”楊蜜問。
“你看這一段。”陳玄指着剛抄完的一頁,“‘風師弟創‘破氣式’,專破內家功夫。吾觀之,此式實乃以內力攻內力,以巧破力。然若無深厚內功爲基,巧亦無用。’”
他抬頭:“風清揚的獨孤九劍裏,有一式‘破氣式’,專門破解內家高手的護體真氣。而嶽肅說,這一式需要深厚內功爲基礎……”
“也就是說,獨孤九劍不是純粹的劍法,它也需要內力支持?”楊蜜眼睛亮了。
“對!劍、氣本就不可分!”陳玄激動起來,“風清揚的劍法之所以無敵,正是因爲他劍、氣雙絕!只是他劍法太耀眼,讓人忽略了內功的重要性!”
這個發現,徹底顛覆了他們對“劍宗”“氣宗”的認知。
所謂的劍、氣之爭,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劍法需要內力支撐,內力需要劍法施展,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難怪嶽肅說‘劍氣之爭,可以休矣’。”楊蜜感慨,“原來前輩們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只是明白得太晚。”陳玄嘆息,“等他們想挽回時,悲劇已經發生。”
兩人繼續抄寫,心情卻沉重了許多。
抄完《劍氣論》,陳玄開始翻閱第三本手抄本。
這本更薄,只有幾頁,封面上一個字都沒有。
翻開第一頁,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今日發現後山秘洞,內有石刻劍法百餘式,疑似魔教武功。然其精妙絕倫,觀之心驚。私藏於此,望後世弟子慎之。”
魔教武功?石刻劍法?
陳玄的腦海中閃過原著情節——思過崖上的秘洞!魔教十長老破解五嶽劍法的圖譜!
原來嶽肅早就發現了!
而且他把這件事記錄了下來,藏在藏書閣!
“嶽肅前輩……”楊蜜看完這段,聲音發顫,“他明明發現了秘洞,卻沒有毀掉石刻,反而記錄下來……他是怎麼想的?”
陳玄繼續往下看。
“石刻劍法雖爲魔教所刻,然其破解我五嶽劍法之法,確有其理。觀之可知己之短,補己之不足。然此事實在重大,不敢輕傳。留待後世有緣人,自行決斷。”
後面還有幾段,記載了嶽肅研究石刻的心得。
他不僅看懂了魔教的破解之法,還想出了反破解的方法——雖然不完善,但思路清晰,見解獨到。
“嶽肅前輩……真是個了不起的人。”陳玄由衷贊嘆,“他看到了石刻,第一反應不是毀掉,而是學習。這種胸襟,這種眼光……”
“可惜他生錯了時代。”楊蜜輕聲說,“如果在劍氣之爭前,他或許能阻止那場悲劇。”
兩人把所有手記抄完時,天色已經暗了。
雨還在下,藏書閣裏幾乎看不見字了。
他們把原本小心地放回暗格,蓋上木板,把賬簿復原。
抄本則貼身藏好——楊蜜縫在衣襟內側,陳玄藏在腰帶夾層。
離開藏書閣時,李師叔還在打盹,對一切渾然不覺。
雨夜,兩人沒有回房,而是去了後山的竹林——那是他們第一次深夜交談的地方。
“這些手記,我們要盡快消化。”陳玄說,“尤其是《紫霞真解》裏的技巧,說不定對應對青城派有幫助。”
“嗯。”楊蜜點頭,“還有嶽肅前輩對劍氣合一的見解,我們可以借鑑。我們的‘雙星引’,其實已經暗合了劍、氣配合的道理,但還不夠系統。”
“對,我們要把嶽肅前輩的理論,和我們的實踐結合起來。”陳玄越說越興奮,“創出一套真正的劍、氣合擊之術,不,不只是合擊,是融合!”
雨聲中,兩人開始討論具體方案。
他們發現,嶽肅的《劍氣論》裏提到一個關鍵概念:“劍意”。
不是劍招,也不是內力,而是一種境界——劍與氣、身與心、招與意合而爲一的境界。
“風師弟的劍法之所以無敵,在於其劍意已達‘無招’之境。”嶽肅寫道,“無招非無招,乃不拘於招。內力運轉亦如是,當如行雲流水,自然而然。”
無招勝有招。
這個道理陳玄和楊冪都懂,但直到此刻,他們才真正理解其含義。
不是不要招式,而是不被招式束縛。
內力運轉也一樣,要順應經脈自然,而不是強行沖關。
“我們的修煉方式,也許要調整。”陳玄若有所思,“太刻意了,反而落了下乘。”
“那怎麼辦?”
“順其自然。”陳玄說,“該練劍時練劍,該練氣時練氣,不強求融合,但求感悟。就像嶽肅說的——如行雲流水,自然而然。”
這一夜,雨一直下。
陳玄和楊蜜在竹林中站了很久,沒有練功,只是靜靜地看着雨,聽着雨,感受着雨。
說來也怪,當他們放下“必須融合”的執念後,反而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身體裏的內息在自然流轉,手中的劍仿佛有了生命,周圍的雨絲、風聲、竹影,都成了劍法的一部分。
楊蜜隨手撿起一根竹枝,以枝代劍,輕輕一揮。
沒有招式,只是隨心的一個動作。
竹枝劃過雨幕,帶起一串水珠,在夜色中閃爍着微光。
陳玄也動了。
他沒有用劍,只是伸手一引,一股內息透體而出,將空中的水珠凝聚成一團,然後輕輕一推。
水珠散開,如煙花綻放。
兩人相視一笑。
那一刻,他們懂了。
劍與氣,從來不需要“融合”,因爲它們本就一體。
就像雨和水,本就是同一種東西的不同形態。
回到房間時,已是深夜。
兩人沒有睡,而是點起蠟燭,開始研讀抄本。
《紫霞真解》裏的技巧讓他們大開眼界。
原來紫霞神功有這麼多變化:可以剛猛如雷,可以陰柔似水;可以凝於一點無堅不摧,可以散於周身無孔不入;甚至……可以模擬其他門派的內功特性!
“青城派的鬆風劍法,內力運轉當如鬆之根深,風之無定。”陳玄指着一段注解,“紫霞內力若模擬此特性,或可找到破解之法。”
“怎麼模擬?”
“看這裏。”楊蜜翻到另一頁,“‘內息運轉,可擬萬物。擬山則穩,擬水則柔,擬風則疾,擬雷則暴。然萬變不離其宗,紫霞爲本。’”
她抬頭:“也就是說,我們可以用紫霞內力,模擬出鬆風劍法的內力特性,從而預判對方的招式變化!”
這個發現太重要了。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除了日常修煉,把所有時間都用來研究抄本。
他們不敢在人前顯露,只能深夜在房間裏,或者清晨在後山,偷偷練習。
進展比想象中快。
有了嶽肅的心得指引,他們的《紫霞神功》突飛猛進。
陳玄正式突破第三層,開始向第四層邁進。
楊蜜也穩固了第三層基礎,觸摸到了更高境界的門檻。
劍法上,他們不再拘泥於固定的招式,而是開始追求“劍意”。
一套華山基礎劍法,在他們手中有了千百種變化,時而輕靈,時而凝重,時而迅疾,時而舒緩。
更難得的是,劍與氣的配合越發自然。
陳玄的內力會自然而然地灌注到楊蜜的劍招中,楊蜜的劍法則會自然而然地引導陳玄的內力走向。
他們甚至開始嚐試“內力擬態”——用紫霞內力模擬其他門派的武功特性。
雖然還很生疏,但已經能模擬出鬆風劍法三五分的神韻。
餘滄海來訪前三天,嶽不群再次測試他們的武功。
這一次,他沒有讓兩人演練固定招式,而是讓令狐沖和他們切磋。
令狐沖已經十六歲,《混元功》第五層,劍法純熟,
在年輕弟子中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但面對陳玄和楊蜜的配合,他竟然感到了一絲壓力。
不是力量上的壓制,而是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陳玄的防守綿密如網,楊蜜的進攻靈動如風。
兩人一守一攻,配合得天衣無縫。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劍招似乎沒有定式,每一次出手都出人意料,卻又合情合理。
三十招後,令狐沖跳出戰圈,苦笑:“師弟師妹,你們這進步……也太快了。”
“是大師兄手下留情。”陳玄收劍。
嶽不群在一旁看着,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不錯,繼續努力。”
離開練武場時,寧中則低聲問:“師兄,他們……”
“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嶽不群輕聲說,“不,不是好,是可怕。這種天賦,這種悟性……餘滄海這次,怕是要失望而歸了。”
“可他們畢竟才五歲……”
“年齡不重要。”嶽不群望着兩個孩子的背影,“重要的是心性,是悟性。有些人練一輩子,也摸不到的門檻,他們三個月就跨過去了。”
他頓了頓,語氣復雜:“有時候我在想,收他們爲徒,到底是對是錯。這樣的天才,注定不會平凡。江湖的風雨,他們避不開。”
“那就讓他們變得更強大。”寧中則握緊丈夫的手,“強大到能直面任何風雨。”
嶽不群點頭,眼神堅定:“對。”
雨終於停了。
雲開霧散,陽光灑在溼潤的華山之上,萬物清新。
陳玄和楊蜜站在玉女峰頂,望着遠方的群山。
他們的手中沒有劍,但心中已有劍意。
藏書閣的秘密,讓他們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
嶽肅的手記,爲他們打開了一扇門。
門後是什麼,他們還不知道。
但他們會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帶着兩個世界的智慧,帶着華山派的傳承,帶着彼此的信任。
雨後的華山,空氣中彌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而新的風雨,即將來臨。
他們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