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宿舍窗簾的縫隙，將幾道蒼白的光線切割在顧北臉上。
他幾乎是在光線落下的瞬間就睜開了眼。一夜的深度調息和混沌靈力的自我修復，讓體力恢復了七七八八，經脈的隱痛大大減輕，但靈魂深處那絲陰冷粘滯的污染感，依然像一根細小的冰刺，頑固地存在着。
“洞察之眼”帶來的微熱感在眉心殘留，提醒着他昨夜並非夢境。
宿舍裏開始有了動靜。對面上鋪的劉胖子打着哈欠坐起身，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隔壁床的李明已經洗漱完畢，正對着小鏡子整理頭發，一絲不苟。靠門的張浩還在蒙頭大睡，鼾聲均勻。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樣。普通大一新生的清晨。
顧北沉默地起身，疊好被子，下床洗漱。冰涼的水拍在臉上，帶來短暫的清醒。鏡子裏的自己，臉色比昨天好了一些，但眼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某種沉澱下來的東西。經歷過生死邊緣的淬煉，眼神深處的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顧北，昨晚睡得好嗎？看你好像有點沒精神。”李明轉過頭，隨口問道，手裏還在撥弄着額前一絲不馴的頭發。
“還行，做了個不太好的夢。”顧北含糊地回答，用毛巾擦着臉。他能感覺到，李明身上散發着平和的、屬於初入煉氣期的溫和靈力波動，與周圍宿舍樓的基礎聚靈陣環境和諧交融。而他自己，雖然刻意收斂，但體內那縷混沌靈力與環境的“不協調”感，在敏銳的感知下依然存在。好在其他人修爲尚淺，難以察覺。
“噩夢啊？正常，剛來這地方，靈氣環境適應期，靈台不穩，容易做怪夢。”劉胖子一邊套着肥大的T恤一邊說，“我昨天還夢到被一只會噴火的兔子追了三條街呢！”
張浩終於被吵醒，嘟囔着翻了個身。
普通學生的日常對話，普通的煩惱。顧北卻覺得有些遙遠。他的思緒已經飄到了舊實驗樓陰森的水房，牆壁上癲狂的字跡，還有檔案室那位氣質陰鬱的沈老師身上。
上午是《修真理論基礎》大課，在階梯教室。顧北隨着人流走進教室，找了個靠後、靠近過道的位置坐下。這個位置視野開闊，能觀察大部分人，也方便隨時離開。
授課的是一位頭發花白、戴着老花鏡的周教授，聲音平緩，講着靈氣的基本屬性分類和早期感應理論。這些都是顧北早已通過系統灌輸掌握，甚至超越的內容。但他依然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聽講，一方面是爲了不顯得突兀，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在官方的、規範的修真理論體系中，是否有對“混沌靈力”、“地脈陰煞”這類明顯異常能量的描述。
沒有。至少周教授講的入門理論裏沒有。靈氣被描述爲溫和、有序、充滿生機、可分爲五行屬性並相生相克的力量。陰煞、穢氣、怨念等負面能量，只在提及“走火入魔”或“某些特殊險地”時一筆帶過，被歸爲需要警惕和規避的“雜質”或“污染”。
這與系統提供的、以“混沌”統御、化納萬氣的《混沌歸元法》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背道而馳。
顧北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念微動，一絲微不可察的、灰蒙蒙的氣流在指尖悄然流轉了一瞬，又迅速斂入體內。周圍的靈氣環境似乎被極其輕微地擾動了一下，像平靜的水面落入一顆塵埃，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這門功法，到底是什麼來頭？系統又爲何選中他？
課間休息時，顧北起身去洗手間。穿過走廊時，他刻意放緩了腳步，目光掃過三五成群交談的學生，掃過牆壁上張貼的各種通知和告示，同時，“洞察之眼”被他以極低的消耗維持着開啓狀態。
世界在他眼中多了一層模糊的“濾鏡”。大部分學生身上籠罩着淡淡的白光或各色微光（對應五行靈根傾向），強弱不一。教師們身上的光暈更凝實、更明亮。牆壁、地面、空氣中，有極其細微的靈氣脈絡在流動，那是校園基礎聚靈陣的痕跡。
一切看起來正常、有序。
直到他經過教務處附近的走廊。
這裏的人流少了一些。顧北的目光，落在了走廊盡頭那扇不起眼的門上——檔案室。
門關着。門上有一個小小的玻璃窗，但裏面拉着百葉簾，看不清狀況。
顧北停住腳步，假裝在看牆上關於“期中考核安排”的通知，實則將感知提升到極限，同時小心地增強了一絲“洞察之眼”的效果。
視線微微穿透了門板的阻隔（並非真正透視，而是對能量流動的捕捉變得更強），他“看”到門後是一個堆滿櫃架、光線略顯昏暗的空間。空氣中流動的靈氣，帶着一種陳年紙張、灰塵、以及……那種熟悉的、沉靜中帶着陰鬱的味道。
沒錯。和警告信上殘留的、極其隱晦的靈力餘韻，感覺非常相似。
檔案室的沈老師，果然有古怪。
就在顧北準備進一步觀察時，檔案室的門突然從裏面被拉開了。
一個身影走了出來。
正是顧北記憶中那個文弱、蒼白、戴着黑框眼鏡的年輕男老師。他手裏拿着一個牛皮紙檔案袋，低着頭，腳步匆匆，似乎心事重重。他的身上，籠罩着一層比顧北之前感知到的更加明顯的、沉鬱的靈氣光暈，顏色偏向一種暗沉的青灰色，與其他教師明亮有序的靈力色彩格格不入。更引人注目的是，顧北的“洞察之眼”隱約捕捉到，這層青灰色光暈的邊緣，似乎有極其細微的、不穩定的波動，像是平靜水面下的暗流，又像是……在壓抑着什麼。
沈老師似乎感應到了注視，猛地抬起頭，目光精準地投向顧北所在的方向！
顧北心中一驚，但反應極快，立刻將視線移回牆上的通知，臉上露出專注閱讀的表情，同時將“洞察之眼”的效果降到最低，體內的混沌靈力也徹底沉寂。
沈老師的目光在顧北身上停留了兩秒。那眼神透過鏡片，銳利而冰冷，帶着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與他一貫表現出的文弱形象截然不同。
但很快，他似乎沒發現什麼異常，又或許是趕時間，便收回目光，抱着檔案袋，快步向教務處主任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顧北後背沁出了一層細汗。好敏銳的感知！這位沈老師，絕對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他剛才那一眼，讓顧北有種被剝開一層僞裝的錯覺。
他不敢再多待，立刻轉身向洗手間走去。心中卻翻騰不已。
警告信上的靈力殘留，檔案室特殊的靈力環境，沈老師異常的靈力狀態和敏銳感知……這幾條線索似乎隱隱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但沈老師是送信者嗎？如果是，他警告自己不要前往舊實驗樓，是出於善意，還是怕自己發現什麼與他相關的秘密？他剛才急匆匆去找王閻主任，又是因爲什麼？
王閻主任……顧北想起牆壁上“不要相信主任”的警告，又想到沈老師去的方向，心中警鈴更甚。
回到教室，後半節課顧北有些心不在焉。周教授平穩的講課聲仿佛隔着一層水幕傳來。他更關注的是系統面板上，那個“靈魂輕度污染（淨化中）”的狀態。一夜的調息，淨化進度緩慢。或許需要更主動的方法。
他想起系統商城裏的“清心符”。15混沌點，不算貴。或許可以試試。
就在他盤算之時，下課鈴響了。
學生們如潮水般涌出教室。顧北收拾好東西，隨着人流往外走。剛走出教學樓，來到陽光明媚的主幹道上，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擋在了他面前。
陰影籠罩下來，帶着一股淡淡的、鐵與血混合般的煞氣。
顧北抬起頭。
是王閻主任。
他依舊穿着那身筆挺的深色制服，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居高臨下地看着顧北。陽光在他肩章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澤。周圍的學生下意識地繞開他走，低聲議論着。
“顧北同學。”王閻的聲音低沉，沒有多少溫度，“跟我來一下。”
不是詢問，是命令。
顧北心髒猛地一跳。來了。是因爲昨晚舊實驗樓的事？還是沈老師對他說了什麼？
他面上竭力保持平靜，點了點頭：“是，主任。”
王閻轉身，大步向行政樓方向走去。顧北跟在他身後半步，能清晰地感覺到前方傳來的那股壓迫感。這不是靈壓，而是久居上位、執掌紀律所養成的氣勢，混合着他身上那種獨特的、仿佛經歷過戰陣的煞氣。
走進行政樓，來到三樓那間熟悉的、裝修簡潔冷硬的主任辦公室。
王閻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坐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
顧北依言坐下，脊背挺直，目光平視。
王閻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用那雙銳利的眼睛審視着顧北，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看透。辦公室裏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過了足有半分鍾，王閻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顧北同學，昨天下午，有人看到你似乎在舊實驗樓附近徘徊。”
果然！
顧北心中一緊，但早有準備。他露出適當的驚訝和一絲迷惑：“舊實驗樓？主任，您是說西北角那個廢棄的地方？我昨天下午確實在校園裏散步，熟悉環境，可能無意中靠近了那邊，但看到警告牌就離開了。那裏……是有什麼問題嗎？”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表情控制到位。一方面承認可能靠近，另一方面強調是無意且及時離開，將可能的懷疑降到最低。
王閻的目光依舊銳利，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擊着，發出規律的輕響。
“是嗎？”他語氣平淡，“只是無意靠近？”
“是的，主任。”顧北坦然（僞裝）地迎向他的目光，“《校園安全守則》第七條我記得很清楚，未經許可，不得在入夜後靠近舊實驗樓。我昨天散步是在傍晚前就結束了。”
他特意點出“入夜後”和“傍晚前”，進一步撇清關系。
王閻盯着他，又看了幾秒，然後身體微微向後，靠在了椅背上。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
“很好。記住校規。”他淡淡道，但眼神深處的審視並未完全消失，“舊實驗樓是廢棄危險建築，結構不穩，靈力環境紊亂，擅自闖入，輕則受傷，重則影響道基，甚至危及生命。這不是危言聳聽。幾年前就有過血的教訓。”
他的語氣帶着一種公式化的嚴厲，但顧北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異樣？是警告，還是提醒？亦或是……試探？
“我明白，主任。我會注意的。”顧北恭敬地回答。
“嗯。”王閻點了點頭，似乎結束了這個話題。但緊接着，他話鋒一轉，狀似隨意地問道：“最近修煉還順利嗎？剛入築基，需要穩扎穩打，切勿貪功冒進，更不要接觸一些……來路不明或性質偏激的修煉方式。學院的功法體系，是經過千錘百煉、最安全穩健的道路。”
顧北心中一凜。這句話，意有所指。
“謝謝主任關心。我一直按照學院指導，穩步修煉《基礎導引術》，感覺很好。”顧北謹慎地回答，同時心中疑惑，難道王閻能察覺到混沌靈力的異常？不可能，自己一直收斂得很好。
王閻“嗯”了一聲，不再多說，揮了揮手：“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是，主任。”顧北起身，微微鞠躬，然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直到走出行政樓，被陽光再次籠罩，顧北才悄悄鬆了口氣，但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了一片。
王閻的這次“談話”，看似例行公事的警告，實則處處透着蹊蹺。他顯然知道了自己昨天靠近舊實驗樓（是否知道進入？），專門敲打。最後關於修煉的那句話，更像是一種隱晦的提醒或……威脅？
不要接觸來路不明或性質偏激的修煉方式……他是在指什麼？難道學院對“非正統”的修煉方式有所察覺和監控？
顧北感到一張無形的網，似乎正在自己周圍慢慢收緊。
舊實驗樓的秘密，王閻主任的警告，沈老師的異常，系統的任務，混沌功法的隱患……
他站在陽光下，卻感到一陣寒意。
必須更快地提升實力，也必須更小心地調查。同時，靈魂污染的問題必須盡快解決。
他看了一眼系統面板上的70點混沌點，做出了決定。
先兌換“清心符”。
然後，或許……該主動接觸一下那位檔案室的沈老師了。
從警告信的線索看，他可能是目前唯一一個，或許能提供一些信息，又並非明顯敵對（如果信是他送的話）的突破口。
當然，這同樣危險。
顧北抬頭，望了望學院上空那虛假的、由聚靈陣維持的“祥和”靈氣天穹，眼神變得沉靜而堅定。
暗流已然涌動。
他已身在漩渦中心。
唯有前行，或……被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