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羽毛放回盒子,蓋上蓋子。
“那之後,吳明就徹底消失了。我再也沒見過他。有人說他去了外地,有人說他死了。但我知道,他是被‘吸收’了 —— 就像老周一樣,成了‘紅瞳會’的一部分。”
狹小的鍾表店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台燈的光暈灑在工作台上,那些齒輪、發條、表盤,在光裏泛着冷冰冰的光澤。
“所以‘遺忘者’……” 林默開口,聲音有點幹,“到底是怎麼來的?”
陳伯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後,他拉開工作台下面的櫃子,從裏面取出一樣東西。
那是個很老舊的皮革筆記本,封面已經磨損得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他小心地翻開,翻到中間某一頁,遞過來。
“這是我師父留下的。” 他說,“他是更早的‘遺忘者’,民國時候的人了。這是他根據自己一生的調查,寫下的推測。”
林默接過筆記本。
那一頁的字跡很工整,是毛筆寫的繁體字,有些地方被水漬暈開,但大部分還能看清。
【老城區地下,有古時遺跡。每逢地動、大火、大疫,遺跡之力外泄,浸染附近生靈。意志堅者,得異能;意志弱者,瘋癲或死。此力無形,附於記憶,故曰 “記憶之潮”。】
【得異能者,與常人有異,漸被世人所忘。此爲 “遺忘之契”—— 以存在感,換異能之力。】
【然有邪徒,窺得此秘,以吞噬他人記憶爲法,強己身,延壽命。其目染血,其行如鬼,自稱 “紅瞳會”。】
【其首,未知其名,唯聞代號 “K”。或爲初代感染者,或爲得遺跡之力大成者。其人無蹤,其力莫測,見之即死。】
下面還有幾行小字,但被徹底暈開,看不清了。
林默抬起頭,看向陳伯。
“遺跡?地下?”
“老城區下面,確實有東西。” 陳伯點頭,“我年輕時候挖防空洞,挖到過一些不尋常的石頭,上面有很古怪的花紋。但當時沒人重視,就填回去了。後來城市擴建,那裏被壓在新建的小區下面,再也沒人能進去。”
“那些花紋,您記得嗎?”
陳伯想了想,從抽屜裏拿出一張草紙和一支鉛筆。
他閉眼回憶了幾秒,然後開始畫。
線條很簡單,但很古怪 —— 像某種扭曲的文字,又像某種儀式的符咒。整體呈圓形,中間有個類似眼睛的圖案。
“大概是這樣。” 陳伯說,“我記不太清了,但那個‘眼睛’,我記得很清楚 —— 瞳孔的位置,是暗紅色的。”
林默盯着那幅畫。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K……” 他低聲說。
“很可能就是他。” 陳伯收起草紙,“如果真有初代感染者,那他活到現在,至少一百多歲了。而他還能控制整個‘紅瞳會’,那他的力量……”
他沒說完,但意思都懂。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蘇晚問。
陳伯看着林默。
“你先要學會控制你的能力。” 他說,“‘記憶刻痕’不是簡單的留記號,它是把你的一部分‘存在’,刻進物體裏。刻得越深,你的存在感就越容易附着在上面,也越容易被追蹤。”
他站起來,走到櫃台前,打開一個玻璃櫃,從裏面取出一個很舊的懷表。
銀色的表殼,已經氧化發黑。表盤上的數字是羅馬體,指針停了,停在三點十七分。
“這是我師父的懷表。” 陳伯說,“他臨終前,把最後一段記憶刻在裏面了。一百年了,那段記憶還在。”
他把懷表遞給林默。
“握住它,閉上眼睛。試着用你的‘記憶刻痕’去觸碰它,但不要覆蓋,不要改寫。只是…… 感受。”
林默接過懷表。
金屬很涼,沉甸甸的。他閉上眼,右手食指輕輕按在表殼上。
集中精神。
淡藍色的流光,從指尖滲出,滲進表殼的縫隙。
然後,他 “看” 見了。
不是畫面,是感覺。
是某個深夜,一個老人坐在油燈下,用顫抖的手給這塊懷表上發條。他咳得很厲害,每一聲都像要把肺咳出來。油燈的光暈在牆上搖晃,映出他佝僂的影子。
老人對着懷表,低聲說話,聲音沙啞得像風吹過破布:
“後來人啊…… 如果你能聽見…… 記住…… 老城區的下面…… 不能挖開…… 那裏面…… 關着東西……”
什麼東西?
林默想問,但這段記憶只是片段,沒有更多。
他睜開眼。
“感覺到了?” 陳伯問。
“嗯。” 林默點頭,“您師父說,老城區下面關着東西。”
“他臨終前一直念叨這個。” 陳伯說,“但具體是什麼,沒人知道。也許是那個‘遺跡’,也許是別的什麼。”
他拿回懷表,小心地放回櫃台。
“你的‘記憶刻痕’,現在只是‘寫’。” 陳伯說,“但真正的高階用法,是‘讀’和‘改’—— 讀取物體本身的記憶,甚至修改它。不過那需要很強的精神力和錨定,你現在做不到。”
“那我現在能做什麼?”
“兩件事。” 陳伯伸出兩根手指,“一,找到你的‘記憶錨點’。這只能靠你自己,別人幫不了。二,學會控制‘刻痕’的範圍和強度。你昨晚那種瞎搞,再來一次,你會先把自己搞瘋。”
他走回工作台,從一堆零件裏翻出一個小巧的沙漏。
木制框架,玻璃瓶身,裏面的沙子是淡藍色的,很細,在光下微微發亮。
“這個給你。” 他把沙漏遞給林默,“裏面的沙子,是用遺跡附近的一種特殊礦石磨的。它能吸收‘記憶刻痕’的餘波,幫你穩定精神力。每次用完能力,把它倒過來,盯着沙子流完,你的精神能恢復得快一點。”
林默接過沙漏。
很輕,沙子流動的時候,幾乎沒聲音。
“謝謝。” 他說。
“別急着謝。” 陳伯擺擺手,“我幫你,是因爲小蘇的師父對我有恩。也因爲…… 我不想像老周和吳明那樣,最後連個記得自己的人都沒有。”
他頓了頓,看着林默。
“你還有家人,對吧?”
林默點頭。
“那就保護好他們。” 陳伯說,“‘紅瞳會’盯上你,遲早會查到你家人。他們不直接對普通人動手,但會用各種方法逼你就範 —— 比如,讓你‘被遺忘’得更徹底。”
林默心裏一緊。
“我該怎麼做?”
“變強。” 陳伯說,“強到他們不敢動你。強到你身邊的人都記得你,忘不掉你。”
他說完,看了看牆上的掛鍾。
“好了,我該開店了。你們走吧。最近少來,這裏可能被盯上了。”
蘇晚站起來:“陳伯,您自己小心。”
“我一個老頭子,他們看不上。” 陳伯笑了笑,但那笑容有點苦,“倒是你們,年輕,有潛力,正是他們最喜歡的‘食材’。”
他送兩人到門口。
林默握着沙漏,走到門口,突然回頭。
“陳伯。”
“嗯?”
“您師父說的…… 老城區下面關着的東西,” 林默問,“您覺得,跟 K 有關嗎?”
陳伯站在門裏,老花鏡後的眼睛,閃過一絲很復雜的東西。
“也許吧。” 他說,“也許 K,就是那東西本身。”
門輕輕關上。
巷子裏,清晨的陽光終於越過屋檐,灑在溼漉漉的青石板上。
林默握着沙漏,沙子正在緩緩流動。
蘇晚走在他身邊,沉默了一會兒,開口:
“你信嗎?地下關着東西,K 是怪物,記憶獵人以記憶爲食……”
“我信。” 林默說。
他攤開手掌,沙漏躺在掌心,淡藍色的沙子,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然後他看見,沙漏的木制底座上,刻着很小的一行字。
剛才在店裏沒注意。
現在看清了。
是四個字:
勿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