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江城東郊。
天陰着,雲壓得很低,像水廠大片的水池都被天色壓暗了一層。
陸湛下了車,一股熟悉的氯味混着潮氣撲面而來。
高高的鐵柵欄,一排排白色管道,巨大的沉澱池像一塊塊被掏空的水泥矩陣,偶爾有工人推着小車經過,戴着安全帽,衣服上印着“江城自來水公司”的logo。
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一座城市水廠。
普通到沒人會往“深淵”“王城”這些詞上聯想。
“這地方,也太適合你了。”
有人在旁邊開口。
礁穿着一件深藍色工作服,從門衛室方向走過來,脖子上還掛着一塊塑封胸牌——“外包檢修”。
陸湛:“……”
“你什麼時候混成編制裏的了?”
“借個門卡而已。”礁聳肩,“你總不能大搖大擺說自己是海皇系王族,讓人憑臉把你放進來。”
他把胸牌往上一掀,示意陸湛跟上:“走吧,今天帶你看看——這座城真正的水怎麼走。”
他們從側門進廠。
腳下是被水沖洗得發白的水泥路,兩邊是密集的管廊架子,粗粗細細的管子排成幾層,標着不同顏色的箭頭。
“藍色箭頭是原水,黃色是沉澱後,綠色是消毒後,紅色是高壓送出。”礁隨手指,“你每天打開水龍頭那點小水,就是從這裏分出去的。”
“聽着像現實版RPG地圖。”陸湛打量着,“主城、水路、副本入口……”
他說着,目光停在一片露天沉澱池上。
幾十米見方的水池,一列列排列着,水面帶着點渾,偶爾有絮狀的東西浮在上面,慢慢往一邊堆。
“你叫我來,是想讓我練習當清潔工?”
“你這麼說也不算錯。”礁笑,“不過今天不是讓你刷池子。”
“是讓你——站高一點,看一眼江城真正的‘水脈’。”
他帶陸湛上了旁邊一座鋼結構的高架平台。
平台不算高,只比水池高出兩三層樓,但視野一下子就開闊了。
沉澱池、過濾池、加藥間、清水池,一塊塊鋪展開來,遠處還能看到粗大的出水管道朝城市方向延伸。
風從耳邊吹過,帶着水廠特有的味道。
陸湛低頭,視線在一池池水上掠過。
普通人的視角,只會看到水面顏色深淺不一。
但在他的感知裏——
每一池水,都帶着不同的“聲音”。
有的還混着泥沙、腐葉的粗糙,有的已經被沉澱得很幹淨,有的是剛加完藥劑,帶着一股刺鼻的“硬”,有的則平靜得近乎透明。
這些聲音匯在一起,構成了江城供水系統最真實的底噪。
“感覺如何?”礁問。
“吵得比醫院水管還厲害。”陸湛說,“不過,比第三水系那條河舒服一點。”
“因爲這邊——暫時沒有深淵的東西混進去。”礁靠在欄杆上,“有雜質,有人爲改動,但整體脈絡,還算幹淨。”
他說着,抬手指了指遠方:“你往那邊看。”
陸湛順着看去。
水廠的一角,有一塊面積更大的水池,被高高的圍欄單獨圈了起來,旁邊立着醒目的警示牌:“重地,非工作人員止步”。
“那是?”
“江城主清水池之一。”礁道,“從這裏出去的水,會進城裏一大半小區的水箱。”
“也包括你媽躺着那棟樓。”
陸湛眼神微微一緊。
“你叫我來,就是擔心這塊?”
“部分原因。”礁說,“你在醫院樓下自己也感覺到了——有人在動這座城的水。”
“不是深淵,是人。”
“你們議會?”
“我們的布防,你昨天也摸到了。”礁道,“安寧之印落在樓外,配合水廠這邊一個小型調控陣,可以讓那棟樓在短時間內像被罩在一個相對獨立的‘水環境’裏。”
“正常供水照常。”
“但如果有人想順着管道往裏送點東西,就沒那麼容易。”
陸湛想起昨天在排水溝裏感知到的那股“鈍”,又想到ICU洗手間裏那種溫和的壓制。
“那另一個,就不是你們的手筆了?”
“目前看,不完全是。”礁說,“你在醫院裏碰到的那股‘安靜的水’,我們調查過。”
“那是誰?”
“一個注冊在本地的異能者組織,掛在市應急辦名下。”
“民間救援隊?”
“差不多。”礁說,“官方叫‘應急水環境保障小組’——名字很長,聽着像什麼公益項目,實際上,裏面有兩個水系覺醒者。”
“你昨天遇到的那個實習醫生,就是其中之一。”
“許澤?”
“不出意外,就是他。”礁點頭,“他的能力偏向‘安撫’和‘淨化’,對輕度污染、普通細菌、防止院內交叉感染很有用。”
“這次安寧之印落下來之後,他們那邊也同時在醫院幾個關鍵點做了小規模的水環境調節。”
“換句話說——”陸湛皺眉,“這棟樓的水,現在有三套東西疊着?”
“王城的印,我們的布防,他們的小陣。”
“層數越多,不一定越安全。”
“所以才叫你來。”礁攤手,“我們要搞清楚——江城的水,到底有多少只手伸上去了。”
他頓了頓:“不只是醫院。”
“整個城市。”
風在平台上刮過。
陸湛沉默了一會,抬起右手。
“你今天想讓我做什麼?”
“先練習,不把自己玩死。”礁很誠實,“你昨晚在河裏收那點‘灰’,尺度掌握得還不錯。”
“但那只是小範圍。”
“水廠這個體量,比第三水系那條支流集中多了。”
“你要學會一件事——”
“怎麼在不掀翻池子的前提下,伸手進去摸一摸。”
“聽着像在教我當小偷。”陸湛忍不住吐槽。
“其實差不多。”礁笑,“只是你偷的不是東西,是信息。”
“你先從這一池開始。”
他說着,指向離平台最近的一口沉澱池。
水面有點黃,絮狀沉澱緩慢下沉。
“要求?”陸湛問。
“不要讓水面出現異常波動,不要把絮凝劑全攪上來。”礁說,“你就——往裏面伸一伸,看看能不能在‘不驚動別人’的情況下,把這一池水裏所有不屬於正常工藝的東西,標出來。”
“比如?”
“比如深淵殘留,比如外來的能力痕跡,比如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手’。”
“這算能力適應測試還是心理測試?”
“兩者都有。”
“行。”
陸湛深吸一口氣,手搭在冰冷的欄杆上,指尖自然垂着。
王權印記在胸口緩緩亮起一圈極淡的光。
和昨晚下河時那種“直接開領域”不同,這一次,他刻意把力量壓得很低,就像在一團棉花裏掐一根線,只牽動最細的那一絲。
他不是把領域整片鋪過去,而是——像從自己這邊伸出一條極細的“水線”,悄悄探進那口沉澱池。
水廠的水本身就處在各種工藝的“管控”裏,稍微大的波動都會被監控系統捕捉。
他得在這些系統的“盲區”裏動手。
水線剛碰到池水,一股渾濁的沉重感順着指尖往上涌。
泥沙、藥劑、雜質、微生物,全部混在一起。
“別急着分。”礁在旁邊提醒,“先聽。”
“聽什麼?”
“聽它現在原本的節奏。”
“你要先知道它本來是怎麼流的,才能知道哪一股是‘外來音’。”
陸湛閉了閉眼。
雜亂的聲音在第一瞬間有點吵。
可慢慢地,他從這片吵鬧裏,分出來幾種不同的律動——
進水口那邊的“沖”,出水閘旁邊的“緩”,池底慢慢鋪開的沉澱,在水裏形成一種低頻的“鼓點”。
這些,都是水廠工藝本身應該有的。
在這些有節奏的聲音中,有一小撮東西,很輕,很散,不跟着大流走。
像是幾粒沒有完全融開的粉。
“找到了。”
陸湛心念一動,那條水線稍稍收攏。
那些散在水中的“粉”,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它們對他的觸碰沒有那種深淵特有的反擊本能,反而有點“滯”。
更接近……某種能力殘留。
“不是深淵。”陸湛開口,“是人。”
“哪一類?”礁問。
“偏安撫。”陸湛說,“和醫院洗手間那股有點像。”
“但更粗糙。”
“像是照着什麼陣圖學的。”
礁挑眉:“應急小組在這邊也做過手腳?”
“或者,有人給過他們‘公益項目’的技術支持。”陸湛道。
“用意呢?”
“一般來說,在城市的主清水系統裏動手,要麼是爲了監測,要麼是爲了——”
“篩。”
“篩什麼?”
“篩像我這樣的東西。”
陸湛指尖輕輕一頓。
他忽然意識到一點——
如果在這條總水路裏預埋一個“能力篩子”,那所有接觸過這條水的覺醒者,都會在無意中留下痕跡。
城市這麼大,誰水系覺醒,誰跟水親,誰是潛在目標,都能順着管網慢慢摸回來。
“你們議會沒做過類似的東西?”
“我們不在城市供水明線動手。”礁搖頭,“那是紅線。”
“真想布防,會在海邊,在地下暗河,在下水道做文章。”
“供水系統是民生安全的底板,動得太狠,自找麻煩。”
“那現在這鍋誰背?”陸湛問。
“可疑對象很多。”礁說,“應急小組、某些基金會、接手部分水廠設備升級的那幾家公司,還有——”
“有心想順着水摸王族的深淵代理人。”
“你們懷疑誰?”
“現在不能隨便指。”礁說,“這也是叫你來的原因之一——”
“你有權知道這座城的水怎麼走,也有權知道,有多少人想借這條水路伸手進來。”
“但你不能現在就往每只手上砍。”
“你砍得過來嗎?”
陸湛沒有立刻說話。
他的水線仍然在那一口沉澱池裏,像一條極細的神經,感知着每一寸水的動靜。
那些“安撫系”的殘留很薄,沒有惡意,更像是一個測試點。
他沒有去清。
“先記住。”他在心裏記下一團小小的“亮”。
以後再找機會,順着這股能力殘留往回摸,看摸到的是應急小組的水系覺醒者,還是那個提供技援的“幕後”。
“這一池,沒深淵。”他收回水線,“有別人的手。”
“但短期內,不至於傷人。”
“那換一池。”礁點頭。
他帶着陸湛,在平台上一步一步挪,手搭着欄杆,依次對幾口池子做“體檢”。
原水池,有上遊河道的味道;混凝池,有絮凝劑的硬;過濾池裏水比較安靜,只在接近出水口那一小塊,有一絲極淡的陰影,像是什麼東西試探性地伸進來,又被什麼更大的東西一拍拍走。
“這股就不對了。”陸湛在一口過濾池前停下,“不是深淵本體,但有深淵的味。”
“小量污染殘留?”
“更像是——試探。”陸湛皺眉,“有人拿一點源污染,在這裏探了一下。”
“但沒敢徹底撒開。”
“被擋了?”礁問。
“嗯。”
陸湛順着那一點陰影往外摸了一寸。
很快,他感覺到了另一股熟悉的力量——
王城印記延伸出來的一小條“線”,帶着明顯的海皇權柄痕跡。
那是之前議會在這邊布下的小型防線的一部分。
源污染一碰到那條線,就像鹽掉進水裏,被迅速拉長、稀釋、分解。
“你們布防布得挺深。”
“我們不傻。”礁說,“江城這麼大一個口子,水廠是必守的點。”
“深淵的東西一旦進了主清水系統,哪怕只有萬分之一,後果都不是你一個人能兜得住。”
“所以今天這一圈‘巡池’,其實也是在幫我們看防線有沒有破洞。”
“防線暫時沒破。”陸湛說,“但有幾處地方,被人碰過。”
“知道就好。”礁道,“你現在能做的,有兩件事——”
“一是幫我們確認,這裏面有沒有我們漏掉的深淵線。”
“二是——熟悉一下這種規模的水域感知。”
“你總有一天,要在更大的海裏做同樣的事。”
“那現在呢?”陸湛抬頭,看向最遠處那塊被圍欄圈起來的主清水池。
“你想現在就摸那一塊?”礁挑眉,“對你現在這點體力來說,有點大。”
“我又不打算把整個池子翻個底朝天。”陸湛說,“就……碰一下邊緣。”
“你要真想試,我不會攔你。”礁說,“最多你吐血的時候,我幫你擦一擦。”
“謝謝啊。”
陸湛翻了個白眼,還是把手搭在了那段欄杆上。
那口主清水池離他們有點遠,中間隔着幾排管道和建築,但對他來說,這點距離,在水的尺度上不算什麼。
他再次伸出“水線”。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扎進池子,而是從腳下某一截滿水的管道開始,一節一節往前摸。
水管裏的水流很快,帶着高壓送水特有的那種緊繃。
每過一個彎頭,就有一種微妙的“折音”。
城裏的每一條路、每一棟樓,在他的感知裏,忽然都變成了水的“分叉點”。
他像沿着一條條分叉的神經爬行。
那些水從高處的水塔流下,又被泵送往更遠的地方,有的進了居民樓,有的進了醫院,有的進了學校,有的流進了消防管網。
水廠,只是這一切的起點。
“別走太遠。”礁在旁邊提醒,“你現在的印記,只穩得住你身體周圍這一圈。”
“再往外硬拉,容易拽到自己。”
“我只是摸個大概。”
陸湛控制着水線的長度,在接近主清水池外圍的時候停了下來。
那裏的水,比其他地方更“規矩”。
沒有泥沙,沒有藥劑殘渣,只有經過多重過濾之後的純淨水。
然而——
在那層純淨的水裏,隱約有幾條極細極細的灰線。
不同於深淵的那種陰冷,也不像應急小組那種安撫,它們的“味道”更偏向機械和冰冷。
像是——某種設備留下的痕跡。
“有東西在這裏做過‘刻度’。”陸湛說,“很久了,每次水從這裏走過,都會被打上極淡的標記。”
“你能看出是什麼?”礁問。
“設備應該在池子的另一側。”陸湛道,“很小,很密,可能直接裝在出水口附近。”
“功能暫時看不出,只能確定一件事——”
“不是深淵,也不是你們。”
“那大概率是‘人’。”礁眼裏閃過一絲冷意,“而且是,知道水廠價值的人。”
“會不會是那個基金會?”
“基金會只是幌子。”礁說,“真要做這種事,不會用正面身份。”
“我們這邊手裏有一份名單。”
“是長年跟城市水網打交道的‘灰單位’。”
“改表、偷水、私接管線、做工程順手多裝一截東西……這些活,離不開他們。”
“但你不用現在記住這些。”
“你只要記住——這座城的水,不幹淨。”
風吹亂了他耳邊的頭發。
陸湛慢慢收回那條水線。
剛才那一圈“摸索”,讓他意識到一件事——
哪怕他現在只用了很小一部分權柄,水廠這一圈水網的體量,對他來說仍舊是負擔。
胸口的藍紋沒亮得很誇張,卻隱隱有點發熱。
“感覺怎麼樣?”礁問。
“像把手機連到一個垃圾WiFi上。”陸湛說,“能上網,但隨時可能卡死。”
“好比王城那邊拉來了一條主幹線,你現在帶的是一根半廢的充電線,中間還插了三個劣質插線板。”
“比喻挺形象。”礁笑,“至少說明你知道——問題不在你一個人身上。”
“水廠的事,我們會順着你剛才感知到的‘刻度’去查。”
“你這邊——先習慣這層感知。”
“不要每次都把視野放到全城。”
“你現在撐不住。”
“我知道。”
陸湛鬆開欄杆,手指還殘留着一絲冰涼。
他抬頭看了一眼灰壓壓的天空。
“今天這趟,還有什麼?”
“有。”礁說。
“一個壞消息,一個不算壞的消息。”
“先壞的。”
“深淵那邊,昨天已經開始在江城之外的幾處海域活動。”礁說,“他們沒有立刻往這邊壓,反而在別的地方試探。”
“但我們截到一段他們內部的‘聲波’——”
“你的名字,在裏面出現了。”
“出現幾次?”陸湛問。
“三次。”礁道,“一次是‘海皇血脈’,一次是‘源心毀滅者’,一次是——”
他頓了一下,露出一點有點無奈的笑。
“‘破浪礁失守的變量’。”
陸湛:“……”
“從他們角度看,這個評價還挺準確。”
“所以,手術那天之前,我們會盡量不讓你下海。”礁說,“不然他們完全可能挑那個時間,搞個大的。”
“你媽在手術台上,你在水底打生打死——這畫面,連我都覺得太過分。”
“不算壞的消息呢?”
“不算壞的是——”礁從口袋裏摸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遞給他,“這是特別行動線給你準備的一個‘身份’。”
“身份?”
陸湛接過來打開一看。
紙上是打印好的勞動合同模板。
用人單位一欄寫的是——“江城市水環境應急保障中心合作項目組”。
崗位:水環境巡檢兼技術顧問。
待遇一欄後面劃了一道斜線,手寫了幾個字:按項目結算,具體另議。
“這是唐淮那邊和市裏幾家單位協調出來的。”礁說,“大致意思是——”
“從現在起,你不是‘失業社畜’,而是‘江城市水環境保障項目組’的一名外聘技術人員。”
“以後你常跑醫院、去水廠、下河,下海,甚至跑到某個小區地下室,人家問的時候——”
“你有一個好聽點、合理點的解釋。”
“聽着像給我發了個民間編外城管證。”
“差不多吧。”礁說,“但這個身份,對你媽的手術也有一點幫助。”
“醫生那邊,需要給家屬的背景寫個備注。”
“‘特別行動線核心人員’不好寫。”
“‘市水環境保障項目合作方’——就順眼多了。”
陸湛把那張合同折好,塞進外套口袋。
“總之,你現在有了一個體面的‘上班理由’。”礁笑,“以後凌晨出現在河邊、碼頭、水廠和下水道口的時候,別再說自己是失戀出來吹風。”
“我現在連失戀都不是剛發生了。”陸湛想起林薇,語氣平淡,“那點事,比起這些水,太渺小。”
“渺小歸渺小。”礁說,“但牽線的,往往就是這些‘渺小的事’。”
他頓了一下,看向北邊。
“我們前幾天查水網的時候,有一條支路,很有趣。”
“哪條?”
“通往江城港區的。”
“那邊有幾個大型碼頭,還有一片新開的臨港工業園。”
“其中一棟樓,最近剛被某個投資公司買下。”
“和你原來的公司,有點關系。”
陸湛指節收緊了一瞬。
“你們已經查到哪一步了?”
“暫時還停在‘可疑資產交割’階段。”礁說,“真要往下查,就涉及地方經濟、港務局、稅務、外匯監管一大堆東西。”
“弄不好,會把不少人一起拖下水。”
“你想查?”
“我想知道——他們跟深淵有沒有關系。”陸湛說。
“如果有——”
“那就不是簡單的前女友狗血劇情了。”
“這一層,你暫時先放下。”礁道,“手術這幾天,我們不會讓你接這類任務。”
“等你媽出了手術室,再考慮要不要自己下場。”
他看了看時間:“今天先到這。”
“你回去休息。”
“不要在回去路上隨便跟水搭話。”
“我知道。”陸湛笑,“不然這座城的水會以爲我閒得發慌。”
他們從平台下來,沿着原路往外走。
經過一塊空着的備用調節池時,陸湛腳步頓了一下。
那口池幹着,池底有些積灰,遠不像旁邊那些滿水的池子那樣醒目。
可在他的感知裏,這裏,極安靜。
安靜得,像一個可以隨時用來“說悄悄話”的地方。
“以後有需要,你可以讓水廠這邊騰出一塊這樣的池。”礁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當你的練功房。”
“極品會員專屬泳池?”
“不帶命名權。”礁淡淡道,“叫‘調蓄池’。”
“聽着一點不帥。”
“帥不帥不重要。”礁說,“活着才重要。”
他們走到廠門口。
天色更暗了一些,風壓得人有點困。
陸湛站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片水池和管道。
在他眼裏,這些不再只是冰冷的設備,而是一條條真實的“水脈”。
從這裏,水流進城裏每一間廚房、每一間廁所、每一個手術室、每一位小孩洗澡的浴缸。
他忽然意識到——
自己這條“特別行動線”,其實從今天開始,就已經接入了整座城每天的呼吸。
不僅是深海。
是江城。
“陸湛。”
礁的聲音把他從這個念頭裏拉出來。
“嗯?”
“記住一點。”礁說,“王城那邊,會有聲音叫你回去。”
“深淵那邊,會有聲音叫你下去。”
“這座城——”
“沒人叫你。”
“但你現在,真的站在它這邊。”
“你要守的,不只是一個人。”
“我知道。”
陸湛輕輕吐出一口氣。
“所以——”
“先把她守住。”
“再守這座城。”
他往外走了幾步,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
距離手術,還有2天。
回醫院的路上,公交車在高架上緩慢挪動。
車廂裏擠滿了下班的人,汗味、飯菜味、香水味混在一起。
有人打着瞌睡,有人刷短視頻,有人低聲抱怨加班。
窗外,江城的燈一點一點亮起來。
橋下的江水,黑成一片。
在普通人的視線裏,那不過是一條看不見底的水。
在他的感知裏——
那裏面藏着無數支流,無數條線。
每一條,都連着某個你叫得出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地方。
他說不上來是哪一刻,心裏忽然多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不是“掌控一切”的膨脹。
而是——
他終於知道,自己該站在哪兒。
公交車晃了一下,駛下高架。
醫院的輪廓出現在前方。
樓外那層安寧之印仍舊安靜地罩着,水廠那邊的防線在遠處支撐着,醫院內部那道“安靜的水”在和它輕輕對話。
深海暫時退去。
王城安靜潛伏。
而江城這座城,在一片看似平常的喧鬧下,暗流涌動。
陸湛下車,抬頭看了一眼那一層層病房。
“2天。”
他在心裏說。
“先熬過去。”
“後面——再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