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雜物間內，灰霧翻涌，樓梯深處傳來的嘈雜噪音如同背景音般持續壓迫着所有人的神經。維修工抱着那三縷微弱的銀色“滴答”光絲，齒輪眼睛呆滯地望着林恩，仿佛在等待一個奇跡。

而由霧氣構成的白色微笑面具，則懸浮在樓梯口上方，以一種饒有興味的姿態“注視”着林恩。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比之前的噪音攻擊更令人心悸——那是屬於更高維存在的審視。

月鈴的手心微微出汗，指節因緊握“收音機”而發白。陳青的刀橫在身前，身體緊繃如弓，隨時準備應對最壞的情況。他們都不知道林恩所謂的“方法”究竟是什麼，只能選擇相信這個一路上展現出驚人洞察力和冷靜判斷力的臨時隊長。

林恩深吸一口混雜着機油、灰塵和灰霧空靈氣息的空氣，強迫自己忽略左眼的空洞感和意識深處的刺痛。他看向迷霧信使，右眼的目光平靜而篤定，仿佛胸有成竹。

“信使閣下，”他緩緩開口，聲音在嘈雜背景中卻異常清晰，“要理解我的方法，我們需要先明確幾個前提。”

“第一，這個副本的核心，那個‘大齒輪’，並非自然造物，也非普通怪物。它是一個古老的、用於‘穩定某種狀態’——即‘靜謐’——的‘規則錨點’或‘機械裝置’。它現在失控、故障，發出‘噪音’，是因爲維持其運行的‘關鍵指令’或‘能量源’——也就是被拆分的‘滴答’聲所代表的‘規律靜謐’概念——被剝離、藏匿了。”

他看向維修工：“維修工先生本能地知道需要找回‘滴答’，就是因爲它才是讓‘大齒輪’正常運轉、停止噪音的‘油’。”

迷霧信使的面具微微偏轉，不置可否：“有趣的前提。繼續。”

“第二，”林恩繼續道，“‘機械’與‘迷霧’兩種力量在此地的博弈，本質上是兩種不同‘修復’或‘利用’方式的沖突。‘機械’側（可能源於某個追求秩序的存在）試圖用自身邏輯強行接管和‘修理’這個故障裝置，但方法粗暴，反而加劇了紊亂。而您，信使閣下，代表的‘迷霧’側，則采取了更……靈活的策略。”他頓了頓，“您沒有嚐試直接修復，而是將故障中最有價值的部分——那些還能穩定運轉的‘規律碎片’——暫時‘保管’起來，等待更合適的時機或買家。”

這番話，既點明了迷霧信使行爲的本質（趁火打劫），又將其包裝成了一種“靈活策略”，給足了面子。白色面具後的霧氣似乎流動得更順暢了一些。

“那麼，你的‘方法’，是要調和這兩種沖突？還是另辟蹊徑？”信使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創造一個新的‘平衡點’。”林恩斬釘截鐵地說，“一個讓‘機械’停止無效的噪音制造，讓‘靜謐’重新穩定產出，也讓‘信息’的流通產生持續價值的……‘三方共贏’模式。”

他指向維修工手中的銀色光絲：“核心，就在於這三縷‘滴答’。它們不僅僅是‘油’，更是‘鑰匙’，是重新啓動並校準‘大齒輪’底層‘靜謐協議’的指令片段。但僅僅將它們還回去，讓維修工強行‘上油’，只是飲鴆止渴。‘大齒輪’的故障是系統性的，它的‘指令集’可能早已殘缺或沖突，單純的‘滴答’能量注入，可能會像上次一樣，暫時安靜片刻，然後引發更劇烈的崩潰。”

維修工聞言，身體一顫，齒輪眼睛的紅光急促閃爍，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所以，你的方案是？”信使追問。

“我們需要‘解碼’和‘重編’。”林恩看向月鈴，“月鈴的能力，可以聆聽‘信息回響’。她不僅能聽到‘滴答’聲，理論上，如果條件合適，她也能嚐試聆聽‘大齒輪’內部更深層的‘故障代碼’和‘原始指令回響’。結合這三縷‘滴答’作爲引子和校準參照，我們或許能拼湊出更完整的‘靜謐協議’，甚至……發現其底層設計邏輯中，可能存在的‘擴展接口’或‘冗餘模塊’。”

月鈴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林恩的部分意圖。她補充道：“是的，如果‘大齒輪’真的是一個設計精密的規則裝置，它內部的信息結構很可能具有層次性和容錯性。找到它的‘日志區’或‘調試接口’，哪怕只是讀取部分錯誤代碼，也能讓我們更精確地定位問題，而不是蠻幹。”

“解碼之後呢？”陳青忍不住問，眉頭緊鎖，“就算知道哪裏壞了，我們怎麼修？我們又不是機械師。”他看向林恩，又瞥了一眼樓梯深處那巨大的齒輪虛影，意思很明顯——面對這種明顯超出常規的“機械造物”，他們的武力與智慧似乎都碰到了天花板。

“這就是‘重編’的部分，也是信使閣下可能感興趣的地方。”林恩將話題引回迷霧信使，“我們不需要完全修復到原始狀態——那可能不現實，也可能不符合各方利益。我們可以嚐試進行‘有限修復’和‘功能定向’。”

他組織着語言，將自己的構想緩緩道出：“假設我們能通過月鈴的聆聽和‘滴答’鑰匙的引導，暫時穩定‘大齒輪’的核心，抑制其噪音的無限擴散。然後，我們不是試圖恢復它原本那個可能已經不適應現狀的、寬泛的‘靜謐’狀態，而是利用其規則錨點的特性，結合當前副本中實際存在的‘信息污染’（包括機械噪音和迷霧的低語），重新定義一個更狹窄、更可控、也更有‘價值’的新‘規則輸出’。”

他看向信使，拋出誘餌：“比如，我們可以嚐試將‘大齒輪’的輸出，從‘壓制一切噪音的靜謐’，調整爲‘篩選並格式化特定頻譜信息流’。讓它變成一個……巨大的、被穩定的‘信息篩’或‘初級處理器’。它將不再是無差別地制造寂靜，而是吸收副本中逸散的、混亂的‘噪音’和‘低語’（這些對您來說或許是原材料或幹擾），經過其固有規則的初步梳理和格式化，產出一種相對穩定、結構化的‘規則信息流’或‘概念碎片’。”

“這種‘產品’，對於研究規則運行、神性污染交互、甚至進行某些特定儀式或構造來說，價值如何？”林恩目光灼灼地看着白色面具，“遠比三縷孤立的‘滴答’，或者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故障垃圾場要有價值得多。而且，它是可持續的。只要‘大齒輪’保持這種受控的穩定狀態，它就能持續‘生產’。”

迷霧信使沉默了。周圍的灰霧不再隨意翻滾，而是以一種更凝滯、仿佛在沉思的方式緩緩流動。白色面具上的笑容依舊，但那笑意深處，似乎多了一絲真正的計算和考量。

林恩的提議，本質上是在提議將“靜謐花園”從一個“污染廢棄地”，改造爲一個“受控的資源生產點”。而他爲迷霧信使描繪的角色，是從一個“小偷”或“投機者”，轉變爲這個“生產點”的“原材料供應商”和“產品優先獲取者/經銷商”。長期、穩定的份額，確實比一錘子買賣更具吸引力，尤其是當這個“生產點”的產品具有獨特價值時。

“很宏偉的設想，分析師先生。”信使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中的輕佻減少，多了幾分審慎，“但其中不確定因素太多。首先，你們如何保證能‘暫時穩定’大齒輪？維修工拿着‘滴答’都做不到。其次，所謂的‘解碼’和‘重編’，需要深入到規則層面，你們的技術和能力是否足夠？最後，即便一切順利，產出的‘產品’是否真的具有你所說的價值？我又如何確保我的‘份額’？”

面對質疑，林恩不慌不忙：“第一，穩定需要嚐試。我們有維修工和‘滴答’，有月鈴的聆聽可以嚐試規避最危險的錯誤路徑，還有陳青應對可能出現的物理層面暴走。風險固然有，但比起大齒輪徹底崩潰、副本湮滅、一切化爲烏有，值得一試。您‘保管’這些‘滴答’，不也是因爲看到了它們的價值，不甘心它們隨副本一同消失嗎？”

“第二，解碼和重編，我們或許無法做到完美，但可以設定有限目標。我們不追求完全修復或徹底改造，只求建立一個新的、脆弱的‘平衡態’。哪怕只能讓大齒輪輸出一種最簡單的、過濾掉最狂暴噪音後的‘背景信息白噪’，也是一種有價值的‘產品’，可以作爲更復雜信息處理的基底。月鈴的能力可以協助驗證輸出的‘質量’。”

“第三，關於價值和份額。”林恩攤手，“這需要信任和契約。我們可以在此地，以此副本的規則爲見證，達成一份初步的‘三方協議’：我們協助建立穩定生產；維修工（或其代表的大齒輪）獲得持續運行和‘治療’；您獲得優先獲取和銷售產出品的權利，並承諾在一定時間內，不以破壞此平衡的方式攫取利益。具體的分成比例和保障機制，可以細化。時鍾塔或許也會對此感興趣，成爲額外的監督方或合作方，增加協議的可靠性。”

他給出的不是一份完美的計劃書，而是一個充滿風險但也充滿誘惑的可能性框架。他將迷霧信使拉入了這個框架，使其從一個破壞性的外部變量，變成了一個潛在的合作者與利益攸關方。

維修工似乎聽懂了部分，抱着“滴答”光絲，看看林恩，又看看信使，發出意義不明的“咔咔”聲，既有期待，也有不安。

月鈴和陳青則全神貫注，準備隨時應對突發狀況。林恩的這番言論，無異於走鋼絲，一旦信使覺得被愚弄或風險收益不符，翻臉就在頃刻之間。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

然後，迷霧信使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霧氣緩緩收斂，白色面具變得更加清晰。

“有趣的博弈，分析師先生。你成功地將一個‘索取’的僵局，變成了一個‘共建’的棋局。”信使的聲音帶着一絲欣賞，“雖然風險重重，可行性存疑，但……這份膽識和眼光，確實值得一個機會。”

祂話鋒一轉：“不過，空口無憑。我需要看到一些‘誠意’和‘能力’的展示。你們不是要‘解碼’嗎？不是需要靠近‘大齒輪’嗎？”

信使的身形微微散開，又凝聚，讓開了通往樓梯深處更多的空間，但灰霧依然封鎖着大部分去路。

“帶着你們的‘鑰匙’和‘聽衆’，下去吧。去面對那個噪音的源頭。讓我看看，你們如何‘暫時穩定’它，月鈴小姐又能‘聽’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信使的白色面具似乎在笑，“如果你們能在下面，初步證明你們的思路有實現的可能，那麼，我不介意坐下來，談談這份‘三方協議’的細節。”

“但如果……”霧氣陡然變得森寒，“你們只是在拖延，或者下去後引發了更大的災難，讓我寶貴的‘原材料’（指那些噪音和低語）和潛在的‘生產設備’（指大齒輪）受到不可逆的損害……”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那股冰冷的威脅之意，讓陳青的刀鋒嗡鳴輕顫。

林恩知道，這是信使給出的考驗，也是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