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王三進靠在醫院陪護椅上，用加密平板點開了天師府藏經閣的虛擬接口。這是他第一次登錄，界面比想象中古樸得多——壓根沒有現代數據庫那種冷冰冰的搜索欄，直接呈現出一間無邊無際的虛擬藏書樓全景。
木架頂天立地，上面堆得滿滿當當：竹簡、帛書、泛黃的紙本，甚至還有帶着泥土痕跡的甲骨和溫潤的玉版，空氣中仿佛飄着一股淡淡的、舊書混着檀香的味道。
一個蒼老的男聲突然響起，像是從古籍堆裏鑽出來的：“訪客王三進，權限：一層，限時七日。可閱覽所有非機密典籍，最多借三冊，借閱期三十天。查詢方式：意念聚焦。”
意念聚焦？王三進試了試，在心裏默念“龍虎山禁地”。下一秒，眼前的書架開始自動移動、重組，譁啦啦一陣響，最終在他面前拼出一面專屬書牆。牆頂標籤顯示：禁地相關典籍共一千四百七十三冊，六成是歷史沿革，三成講封印陣法，剩下一成是禁忌事項。
沒時間逐本翻，他直接調目錄，篩選關鍵詞：“思過崖”“徐隱”“玄陰體”“永生教”。篩完一看，就剩十九冊。
第一本是明代的《龍虎山地理志·禁地卷》，關於思過崖的記載很簡略：“本山北麓有深谷，名思過崖，古爲門人靜思之所。然谷中常聞異響，夜現磷火，故設封印，非掌教特許不得入。”
第二本《近世異聞錄·民國篇》就詳細多了。裏面有一節標題是“徐氏醫者入山求道”，寫着徐隱在他爹病逝後，確實上過龍虎山，想求當時的天師給個治玄陰體的法子。結果天師說他“心術不正，執念太深”，核心秘法不肯傳，只給了些基礎調理的方子。徐隱在山下跪了三天三夜，沒等到結果，氣沖沖地走了。
真正的關鍵在第三本——一本沒標題的皮質筆記本，借閱記錄顯示上一次有人看還是五十年前。王三進點開，裏面是潦草的手寫日記，作者署名“守崖人”。
“民國十四年六月初七，徐隱夜闖思過崖。吾奉命攔截，交手之下，驚覺其法術詭異，非正非邪，竟能引動崖下封印共鳴。吾險勝，徐隱重傷遁走，遺落一物——半塊陰陽魚玉佩。”
日記後面附了張玉佩草圖：就是普通的太極圖案，但陰魚眼睛的位置，嵌着一顆極小的黑色晶石。王三進把圖像放大，心髒猛地一沉——那晶石的微觀結構，跟張小可體內的能量晶體，九成相似。
“玉佩殘留濃烈陰氣，疑爲玄陰體精血所凝。吾將其封入崖下‘鎮魔井’，以絕後患。然近日井中時有異動，似有物欲破封而出。上報掌教，掌教言：‘此物關聯大因果，非其時不可動。’”
後面幾十頁全是空白，直到最後一頁，日期是三個月前：
“封印鬆動加劇。昨夜子時，井中傳出女子啼哭聲，持續一刻。檢測能量波動，頻率156.7赫茲——此乃永生教標志頻率。徐隱已死百年，何來此頻？除非……其傳承未絕，且已找到法子遠程激活封印之物。大禍將至。”
三個月前。正好是張小可確診的時間。
一股寒意順着脊椎爬上來。這絕對不是巧合。永生教在激活徐隱留下的後手，而張小可的玄陰體質，說不定就是他們需要的“鑰匙”之一。
王三進趕緊查“鎮魔井”。資料顯示，這是龍虎山三大禁制之一，宋朝建的，本來是用來封印某個“域外天魔”殘軀的。井深得不見底，裏面有九重封印，每一重都得滿足特定條件才能開，或者加固。
把陰陽魚玉佩扔進鎮魔井，等於把鑰匙丟進了最結實的保險箱。可現在，有人想從外面把這保險箱撬開。
退出藏經閣時，平板突然彈出系統提示：“檢測到你查詢內容涉及‘甲級機密’，部分信息已屏蔽。你的查詢記錄已上報戒律堂。”
戒律堂——天師府的內部監察機構。這一下，等於把自己的行蹤明明白白擺到了某些人面前。
第二天上午，蘇晴又來病房了。這次沒帶文件夾，手裏提了個精致的小竹籃，笑容比平時更溫和。
“張小姐，聽說你這兩天在練些傳統的呼吸療法？”她把竹籃放在床頭櫃上，打開來，裏面是幾個繡着小花的香囊，“這是我自己配的安神香，加了薰衣草、檀香，還有一點點艾草，能幫着放鬆。你可以放枕頭邊。”
張小可伸手去接，指尖剛碰到香囊，體內的自主防護場就下意識地收縮了——這裏面有東西。
不是毒藥，比毒藥更隱蔽：極微量的能量晶體粉末，跟她體內的晶體同源，但經過了特殊處理，像個“信標”，能放大外部對她的感應精度。
“謝謝蘇醫生，您太細心了。”張小可不動聲色地把香囊放在床頭櫃角落，離枕頭遠遠的。
蘇晴在床邊坐下，目光看似隨意地掃了圈病房，像是閒聊似的問：“王先生今天不在？”
“他有些工作要處理。”張小可按事先跟王三進對好的話說，“下午就回來。”
“這樣啊……”蘇晴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語氣裏帶着點“關切”，“張小姐，有件事我得私下提醒你。我注意到你的治療方案裏，最近加了些……不太正統的東西。作爲你的心理醫生，我得說句實話——有些民間療法說不準藏着未知風險，尤其是扯到‘能量’‘氣場’這些玄乎乎的概念時。”
她在試探，想看看自己會不會爲那些非正統的治療方案辯解，從而套出更多關於徐隱方案的信息。
張小可早有準備，順着她的話說：“蘇醫生您說得對，我也怕不安全。所以我就只練些最基礎的呼吸，主要是爲了睡個好覺。至於藥膳那些，我都等林醫生確認安全了才敢試。”
滴水不漏的回答，沒給她任何追問的機會。
但蘇晴沒放棄。她從口袋裏掏出個小巧的金屬儀器，看着像電子體溫計：“既然你在練呼吸，正好我帶了個新的生物反饋儀，能監測呼吸節奏和心率變化。要不要試試？數據能幫你調整練習方法，更有效些。”
這儀器看着是真的生物反饋儀，但王三進昨晚特意警告過她：永生教很可能在醫療設備裏裝後門，不光能讀她的生理數據，甚至能反向注入控制信號。
“不了，謝謝蘇醫生。”張小可微微搖頭，語氣帶着點疲憊，“我今天有點累，想歇會兒，改天再說吧。”
蘇晴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冷光，但臉上的笑容沒斷：“也好，那你好好休息，不打擾你了。”
她起身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頭，似笑非笑地問：“對了，王先生最近是不是在準備什麼重要考試？我看他前兩天來的時候，好像挺忙的，臉色也有點沉。”
“是工作上的晉升考試。”張小可按原計劃回答。
“哦，是工作啊……”蘇晴拖長了語調，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推門走了。
她剛走，張小可就立馬給王三進發消息：“蘇晴來了，帶了加了晶體粉末的香囊，還想讓我用生物反饋儀。最後特意問了你是不是在準備‘考試’。”
王三進的回復來得很快：“她在確認我是不是要去參加羅天大醮，永生教肯定知道天師府選拔的時間表。我今晚提前回來，計劃得調整一下。”
需要調整的不只是防備。下午林玥發來最新檢測結果：張小可體內最大的那個晶體，突然進入了“預激活”狀態——不生長了，但內部能量開始有規律地脈動，像在等某個信號。
“信號源大概率在龍虎山。”林玥在消息裏分析，“晶體應該是和那邊某個遠距離能量源產生了共振。按這個脈動頻率算，完全激活的時間，大概在六到七天之間。”
正好是復試那幾天。
下午三點，陳明突然來了——沒打電話提前說，直接找到醫院。他穿的便裝，臉色卻比平時嚴肅得多。
“王三進，借一步說話。”他把王三進拉到樓梯間，確認周圍沒人，才壓低聲音開口，“兩件事，都是要緊事。第一，戒律堂注意到你查藏經閣的記錄了。他們讓我轉告你：龍虎山禁地的事，不是你一個外門弟子該碰的。復試期間要是敢往思過崖那邊湊，直接取消資格，逐出天師府。”
“第二件呢？”王三進皺着眉問。
“第二件更麻煩。”陳明的聲音又低了些，“我們監聽到了永生教的加密通訊片段。裏面提到‘鑰匙已經就位’‘七日後龍虎山集結’。還有一句更具體的：‘考生中已有我們的人，任務是找機會制造混亂，引開守衛。’”
“考生名單你們有吧？能不能篩出來？”
“有名單，但沒轍。”陳明搖了搖頭，語氣無奈，“永生教的潛伏技術太邪門，不主動暴露的話，常規檢測根本查不出來。而且……這次復試的考生裏，有幾個是傳統修真世家的子弟，他們本來就跟天師府不對付，互相看不順眼。真要挨個排查，很容易引發矛盾，反而麻煩。”
修真世家子弟。王三進想起張清雲提過，這些世家把天師府當成“官方走狗”，抵觸得很。要是這些人裏混了永生教的潛伏者，確實更難分辨。
“張清雲師兄讓我再跟你說一句。”陳明補充道，“你的首要任務是完成復試，爭取進內門。只有拿到更高的權限和資源，才能真正護住你想護的人。至於永生教和禁地的事，天師府會處理，你別瞎摻和。”
“會處理？”王三進盯着他，語氣裏帶着點嘲諷，“三個月前封印就鬆動了，到現在沒動靜；永生教在城裏擺實驗裝置，也沒見你們清幹淨。這就是你們說的‘會處理’？”
陳明沉默了幾秒，最後苦笑着嘆了口氣：“天師府也不是鐵板一塊。內部有派系鬥爭，有資源爭奪，還有……理念分歧。有些人覺得，永生教的技術雖然邪門，但裏面藏着對靈氣本質的新理解，值得‘觀察’，甚至‘借鑑’。這種聲音在高層還不少。”
王三進懂了。利益糾葛，自古以來都是最能腐蝕原則的東西。天師府裏有人想利用永生教的技術，永生教又想借天師府的資源做事，兩邊在暗地裏約摸着還在博弈。而他和張小可，不過是這場博弈裏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我知道了。”王三進點了點頭，“謝了，提醒我這些。”
陳明走後，王三進站在樓梯間的窗邊，看着樓下院子裏曬太陽的病人。陽光挺好，暖融融的，但他心裏卻一片冰涼。
六天後去龍虎山，不光要應對復試，還要防永生教的潛伏者；張小可體內的晶體會在那時候激活；天師府內部還有人可能在背後捅刀子。
他必須把所有準備都做足，不能有一點疏漏。
晚上九點，病房裏只剩下王三進和張小可。陳芳和林玥都走了，病房的防護陣法全開，確保不會被監聽。
張小可半靠在床頭，手裏拿着徐隱手稿的復印件，已經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燈光落在她臉上，臉色比之前好了些，但眉宇間還是藏着點憂慮。
“三進。”她輕聲開口，聲音有點發澀，“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體內的晶體真的跟龍虎山的封印有關，那我是不是本身就是個威脅？”
王三進走過去，握住她的手，指尖傳來微涼的溫度：“你不是威脅。你是被卷進來的，是無辜的。”
“可要是我的體質會被人利用，去打開不該打開的東西呢？”張小可抬眼看他，眼裏滿是糾結，“徐隱的傳承要是落到永生教手裏，肯定會害更多人。而我……說不定就是他們計劃裏最關鍵的一環。”
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我想好了。六天後你去龍虎山，我不在這裏等。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王三進立馬反對，“那裏太危險了，而且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在好轉。”張小可打斷他，語氣很堅定，“陳姐說，按徐隱的方案練下來，我現在已經能短時間走路了。更重要的是，要是晶體真的會在龍虎山激活，我在那裏反而更安全——至少你在我身邊。要是留在這裏，蘇晴隨時可能動手，我怕……”
後面的話她沒說，但王三進懂了。他要是去龍虎山待七天，這七天裏張小可一個人在醫院，面對蘇晴和背後的永生教，風險確實比跟着他去更大。
“可復試不允許帶家屬。”他還在猶豫。
“我不用進考場。”張小可趕緊說，“龍虎山是天師府本山，山下肯定有接待處和家屬區。我可以住在那裏，讓陳姐陪着我。要是晶體真的激活了，你在山上也能感應到，能及時下來處理。而且……”
她頓了頓，眼神裏多了點期待：“而且我覺得，徐隱把傳承藏在龍虎山，說不定不只是爲了隱蔽。也許那裏的環境有特殊之處，能幫着玄陰體轉化。我想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徹底解決的辦法。”
這話戳中了王三進的心思。徐隱的手稿裏確實提過，“地脈靈氣”對玄陰體的轉化很重要。龍虎山作爲道教祖庭，地脈靈氣肯定比其他地方充沛，說不定真的對張小可有幫助。
他沉默了很久，心裏反復權衡利弊，最後點了點頭：“我得跟張清雲請示。要是他同意，而且能安排足夠的保護，我們就一起去。”
消息發出去後，張清雲過了半小時才回復，消息很長：
“原則上同意。理由有三：1. 張小可留在醫院的風險已大於收益；2. 龍虎山有‘養氣閣’，專爲體質特殊者準備，環境對她有益；3. 若晶體真與封印相關，在山上更方便研究處理。”
“但有三個嚴格條件：1. 她必須全程在陳芳監護下，不得離開指定區域；2. 你需專心復試，不得因她分心；3. 遇緊急情況，必須服從天師府統一指揮。”
“另外，有個緊急情況：永生教可能已察覺你們的計劃。今夜醫院外圍發現不明能量偵查痕跡。建議明早就出發，提前進山，打亂對方部署。”
明早出發？比原計劃提前了五天。
王三進看向張小可：“明早走，能行麼？”
“能行。”她沒有絲毫猶豫，眼裏反而多了點釋然，“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早一點準備，也能更安心。”
夜深了。王三進在陪護椅上坐着假寐，腦子裏卻亂得很，根本睡不着。他把所有線索在心裏過了一遍：
龍虎山、思過崖、鎮魔井、陰陽魚玉佩、徐隱墓、玄陰體、永生教、潛伏者、天師府內部派系……
這些碎片好像能拼出一張完整的圖，但總覺得少了最關鍵的幾塊，怎麼都湊不起來。
凌晨兩點，平板突然震動了一下，是吳明顧問發來的緊急消息：
“剛完成晶體樣本的深度分析，發現個可怕的事實：晶體裏不只是封裝了能量，還有‘意識碎片’。這些碎片來自好幾個不同的玄陰體個體，是被強行抽出來封存進去的。它們像囚徒一樣困在晶體裏，等着被‘釋放’。”
“更糟的是，張小可體內最大的那個晶體，裏面封存的意識碎片強度最高，還有明顯的‘主導性’。要是晶體完全激活，這些外來意識很可能會嚐試‘覆蓋’或者‘融合’她的本我。那比死還可怕。”
“必須在龍虎山找到解決辦法。那裏是徐隱最終頓悟的地方，他肯定留下了後手。”
意識覆蓋。王三進的心沉到了谷底。永生教想要的不只是玄陰體的能量，還要奪取“存在”本身。
他轉頭看向病床上熟睡的張小可，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臉上，安靜又脆弱。
他輕輕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在心裏默默立誓：
不管龍虎山藏着什麼秘密，不管永生教有什麼陰謀，不管天師府內部有多少算計。
他都會保護好她。
不是把她當成需要照顧的病人，而是當成生命裏最重要的另一半。
窗外的城市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零星的燈光還亮着。遠方的龍虎山，在夜色裏若隱若現，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六個小時後，他們就要出發了。
那會是一條通往真相的路，也會是一條鋪滿危險的路。
但這一次，他們會並肩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