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五十，王三進站在醫院天台的門口。昨晚下過小雨，水泥地面還留着一塊塊水漬，風一吹，初秋的涼意順着衣領往脖子裏鑽。
他提前十分鍾到的，這是多年職場養出的習慣。可張清雲已經在了——背對着門，站在天台邊緣的護欄前，深藍色的道袍被晨風掀得輕輕晃。旁邊地上放着個黑色手提箱，不是之前見過的培訓物資箱，看着更厚重，還帶了密碼鎖。
“來得正好。”張清雲沒回頭，直接開口，“先看看這個。”
他抬起右手，食指在半空虛點了幾下。指尖慢慢泛起淡金色的光暈，光暈越擴越大，變成一片薄薄的光幕，上面開始浮現出圖像——不是投影儀投的那種，更像直接在空氣裏“畫”出來的全息影像。
王三進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影像裏是個實驗室，白牆、不鏽鋼操作台，還有一堆看着就復雜的儀器。但操作台上擺的不是試管燒杯，全是些老物件：銅鏡、玉璧、骨片、龜甲。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在忙，可白大褂胸前繡着太極圖案，看着格外違和。
“這是天師府下設的‘特殊體質研究中心’。”張清雲的聲音很平靜，“1998年成立的，最開始是研究靈氣復蘇對先天異能者的影響。這二十五年下來，我們收容、保護，也研究了四百七十三例特殊體質的人，建了目前全球最全的體質數據庫。”
影像一閃，變成了一個復雜的分類樹狀圖：
能量親和類（玄陰體、純陽體、五行偏勝體等）
感官異變類（天眼、他心通、預知夢等）
體質特異類（金剛身、百毒不侵、自愈強化等）
信息交互類（通靈、御物、言靈等）
張小可的“玄陰體”被標在能量親和類的最頂端，旁邊還畫了個紅色的星標。
“星標是什麼意思？”王三進趕緊問。
“意思是這種體質在特定條件下，可能發生‘相位躍遷’。”張清雲這才轉過身，表情嚴肅得很，“通俗點說，玄陰體不是固定的‘病’，是動態的‘能量狀態’。它有兩條演化路——”
影像又變了，直接分成兩條岔路：
路徑A（良性）：陰性能量慢慢被轉化吸收，體質者會變成對能量特別敏感的操控者，不管是陰性法術、信息感知，還是精神層面的東西，都有天生優勢。歷史上不少頂尖的占卜師、通靈者，還有陰屬性的修士，都是走的這條路。
路徑B（惡性）：陰性能量越堆越多，最後失控，導致‘陰極化’。體質者會慢慢耗光生命力，要麼變成某種……能量態的‘陰靈’，要麼直接被高強度的陰性能量沖得灰飛煙滅。醫學上診斷的‘九陰絕脈’，就是惡性路徑的中期症狀。
王三進喉結滾了滾，嗓子幹得發緊：“小可現在……”
“在臨界點上。”張清雲揮手把影像散了，“她的檢查指標之所以矛盾，有的好有的壞，就是因爲體質在兩條路之間晃悠。你輸入的功德，相當於在B路上踩了腳刹車，給了她轉去A路的時間和能量。但光‘刹車’不夠，她得有一套完整的‘轉向系統’。”
他彎腰從手提箱裏拿出一份文件，遞到王三進手裏。封面上寫着“玄陰體幹預方案（第七修訂版）”，下面還印着紅色的“機密”二字。
“這是天師府二十五年的研究成果。”張清雲說，“裏面有十七種驗證過的幹預辦法，從能量調諧、吃藥輔助、陣法溫養，到意識訓練都有。但沒有一種能保證百分百成。而且所有方案都有個共同前提——”
他頓了頓，眼睛直直盯着王三進：“得體質者自己有強烈的求生欲，還得主動配合。玄陰體的轉化，本質上是意識重新定義能量。要是她打心底裏想放棄，再大的外力都救不了。”
王三進翻開文件，裏面是嚴謹的學術論文格式，研究背景、實驗設計、數據分析、結論討論，一應俱全。可內容完全超出了常規醫學的範疇：
實驗組3：五名玄陰體患者，在“月華陣”裏連續溫養49夜，還得練“太陰凝神訣”。結果：兩人成功轉去良性路徑，一人沒變化，兩人惡化了。
實驗組7：吃“陰陽調和丹”，裏面有百年靈芝、月露、辰砂這些東西，再配合每天卯時、酉時的靈氣引導。結果：成功率37%，但副作用會短期記不住事，還會對能量過敏。
實驗組12：用“意識重塑療法”，通過深層催眠幫患者重建自我認知，切斷和“陰性能量”的綁定。結果：成功率最高，有58%，但風險也最大，有兩例出現了人格解體。
每一頁都附了詳細的數據圖表，還有受試者的日記摘錄。王三進翻到一段，心髒猛地一緊：
“受試者編號C-09，女性，31歲：第三天夜裏，我突然能看見房間裏所有的‘影子’。它們跟我說，跟它們走就不疼了。李醫師說這是陰性能量具象化的幻覺，可我分不清楚……它們看着太真實了。”
這和張小可昨晚的經歷，簡直一模一樣。
“永生教也在研究特殊體質。”張清雲的聲音把王三進的思緒拉了回來，“但他們的目的不一樣。我們是想幫體質者活下去，還能掌控自己的能力；他們是想……提取，然後利用。”
他又調出一段影像，是模糊的監控畫面，看着像個地下設施。畫面中間有個圓柱形的玻璃容器，裏面懸浮着一個半透明的人形光影。容器外面接了一堆復雜的管線，管線另一頭連着台不停閃爍的儀器。
“這是我們三年前從永生教一個廢棄實驗室弄來的資料。”張清雲的聲音冷了下來，“他們在試着把特殊體質者的‘能量特征’剝出來，做成能移植的‘能力模塊’。玄陰體是他們最感興趣的幾種源體之一，因爲這種體質天生能對接‘信息維度’和‘靈體層面’，理論上能用來造強大的偵察單位，或者信息竊取工具。”
王三進攥緊了拳頭，指節都泛白了：“所以他們不是在‘治療’，也不是在‘研究’，是在……”
“開采。”張清雲吐出兩個字，殘酷又精準，“就像采礦一樣。體質者是礦藏，能力是礦石。而他們的終極目標——”他指向文件最後一頁的概念圖，“是建一支‘人工異能者’軍隊，或者實現他們說的‘意識永生’。”
概念圖上畫着個大腦，周圍連了無數條能量線路，旁邊寫着：“通過高頻能量灌注和意識重構，讓普通人獲得可控的超能力，同時把源體意識上傳到集體網絡，實現‘不朽’。”
瘋了。但更可怕的是，這種瘋狂居然有一套扭曲的邏輯在支撐。
“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些？”王三進問。
“因爲你需要知道全貌。”張清雲合上手提箱，“之前你的任務只是‘救老婆’，現在不一樣了，你要做的是‘從好幾方勢力手裏，保護並治愈一個高價值的特殊體質者’。這需要你做更復雜的決定，扛更重的責任。”
他頓了頓，語氣稍微緩和了點：“更重要的是，張小可本人有權知道。她不是一件需要處理的‘東西’，她是這場博弈的中心。最後選哪條路，得她自己定。”
上午十一點，王三進回到病房。張小可剛做完上午的檢查，半靠在床上看手機。林玥醫生站在床邊，手裏拿着最新的化驗單。
“好消息。”林玥把化驗單遞給王三進，“白細胞計數到2.9了，血小板回升到85，肝功能指標也在往好走。照這個趨勢，要是下周骨髓穿刺結果沒問題，就能考慮轉出ICU，去普通病房了。”
普通病房。這四個字讓王三進心裏咯噔一下。意味着更多自由，可也意味着更少的物理防護——ICU進出管得嚴，普通病房誰都能來探視。
張小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嗎？”
“前提是狀態能穩住。”林玥補充了一句，眼神掃過張小可，“還有，你最近有沒有……特別的感覺？比如看到、聽到別人看不到、聽不到的東西？”
張小可和王三進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有時候會做很真實的夢。”張小可想了想，謹慎地回答，“但醒了就忘了。”
林玥點點頭，在病歷本上記了幾筆：“意識層面越來越活躍，這是好事。但要是有任何不舒服，不管什麼時候，都得第一時間告訴我。神經系統恢復，最忌諱大意。”
林玥走後，病房裏安靜了下來。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白色的床單上投下一大片明亮的光斑。
“三進。”張小可輕輕叫了他一聲，“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王三進在她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他想起張清雲的話——她有權知道。
接下來的二十分鍾，王三進盡量用平實、好懂的話，把天台上聽到的都告訴了她。永生教實驗室那些嚇人的畫面他沒說，重點講了她體質的本質、兩條演化路徑，還有天師府的幹預方案。他把那份機密文件的目錄給她看了，但沒讓她看具體內容——那些副作用和風險，他得先過濾一遍，再慢慢跟她說。
張小可安安靜靜地聽着，手指偶爾會輕輕顫抖，但眼神一直很專注。等王三進說完，她沉默了好久，久到王三進都開始擔心了。
“所以……”她終於開口，聲音有點輕，“我不是‘生病’，是‘特殊’？”
“是生病，但也特殊。”王三進糾正她，“就像有的人天生對音樂敏感，有的人天生會數學。你的體質讓你對某種能量特別敏感，只是現在這種敏感失控了，變成了病。我們要做的不是‘治好’它，是‘馴服’它。”
“像馴服一匹小野馬？”張小可問。
“對，就像那樣。”王三進笑了笑。
張小可轉頭看向窗外，陽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鍍上一層暖暖的光。“那條好的路……要是走通了，我會變成什麼樣？”
“張清雲說，歷史上成功的玄陰體，有的成了頂尖的鑑寶師，能感覺到老物件上留着的信息；有的當了心理諮詢師，能一下子察覺到別人的情緒變化；還有的走了修行的路，在感知信息、探索夢境這些方面，有別人比不了的天賦。”王三進頓了頓，認真地看着她，“但最重要的是，你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做你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張小可重復了一遍，然後轉過頭，眼神變得很堅定，“我想活着。我想好起來。我想繼續做我的古籍校注，想跟你一起去吃火鍋，想周末去看電影，想……過普通人的日子。”
她的聲音很輕，可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牢牢釘進王三進的心裏。
“那我們就選這條路。”他握緊她的手，“天師府的方案，我們一起研究，挑最適合你的。永生教那邊的威脅，我來想辦法應對。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永遠別偷偷放棄。”王三進的聲音有點啞，“不管多難受，不管聽到什麼好聽的誘惑，都要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一起想辦法。你不是一個人。”
張小可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可她笑着點了點頭：“好。我們一起。”
下午兩點，加密平板突然震動了。不是張清雲的消息，是任務系統直接推送的加急通知：
“緊急任務：C+-007”
“地點：西城區老紡織廠改造區（在建‘文創園’）”
“現象：連續三起工人意外受傷，傷者都說‘被看不見的東西推了一把’。現場檢測到高強度‘地脈擾動’，疑似有人故意布的‘聚陰陣’殘留。建築方已經停工了，但擾動還在變強，估計48小時內可能引發區域性能量失衡。”
“特殊備注：這塊地三年前是永生教的外圍據點，去年被查封了。最近又監測到異常能量活動。”
“任務要求：1. 查清楚擾動的源頭；2. 判斷是不是永生教搞的鬼；3. 要是確認是人爲的，收集證據並試着反制。”
“團隊配置：王三進（調查員）、趙建國（顧問）、林玥（技術支持-自願加入）。”
“報酬：基礎調查費15000元，要是能解決危機，再追加30000元，加功德值+200。”
王三進的目光停在了“林玥（技術支持-自願加入）”這行字上。林醫生？她怎麼會……
平板又震了，這次是張清雲的私人消息：“林玥是我們的編外合作者，有基礎的能量感知能力，一直幫天師府處理跟醫學相關的異常事件。這次是她主動申請加入的，因爲受傷的工人都是她接診的。老趙會在現場跟你們匯合，他熟那片區域的老底子。”
“這是你第一次帶隊執行C+級任務。目標不只是解決問題，更要磨合團隊，建立協作模式。永生教很可能在那兒設了陷阱，千萬小心。”
帶隊。團隊協作。陷阱。
王三進覺得壓力一下子上來了，但更多的是緊迫感。要是這真的是永生教的動作，他們大概率是在測試新設備、新陣法，爲後續更大的行動做準備。而紡織廠區離醫院只有五公裏——太近了，近得讓人不安。
他回復確認接下任務，然後開始收拾東西：檢查所有的符紙和法器，更新平板上的分析程序，再把張清雲教過的幾種偵查、反制陣法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下午三點，他回到病房，跟張小可說要出去執行個“工作上的緊急任務”。他沒說細節，但張小可好像察覺到了什麼。
“危險嗎？”她拉着他的手問。
“有點風險，但不是我一個人，有經驗豐富的同伴一起。”王三進盡量說得輕鬆點，“而且這次報酬很高，夠你轉去普通病房後，住個單人間了。”
張小可把他的手攥得更緊了：“小心點。我等你回來。”
“一定。”
離開病房時，王三進在門口停了幾秒。他啓動了昨晚剛升級的“病房安防系統2.0”——這次加了張清雲給的幾個高級防護符文，理論上能擋住B級以下的能量滲透。系統界面上顯示着綠色的“運行中”，他才稍微放心了點。
可心裏的不安還是沒散。
永生教知道張小可在這兒。昨天偵察失敗，今天就在五公裏外搞事。這是巧合，還是調虎離山？
他給張清雲發了條消息：“任務期間，能不能安排一名天師府的正式成員在醫院附近待命？我怕他們趁我不在動手。”
三分鍾後，張清雲回復：“已經安排好了。陳明會帶兩個人在醫院外圍布控。專心做你的任務。”
王三進鬆了口氣，但那種不安感還是像根刺一樣扎在心裏。
下午四點，他背着裝備包走出醫院大門。秋天的太陽還挺亮，但風裏的涼意更重了。手機地圖上，紡織廠區域的標記點像只紅色的眼睛，安安靜靜地閃着。
趙建國發來消息：“我已經到紡織廠門口了。林醫生還有二十分鍾到。現場情況比報告裏說的糟，工人說今天中午開始，廠區裏有‘黑霧’飄出來。你自己過來的時候小心點。”
黑霧。能量具象化了。
王三進加快了腳步。
這不是一次普通的任務調查。
這是踏進對方預設戰場的一次試探。
他必須贏——不只是爲了完成任務，更是要跟永生教說清楚：
張小可有人守着。
這座城市，容不得他們胡來。
上了公交車，王三進閉上眼睛，在腦子裏推演各種可能的情況和應對辦法。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背包裏的銅錢，那溫熱的觸感讓他稍微鎮定了點。
五個小時後，等天黑下來，他就要在那片廢棄的廠房裏，面對不知道是什麼的威脅。
而此刻，醫院十二樓的病房裏，張小可看着窗外慢慢西斜的太陽，輕聲念叨：“要平安回來啊。”
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那裏，玄陰體自主防護的能量場，正以微不可察的頻率輕輕脈動着。
像一顆在黑暗裏悄悄跳動的心髒。
等待着，生長着，也準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