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凌晨四點,王三進在陪護椅上睜開眼。不是被什麼動靜驚醒的,是生物鍾在作祟。這是他在醫院連軸轉的第二十七天,身體早習慣了這種支離破碎的睡眠。
加密平板就擱在膝蓋上,屏幕亮着,顯示着一張密密麻麻的數據圖表。過去七天,他照着張清雲的要求,天天記着小可病房的能量讀數,還有她每天早上血常規的關鍵指標。數據量不算大,但已經能看出點門道了:
每天凌晨三點到四點,病房的“基礎靈氣濃度”會冒個短暫的峰值,比平時平均值高大概12%。
每次他把功德轉化成靈氣輸過去——他自己管這叫“定向能量輸送”——小可體內的“陰性能量殘餘”讀數,會在兩小時內掉3%-5%,之後又慢慢往回漲。
掉得最多的時候,正好跟白細胞計數那點微弱的提升(0.1-0.2×10⁹/L)能對上時間,大概滯後六個小時。
“相關性不等於因果性。”王三進在筆記本頁邊飛快寫下這句話,這是他做產品經理的職業本能。但趨勢是真的有:七天下來,小可的白細胞計數從2.0慢慢爬到了2.3,雖說還在危險區裏,但好歹是往好的方向走了。
更微妙的變化在小可自己身上。前天下午她清醒了一會兒,盯着窗外的陽光說:“今天的顏色……好像亮了點。”王三進當時沒往心裏去,以爲是藥物作用,要麼就是她自己安慰自己。可昨晚整理數據時才發現,小可說出那句話的時間,正好是病房靈氣讀數當天的第二個小高峰。
他把這些數據打包,通過加密通道發給了張清雲。啥分析結論都沒加——他想看看這位導師會怎麼解讀。
凌晨四點十七分,回復來了。不是文字,是張圖片:手繪的五行生克圖,可圖裏“金木水火土”五個字旁邊,都標着現代術語:
金:信息結構/規則約束
木:生長能量/生命活動
水:流動性/適應性
火:轉化效率/催化作用
土:穩定性/承載基礎
圖下面有行張清雲的批注:“你妻子體內能量狀態,現在是‘水’太盛,‘火’又不足。陰性能量本質就是高濃度的‘水’屬性殘餘,缺‘火’來轉化。你那功德靈氣偏‘木’,能間接幫着漲點‘火’勢,但轉化率太低。得找‘火’屬性的介質或者環境。”
王三進盯着這張圖看了五分鍾,然後打開個新文檔,把這些話“翻譯”成了自己熟悉的語言:
“問題定義:目標對象體內有沒代謝掉的高濃度陰性(水屬性)能量殘餘,導致生理機能受抑制。”
“當前方案:持續輸入功德靈氣(木屬性),靠五行相生(木生火),間接增強轉化能力(火屬性)。”
“效率瓶頸:間接轉化路徑太長,能量損耗大,邊際效應越來越明顯。”
“優化方向:找能直接補‘火’屬性,或者能提高‘火’屬性轉化效率的幹預辦法。”
寫完這些,他忽然覺得特別熟悉。這跟他過去五年在產品會上拆解用戶痛點的路子,底層邏輯幾乎一模一樣:定義問題、分析現狀、找瓶頸、提方向。
只不過這次,“用戶”是他老婆,“產品功能”是救命。
上午十點,王三進剛結束一個線上項目會,加密平板就震了。不是張清雲的消息,是任務系統推送的:
“任務編號:C-011”
“地點:南華大學老校區圖書館(4樓珍本閱覽室)”
“現象:近兩周,四個在閱覽室通宵的學生,都說做了一樣的噩夢——被無數本書追着跑,最後被埋了。其中一個嚇得住了院,檢查下來又沒器質性病變。圖書管理員說晚上書架那片溫度會突然降下來,監控還拍到過書自己挪位置。”
“風險評估:C級(有限物理幹涉,可能造成心理創傷)”
“建議裝備:基礎符紙×5,鎮靈銅錢×2,記錄平板。”
“報酬:調查費8000元,解決費20000元起。”
C級。這是他第一次接到C級任務。他瞥了眼手機銀行——昨天剛付了新一期靶向藥的錢,餘額又回到警戒線了。
沒多想,他點了接單。
兩小時後,王三進站在南華大學圖書館四樓的樓梯口。珍本閱覽室周末不開放,整層樓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走廊裏的日光燈管發出“嗡嗡”的輕響,空氣裏飄着舊紙張和灰塵的味道,有點嗆人。
照着張清雲教的流程,他先做基礎環境掃描:打開平板的能量記錄功能,沿着走廊慢慢走。讀數挺平穩,在15-20μ靈單位之間晃,屬於城市公共建築的正常範圍。
直到他停在珍本閱覽室的木門前。
讀數開始往上竄:25μ靈…30μ靈…35μ靈…到門縫那兒,直接沖到了42μ靈的峰值。而且頻譜分析顯示,異常的不是“陰性能量”,是個少見的波段——平板標着“信息態過載殘餘”。
王三進推開門。閱覽室挺大,天花板挑得很高,四面牆全是頂天立地的老式書架。中間擺着長條閱覽桌,桌上散着些沒收拾的書和筆記。
他走到第一排書架前,能量讀數又漲了,在某個特定區域飆到了51μ靈單位。王三進蹲下身,看向書架底層——那兒堆着些沒編號的舊書,最上面是本黑色封皮的線裝書,書脊光溜溜的,啥字都沒有。
他伸手想去拿。手指剛碰到封皮,一股冰冷的刺痛感順着指尖竄上來——不是溫度低的那種冷,更像是被無數根細針同時扎了一下。
王三進趕緊縮回手,指腹上冒出來幾個小紅點,跟被蟲子蛀過似的。他立刻從包裏摸出銅錢攥在手心,再一次伸手。
這次感覺不一樣了:銅錢微微發熱,把大部分刺痛感都抵消了。他拿起那本書,翻開第一頁。
空白。
第二頁,還是空白。
第三頁,依舊啥都沒有。
可翻到第十頁時,書頁上突然冒出了字跡——不是印刷的,倒像是用極細的筆尖刻上去的,字寫得又潦草又瘋狂:
“他們都忘了……他們都在遺忘……只有我記得……記得太多……太重……”
王三進突然一陣眩暈。不是身體不舒服,是腦子層面的:他“感覺”到有一大堆雜亂的信息碎片,拼命想往他意識裏擠,跟洪水沖堤壩似的。耳邊還響起了無數重疊的、模糊的低語聲,聽不清說啥,但那股焦慮和恐懼的勁兒,直往骨頭裏鑽。
他立馬閉眼,啓動張清雲教的“靈台守一”法——說白了就是強制集中注意力的技巧。他把自己的意識想象成一道防火牆,只允許篩選過的數據流通過。
低語聲慢慢小了。可書頁上的字跡開始變,新的句子冒了出來:
“你也想忘記嗎?我可以幫你……把所有痛苦的記憶都拿走……都放進書裏……”
王三進盯着這句話,突然想明白了。這不是啥惡意的靈體攻擊,是……某種“信息溢出污染”。
他想起張清雲培訓時提過:強烈的、沒來得及釋放的情感或者意念,有時候會粘在東西上。要是粘在書上,書就特別容易變成“信息載體”。要是載體裏的信息量超了某個限度,就會開始影響周圍的環境,甚至“傳染”給碰到它的人。
他把書放回原處,往後退了幾步,打開平板開始記:
“初步診斷:信息過載型‘書靈’現象。載體是這本空白線裝書(可能以前用來記敏感內容的),因爲長期裝着沒釋放的強烈焦慮意念,變成了自主的信息輻射源。”
“影響機制:通過接觸或者近距離靠近,往生物體內‘灌’信息碎片,導致認知過載,表現爲做噩夢、焦慮、身體應激反應。”
“物理現象解釋:信息輻射幹擾了局部能量場,導致溫度異常;意念對物質世界的微弱影響,讓書自己挪了位置。”
寫到這兒,王三進停了一下。按傳統做法,肯定是淨化或者封印這本書。但一個念頭冒了出來:既然是“信息過載”,除了“刪除”(淨化),能不能“轉移”或者“壓縮”?
他想起以前處理服務器日志的經驗:當日志文件太大導致系統崩潰時,不是直接刪日志,而是把它歸檔、壓縮、建索引,讓系統能安全地調用需要的部分。
王三進沒帶標準的淨化符紙。但他包裏有一小瓶張清雲給的朱砂,還有上周培訓剩下的幾張基礎黃紙。另外,他還從醫院帶了包小東西——是小可媽從老家寺廟求來的香灰,裝在個小紅布袋裏,說能“保平安”。王三進原本不信這些,可媽堅持要他帶着,他就一直放包裏了。
現在,他有了個試驗性的方案。
他先用銅錢在書架周圍布了個簡單的“隔離陣”——這是張清雲教的基礎陣法,能暫時擋住能量往外漏。然後他坐在地上,把黃紙攤開。
傳統的“淨心符”有固定的筆順和口訣。但王三進沒完全照抄,他根據自己的數據模型改了改:
信息過濾結構:在符咒核心位置,他畫了組類似數據校驗碼的符文組合,理論上能篩選掉雜亂的信息。
緩沖層:用朱砂在符紙邊緣畫了圈螺旋紋路,靈感來自計算機內存的緩沖區,用來暫時存住過載的信息。
歸檔錨點:他在符紙正中間點了一小撮香灰——寺廟的香灰長期裝着祈願的意念,本身就是穩定的“信息載體”,正好能當歸檔用的介質。
畫符比想象中難多了。每一筆都得注入意念和一點點靈氣,王三進畫到第三張時,額頭已經全是汗了。但他還是硬撐着畫完了五張。
然後他做了件傳統道士絕對不會做的事:把五張符紙按五行方位貼在書架周圍,卻沒激活。反而掏出手機,打開個簡單的音頻編輯APP,錄了段白噪音——就是圖書館本身的環境音,混了點極低頻的、有規律的電波聲。
“信息污染,就得用信息對沖。”他低聲嘀咕了一句,把手機音量調到中等,放在書架前。
最後一步:激活五張符紙。朱砂紋路瞬間亮起微弱的紅光,香灰點開始慢慢旋轉。
閱覽室裏的能量讀數開始劇烈波動。平板上的波形圖從亂七八糟的尖峰,慢慢變得平緩。書架那片的溫度也開始回升。那本黑色封皮的書輕輕顫抖起來,書頁沒風自動,空白頁上冒出來的字跡越來越淡,最後徹底消失了。
整個過程持續了十七分鍾。等符紙上的紅光完全滅了,能量讀數穩定在22μ靈單位,恢復到正常範圍了。
王三進取下符紙。其中三張已經完全失效,朱砂紋路都褪了色。但有兩張的香灰點變成了淡灰色,摸上去還有點微微的溫熱——它們“吸”了一部分信息殘餘。
他小心翼翼地把這兩張符紙放進特制的鉛袋裏——這也是從醫院拿的,原本是用來裝放射性藥物廢料的屏蔽袋——打算帶回去給張清雲分析。
任務報告交上去三小時,報酬就到賬了:28000元。比基礎報酬多了8000元,系統備注寫着:“創新性解決方案獎勵”。
幾乎同時,張清雲的消息來了:
“你用了香灰?”
晚上八點,王三進回到醫院。他沒直接去病房,先拐去了醫生值班室。林玥醫生正在寫病歷,看見他進來,抬頭問:“又來問指標?”
“不是。”王三進拉了把椅子坐下,“想請教個……理論性的問題。”
林玥放下筆,示意他說。
“假設,”王三進琢磨着怎麼說才合適,“一個人的病,不單單是生理上的問題。假設有種……‘信息層面’的幹擾,影響了身體的自我調節系統。那除了吃藥打針,有沒有可能通過改變環境的信息場,來輔助治療?”
林玥盯着他看了幾秒,然後笑了:“你是說安慰劑效應?”
“比安慰劑更具體點。更像是……用特定的環境輸入,重新校準身體的某些反饋回路。”
“正規醫學裏,這叫‘環境療法’或者‘心身醫學’。”林玥往後靠在椅背上,“確實有研究說,光照、聲音、氣味,甚至房間的顏色和布局,都會影響患者的康復速度。但你問的,是玄學層面的吧?”
王三進沒否認,也沒承認。
林玥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我讀研的時候,跟過一個導師,他專門研究晚期癌症患者的夢境。有個有意思的發現:那些奇跡般自愈,或者帶瘤生存時間遠超預期的患者,他們的夢境都有個共同點——不是什麼美夢,是‘解決問題’的夢。他們會在夢裏跟象征疾病的怪物、迷宮或者難題對峙,還能找到出路。”
她頓了頓,接着說:“導師覺得,這可能是潛意識的自我治療機制。但具體是啥原理,沒人能說清楚。”
王三進感覺心跳突然快了一拍。夢境。信息。潛意識。
他謝過林玥,轉身往病房走。小可醒着,正靠在床頭看手機——她今天精神好多了,能清醒地待一會兒了。
“你今天回來晚了。”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很輕。
“去處理了點工作上的事。”王三進在床邊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這次他沒主動輸送功德靈氣,而是先做了次能量掃描。
讀數:39μ靈單位。陰性能量殘餘比例:2.8倍——比一周前的3.2倍降了點。
更重要的是,頻譜圖上多了個極微弱的波段——淡紅色的,讀數只有1.2μ靈單位,但屬性標着“微弱火屬性親和”。
這是過去七天裏,從來沒出現過的信號。
“小可。”王三進輕聲問,“最近有沒有做過……特別點的夢?”
張小可想了想,說:“昨晚夢見……在圖書館找一本書。怎麼找都找不到,急得我滿頭大汗。後來有個管理員老爺爺走過來,指着角落一個很舊的書架說‘不在熱門區,在冷門區’。我就去那兒找,還真找到了。”
她停了停,補充道:“找到之後,夢就醒了。醒來的時候感覺……胸口沒那麼悶了。”
王三進握緊了她的手。
圖書館。書。管理員。冷門區。
這絕對不是巧合。這是他今天下午在圖書館處理“書靈”時,不小心散出去的意念信息碎片,通過某種他還沒搞懂的連接,鑽進了小可的夢裏。而她在夢裏“解決了問題”,反過來可能激活了她體內那點微弱的“火”屬性——也就是轉化能力。
平板上那個1.2μ靈單位的淡紅色波段,就是最好的證據。
“怎麼了?”張小可看出他有點不對勁。
“沒什麼。”王三進笑了笑,“就是覺得……你可能找到了自己的‘管理員老爺爺’。”
他把今天下午的任務,簡化成一個普通的工作故事講給她聽:怎麼用數據分析找到問題根源,怎麼用創新方案解決客戶的麻煩。張小可安安靜靜地聽着,眼睛微微發亮——這是她生病前,聽他講產品方案時,常有的神情。
等她睡熟了,王三進打開筆記本,在最新的數據記錄頁寫下:
“發現1:功德轉化不是唯一的幹預辦法。環境信息場(包括施術者的意念殘餘),可能通過某種未知機制影響目標對象的潛意識,激活她自身的調節能力。”
“發現2:小可體內出現‘火屬性親和’跡象,時間點正好跟夢境變化對上。假設:夢境是潛意識進行‘信息整理’和‘能量調諧’的界面。”
“下一步:系統記錄夢境內容和生理指標、能量讀數的關聯。試試能不能通過可控的信息輸入,引導出有益的夢境。”
寫到這兒,他停了一下,又補了一句:
“但必須警惕:信息幹預有不可控的風險。要劃清倫理邊界:絕對不能以‘治療’爲借口,侵犯她的意識自主權。所有幹預,都得以她的感受和選擇爲前提。”
這是產品經理的職業底線,更是作爲丈夫的底線。
窗外的夜色沉得像墨。王三進看着熟睡的小可,又看了看背包裏那個裝着“信息歸檔符紙”的鉛袋。
他原本以爲,自己是在用玄學的辦法對抗絕症。
可現在才發現,這可能是一場更復雜的、牽扯到信息、能量、意識和潛意識的系統重構。
而最關鍵的變量,不是他輸進去的功德,也不是他設計的符咒。
是小可自己——她的身體,她的意識,還有她那些在病中,依然努力想“解決問題”的夢境。
參考系正在變。
他不再是唯一的“施救者”。
他正在變成她自我修復過程中的協作者。
手機突然震了一下,是張清雲的新消息:
“明天把香灰符紙帶來。另外,你妻子體內新出現的能量信號,我感知到了。你對她做了什麼?”
感知到了?隔着大半個城市?
王三進盯着這條消息,第一次對張清雲的真實能力,有了具體的認知。但他更在意後半句:張清雲能遠程感知到小可的能量變化。
這就意味着,要是張清雲能感知到,那其他有類似能力的人——或者不是人的東西——是不是也能感知到?
這個念頭讓他後背一涼。
他看向病房門上的觀察窗。走廊的燈光在玻璃上反射出個模糊的人影輪廓,一閃就沒了。
是夜班護士?
還是別的什麼?
王三進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把門推開一條小縫。
走廊裏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日光燈管那穩定的白光,還有遠處監護儀“滴滴”的規律聲響。
可他敢肯定,剛才確實有影子掠過去。
而且那影子移動的速度,根本不是人走路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