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那一行名字在終端上晃得我眼睛發疼。
【X-007:長門】
【FLAG波動:近三日持續處於橙區】
【備注:與原世界“和平計劃”節點產生共鳴跡象。】
我盯着那個“和平計劃”四個字,腦子裏自動彈出一堆關鍵詞:
——“以痛止痛、以戰止戰”。
——“讓世界感受同樣的痛苦,才會懂得和平的可貴”。
——巨大天道魔像 + 行星級殺傷武器 + 一次性屠殺幾萬人震懾天下。
原著裏,這一套最後的結局是——
他自殺式贖罪、復活了木葉一城的人,留下一個“痛”的遺產,然後整條線又被後續的戰爭吞沒。
世界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好多少,只是多了一個寫在史書裏、被新一代當八卦講的“曉組織領袖”。
我吸了一口氣,把終端扣上。
“從你開始吧,長門。”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我心虛得要死。
畢竟這是我第一次,不是靠嘴快和本能反應去救人,而是——
帶着明確的“我要在你人生關鍵節點插一腳”的目的,去找一個反派對線。
而對象,還是一個心懷天下、腿不太好、精神狀態危險系數爆表的和平理想主義者。
真·開局噩夢難度。
X班的自習室在宿舍樓一層盡頭,門上貼着一張手寫的“請小心本室成員”的小紙條,下面畫着四個粗略的Q版頭像:
一個戴眼鏡、披白衣,旁邊寫着【藍染(偶爾來串門)】;
一個金發長發,旁邊寫着【撒加(請勿半夜吵醒)】;
一個紅發長直,旁邊寫着【長門(請勿亂動他的書)】;
一個塗小醜妝,旁邊寫着【西索(請勿靠近)】;
最下角用很小的字加了一行:【甄命苦(請多保重)】。
我盯着最後那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誰寫的?文案很懂。
推門進去,自習室裏安靜得出奇。
靠窗那張桌子坐着長門,紅發垂在肩頭,穿着學院制服外套,裏面還是那件簡單的黑T,袖口有一圈洗得有點發白的痕跡。
他面前攤着一本厚得可以當凶器的書,封面寫着:《多世界和平構建導論·上》。
……涅繭利出的教輔嗎?我願稱之爲精神折磨工具。
另一側,撒加正翻着一本敘事心理學教材,眉眼放鬆,偶爾用鉛筆勾幾筆。
西索不在——謝天謝地。
長門聽見門響,抬頭看我一眼,點了點頭:“你來了。”
聲音還是那種溫柔卻有點距離感的低音。
我瞥了一眼他頭頂。
那根“條”赫然停在亮橙區,邊緣還在隱隱泛紅,像個隨時會爆的警報燈。
我順嘴吐出了今天最好的一句真心話:“你最近,很危險。”
撒加聞言,抬眸看我,又順勢看了看長門,眼神輕輕一動,卻沒插話。
“危險?”長門放下書籤,手指扣在那本厚書上,表情平靜,“你指什麼?”
“你腦子裏最近在想的那些東西。”我走過去,幹脆在他對面坐下,“‘必須用痛苦換來和平’之類的。”
長門的瞳孔明顯縮了一下。
我靠,這反應也太真實了。
“你怎麼知道?”他聲線壓得更低,“我沒有和別人說過。”
“你忘了?”我苦笑,“我就是那個被你們老師拉去‘敘事研究所’當活體樣本的人。”
“多少會聽到點風聲。”
……當然,我真正的風聲,是終端上的那幾行小字和他頭頂這根快冒煙的條。
長門沉默了幾秒,垂下眼。
“我確實在想。”
他聲音很輕:“如果,把痛苦集中在一次,讓所有人都體驗一次極致的恐懼——”
“會不會,比一直這樣,零碎地、反復地、毫無止境地戰鬥,要好。”
我沒有立刻反駁,先讓他把話說完。
“你覺得,”他抬眼,看着我,“如果有一種方法,可以一次性讓世界記住和平的代價。”
“你願意嗎?”
“願意什麼?”我問。
“願意——”他緩緩道,“犧牲掉一部分人,去讓更多人,從此不再經歷戰爭。”
這話放在鍵政區,評論區早就吵翻天了。
但這裏不是知乎,這是故事之海。
我盯着他,認真說:“我不會說‘完全不可能’。”
長門明顯一愣,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麼接。
“我不會用那種道德優等生語氣說‘不行!你太可怕了!這想法太恐怖了!’。”我聳聳肩,“因爲我知道,你的出發點不是單純爲了爽。”
“你是真的被戰爭摧毀過。”
“你的童年、你的家、你的朋友……都被那種‘零碎但無窮無盡’的痛苦撕碎過。”
這時候,如果我一上來就喊“你錯了你壞了”,那我才是沒心沒肺。
“所以你才會想:既然躲不過,那幹脆集中一次,來個大的。”
“至少,讓所有人都記住那種恐怖。”
長門的手指收緊了一瞬,又慢慢放開。
“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上,會有人——”
他輕聲道,“願意理解我這一點。”
“理解不等於贊同。”我攤手,“我們可以先分開說。”
“理解你爲什麼會往那邊想,是第一步。”
“但至於我要不要贊同你的方案——那是第二步。”
長門抬眼,認真看着我:“那你贊同嗎?”
我盯着他頭頂那根條——
剛才從亮橙滑了一點,卡在橙黃中間,但只要我一句話說錯,它隨時能彈回去甚至沖紅。
“在我原來的世界,”我緩緩開口,“有一部作品,講的就是一個經歷了戰爭的孩子,覺得‘必須用痛苦換來和平’。”
“他做了很極端的選擇,殺了很多人,摧毀了一座城市。”
“最後,他意識到——”
我頓了頓,“他親手殺掉的那些人裏,有本來可以站在他這邊的人。”
長門的呼吸明顯一緊。
“‘以戰止戰’這個邏輯,在紙上看很漂亮。”
我抬手,在桌面比劃了一下,“你可以在黑板上寫:死一萬人,救一億人;或者死十萬,救十億。”
“聽起來,很劃算。”
“可問題是——”
“你沒問過那一萬人。”
我看着他:“你沒問過,那些被你當成籌碼死掉的人,願不願意當這個數字。”
“你只問過你自己。”
“你說,你願意背負這個罪。”
“可你背負的,是你做決策時的心理負擔。”
“真正去死的,是他們。”
長門垂下眼,指尖緊緊壓着那張紙——剛才他用來在書上做筆記的紙。
上面寫着:
【一次性恐怖 / 集中痛感 / 永久記憶?】
筆跡略顯凌亂。
“我知道你會說——”我替他繼續,“他們的死是有意義的,是爲了更大的和平。”
“可從‘被死的人’的角度看——”
“他們能得到什麼?”
“得到的是被後人寫在課本裏的一行字:那一戰死了十萬人,世界因此得到了暫時的和平。”
“暫時。”
我強調了一遍。
“因爲只要還有利益、還有欲望、還有權力結構不公平,戰爭就一定會卷土重來。”
“你那一次性的大殺傷,只能把‘下一次大戰’的時間,往後推一點。”
“而且——”
我盯着他,“把所有人,都推進了一個‘誰掌握那個大殺傷武器誰就是神’的循環裏。”
“你死了,武器還在。”
“後來的人,會用你的那套邏輯,給自己的暴行披上‘爲了和平’的外衣。”
長門抬頭,眼裏有一點痛。
“你爲什麼會這麼說得出來?”
他聲音發啞,“你看過——”
“看過很多類似的故事。”我搶先一步把話堵回去,沒讓他把“看過我的世界”這種敏感詞說出口,“你不是第一個這麼想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關鍵是——”
我深吸一口氣,“你真的,願意成爲那個‘先開槍的人’嗎?”
“你能保證,世界只會記住你的警示,而不會學會你的手法嗎?”
長門的指節在發白。
他的頭頂,那根條在橙黃之間反復搖晃,一陣一陣地往上竄,又被他硬生生壓回去。
“我……”
他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我……那時候,只覺得——”
“如果什麼都不做,大家一定會繼續死。”
“而且死得更沒意義。”
“所以你告訴自己,‘我別無選擇’。”我接上,“對嗎?”
他怔住。
“別無選擇——”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在很多時候,其實只是一種——”
“你不想再去找別的選擇的借口。”
這句話說出口的一瞬間,他頭頂的條猛然沖到紅色邊緣。
我整個人像被人在後腦勺敲了一下,腦子“嗡”地炸開。
耳邊的聲音瞬間模糊,只剩下一種低頻的嗡嗡聲。
來了。
——主動幹預。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手,隔着桌子扣住他的手腕。
“長門。”
我咬着牙,壓着腦海裏那股強烈的反彈感,“你現在在做的這件事——”
“不是當年那個雨隱村破屋裏的小孩了。”
“那時候,你孤身一人,身邊沒幾個人,可以跟你一起想辦法。”
“可現在——”
我用力盯着他,“你在這裏。”
“在一個有一堆瘋子、怪物、天才、失敗者的學院裏。”
“你可以,哪怕——只是在計劃裏,多加一條‘別的可能性’。”
“不是說你現在就要否定你以前所有的想法。”
“而是——”
“承認你有資格,去試一試別的路。”
話說到這裏,嗡嗡聲突然拉高,變成一種刺耳的“滋滋”聲。
我眼前一花。
有那麼一瞬間,我仿佛看到——
長門身後,浮現出兩條朦朧的線:
一條筆直地通向遠處某個巨大的輪廓,那輪廓像是巨型天道魔像、像是爆炸中的城市、又像是無數哭號疊在一起的黑影。
另一條則短得多,蜿蜒曲折,繞了一圈又一圈,前方霧氣很重,看不清盡頭。
那條直線閃着紅光,幾乎像在主動招手。
那條彎曲的小路,則只是靜靜躺在那兒,不發光不招手,只存在着。
我的手指收緊,腦子像在被人硬生生往那條紅線中間塞刀。
“……嘶。”
疼得我差點當場縮回去。
“你可以選那條‘一勞永逸’的路。”
我咬着牙,聲音卻盡量維持平靜:“也可以——”
“先,暫時停一步。”
我幾乎是用意識去“推”那條紅線,就像用鼠標拖一個進度條,把它從“現在”往後拽一點。
那一瞬間,我感到有什麼東西,從我腦海裏被硬生生抽走了一塊,像被生生剜掉了一小塊記憶。
“——!”
長門猛地一震。
他頭頂那根快沖紅的條,在那一秒恍惚之後,忽然往回猛跌。
從亮紅,墜回橙色,又在橙黃之間晃了兩下,最後穩在了——
接近黃色的位置。
不是綠,但至少,不再是在“下一秒就要被召回”的邊緣。
耳邊的嗡嗡聲漸漸淡下去。
我整個人撐着桌子,呼吸亂成一團,額頭滲出冷汗,脊背發涼,視線一度模糊成一團。
“你——”
長門看着我,眼神裏第一次充滿了驚慌,“你怎麼了?”
“不、沒事。”我吸了口氣,發現自己嗓子發幹,“有點低血糖而已。”
撒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旁邊站起來,一只手按在我背上,穩住我快要滑下去的身體,另一只手迅速把桌上的水杯推到我手邊。
“喝。”
我顫着手喝了一大口,冷水順着喉嚨灌下去,胃裏卻像被人點了把火。
“你剛剛——”長門聲音有點顫,“做了什麼?”
我想說“給你的FLAG做了個小手術”,又覺得這話說出來會嚇死人。
只好盡量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就……說了幾句,讓你別在腦子裏把‘別無選擇’那四個字刻得太深。”
“至於別的——”
我笑了一下,“可能是我對自己也動了刀。”
【叮——】
就在這時,終端在我兜裏輕輕震了一下。
我悄悄把屏幕翻出來,看到一行小字:
【敘事幹預記錄:】
【對象:X-007 長門】
【原FLAG強度:0.82 → 當前FLAG強度:0.47】
【評估:幹預成功(部分),狀態從“即將觸發”降爲“高風險預備”。】
【敘事幹預權限升級進度:1 / 10】
下面,還有一行很小很小的附注:
【副作用:精神力消耗中度,建議休息。】
我看着那“1/10”,嘴角抽了抽。
這還只是第一步。
“長門。”
我抬頭,看着對面那個紅發的青年。
他還有點恍惚,像剛從一場惡夢裏驚醒,記得夢的內容,卻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同。
“你剛才,其實已經做了一個新選擇了。”我輕聲說。
“你可以繼續在腦子裏反復重復‘我只能那麼做’。”
“也可以——”
“像剛才那樣,在有人提醒你一句的時候,停下來。”
“那就是新路線的起點。”
長門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爲他要把剛剛那一瞬間當成幻覺,繼續埋頭回到那本《構建導論》裏。
他卻慢慢伸手,把那本書合上了。
“我……想先聽聽別的故事。”他聲音很輕,“不是書上的那種。”
“是真正,活過類似東西的人,後來是怎麼選的。”
“你有嗎?”
他看着我。
“有。”我脫口而出。
腦子裏閃過宇智波斑、長門他自己、還有那些在不同世界用不同姿勢摔下去的反派們。
“太多了。”
“那你——”他吸了口氣,“可以,慢慢講給我聽嗎?”
“可以。”我笑了笑,“不過得分好幾節課講。”
“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可能會一邊講,一邊罵人。”
他愣了一下,隨即低低笑了一聲。
那笑意很淺,卻是真實的:“沒關系。”
“罵得越難聽,”他道,“大概,越是真話。”
“你們這屆學生,怎麼一個個都喜歡自虐式聽評語。”我忍不住吐槽,“宇宙帝王也是這麼說的。”
“宇宙帝王?”長門顯然愣了一下,“你是說——”
我揮揮手,“改天再八卦。”
“今天的任務已經超額完成了。”
我靠在椅背上,長出一口氣。
撒加在旁邊默默看着我,眼裏的擔憂這次沒裝。
“你剛才那一下,很危險。”他低聲道,“你臉色白得跟紙一樣。”
“試驗新功能總得付點試驗田吧。”我嘟囔,“以後會注意劑量的。”
“劑量?”他挑眉,“你以爲這是醫生開藥?”
“某種意義上,是啊。”
我看着那張差點被世界刪除的名單,又看了看桌邊那堆書,覺得喉嚨有點緊。
“我現在能做的,很少。”
“能在一堆‘必死劇本’上,多畫出一兩條岔路。”
“就是賺的。”
撒加看了我很久。
然後,突然伸手,在我腦門上用指節輕輕敲了一下。
“什麼……”我捂住額頭,“你打我幹嘛?”
“你腦子裏,總想把所有人的路都挑在自己肩上。”他淡淡道,“不敲你,你會以爲自己是神。”
“我哪兒敢啊。”我翻了個白眼,“我充其量是個——”
“帶着半破雷達的交警。”
“真神在上面看熱鬧呢。”
說完,我抬頭看了一眼自習室的小窗外。
窗外,是一片漂浮在空中的島嶼和更高處,那片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翻涌着光點的海。
我不知道那片“故事之海”此刻有沒有注意到我剛剛那一點點掙扎。
但我知道——
某個本該很快被召回、走上“用痛感震懾世界再帶着悔意自殺”劇本的反派。
今天,至少在這裏。
把“我要一次大爆炸震懾所有人”的念頭,往後挪了一點點。
那根代表他命運的條,從快紅炸的邊緣,退回到了橙黃。
——這就是我這個戰五渣今天的全部成就。
晚上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終端再次亮了一下。
【敘事研究所內部簡報】
【標題:X-007個案·第一次幹預反饋】
【結論:異常體甄命苦確實具備在小範圍內“拖延關鍵節點”的能力。】
【建議:在保證精神力不崩潰的前提下,可以嚐試更多個案。】
最後一行小字:
【附注:因果律對本次幹預反應微弱,僅出現輕微波動。】
【推測:它暫時還沒意識到這種“蚊子般的小動作”,可能造成更大後果。】
我看着那句“蚊子般的小動作”,忽然有點想笑。
“蚊子就蚊子吧。”
我把終端扣在胸口,閉上眼。
蚊子咬多了,人也是會失血的。
哪怕我現在,只能在這片故事之海的岸邊,用一根小小的粉筆,劃出一點點不同的線。
總有一天——
那些被我硬生生從“必死線路”上拽下來的人,會連成一條新的軌跡。
到那時候,哪怕因果律真正發現了這只亂飛的“蚊子”,想一巴掌拍死我。
也許——
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