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府的午間,日頭正暖。
衛離昭在正廳旁的書桌上寫着書信,準備給衛老爹報平安,再提一提陛下的安排,好讓他在西北安心。
筆剛擱下,趙二鐵就帶着早上集市上救下的那對母女進來了,此刻已換了身幹淨衣裳,婦人手裏還提着早上那只食盒,裏頭盛着幾道小菜。
“少將軍,” 趙二鐵嗓門敞亮着道:“早上帶桂芝嫂母女去府衙解了戶籍,又去咱早上去過的鋪子扯了兩身衣裳。剛回府沒多會兒,我把她們安置在西廂了,讓她們歇歇,這桂芝嫂非要忙,說快午時了,要下廚給您做口熱乎的。我說咱們湊合一頓也成,可她非要做,攔不住。”
“二鐵做得好。”
衛離昭看母女倆還有些拘謹,緩了語氣,繼續道:“你們不用緊張。在我衛府,只要不奸不邪、不背主,老實本分過日子,總有口安穩飯吃。咱們雖是軍伍出身,可也不是吃人的老虎。既然飯菜好了,就端上來吧。”
吳桂芝聽了,臉上神色鬆快些了,把食盒裏的菜一一擺上桌。
“少將軍今日搭救收留,桂芝感激不盡。”
婦人欠了欠身,繼續道:“方才聽趙大哥說您是西北回來的,我在這胡餅裏加了點沙棗泥。您嚐嚐合不合口,不合口我再另做。”
衛離昭拿起筷子嚐了嚐,味道確實不錯,便招呼趙二鐵和門外的鄒齊一起進來嚐嚐。
“早上我還念叨老胡頭那口呢,看來往後不用惦記了。” 趙二鐵咂着嘴笑道。
衛離昭看向吳桂芝身邊的女孩,約莫六七歲模樣,拿起個胡餅遞過去:“你叫什麼名字?”
“好看哥哥,我叫陳小安,不對,我叫吳小安。”女孩脆生生地說,“俺娘說,以後我跟娘姓吳。”
“小安,要叫少將軍。” 吳桂芝忙糾正女兒。
“娘剛教過的,”小安眨着大眼睛,“可少將軍太好看了,像畫裏的人,我一着急就忘了。”
“小安……”吳桂芝臉上又添了幾分緊張,怕女兒說錯話。
“無妨,童言無忌。”衛離昭笑了笑。
“少將軍,”小安仰着小臉,“我會打水、洗衣、掃地,還能幫娘做飯。您給我安排點活計吧?”
衛離昭看着這機靈女娃,不禁感慨:“你就在你娘身邊搭把手,聽她的話就好。不過你這年紀,正是學本事的時候。”
衛離昭轉向趙二鐵:“我記得周明遠那小子肚子裏有些墨水,心思也細,曾聽他說‘若非戰事,最想當個教書先生’,想來近來也清閒,等會兒你帶小安去見他,算是拜師,讓他教小安識幾個字。”
“認字?我也能嗎?” 小安好奇問道:“以前爹總說,女娃子不用讀書,在家幹活就行。”
吳桂芝在一旁聽着,眼裏也亮了亮。
“你想讀書嗎?” 衛離昭反問小安。
“想!”吳小安使勁點頭,“以前隔壁院的小瀚哥哥家裏有夫子,我趁爹不在,經常偷偷跑去聽。被他發現了,總要挨頓打。”
“好!果然是個有心氣的。”衛離昭朗聲笑道,“男子能拼命讀書,女子爲何就不行?往後把這府裏當自己家,盡管安心學。書讀得越好,我越高興。府裏要是有人欺負你,盡管來告訴我。”
“謝少將軍。” 吳桂芝眼眶又紅了,忙用袖子擦了擦。
“行了,”衛離昭擺擺手,“飯菜還有富餘嗎?拿去給大夥分了。保管你們這手藝要被誇上天。”衛離昭說着又低頭扒了口飯。
“有有有!” 吳桂芝連忙領着小安下去了。
午後,衛離昭在書房小憩了片刻,喚來鄒齊和趙二鐵。
書房的桌上擺着一張空白宣紙,鄒齊和趙二鐵書桌分立兩側,正一起低聲琢磨着京中局勢。
三人身後的書架已被衛離昭從西北帶回來的書籍填滿。
最上兩層是兵書,中層是衛離昭娘親留下的醫書,最下層則是衛老爹這些年爲她搜羅的史記與奇聞,有些書頁裏還夾着衛老爹隨手寫的批注。
這些都是衛離昭的心頭肉,來時從幾間書屋裏挑了又挑,才忍痛選出這幾箱。
若不是路途太遠,衛離昭恨不得把整個西北的藏書都搬來。
“少將軍,我做了些茶點。”吳桂芝在門外喊了聲,得到應許後端着盤子進來,碟子裏擺着梅花酥和已經切成小塊的杏仁糕。
衛離昭拿起塊酥餅塞進嘴裏,嚼了嚼:“嗯,味兒不賴!以前在西北沒吃過。”
吳桂芝笑了笑,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少將軍不嫌棄就好。”
衛離昭看着眼前的宣紙,忽然抬頭問道:“桂芝嫂,你在京裏待了多少年?”
“說來慚愧。”吳桂芝垂眸道,“少時家裏是走鏢的,我娘走得早,爹走鏢總帶着我,京都方圓百裏的路,小時候閉着眼都能數出哪段有坑。十二那年爹傷了腿,鏢行散了,家道也就落了。後來十七嫁給陳大雄,到如今我二十九,在他染上賭癮賣掉鋪子前,家裏還做過幾年酒水生意,有時我也跟着他送貨,城裏的路我也算摸得熟。”
“嘿,這可是本事!”趙二鐵在旁咋舌,“比咱們這些睜眼瞎強多了。說起來陳大雄那混球也真不是東西,放着你這能頂半邊天的媳婦不疼,淨幹些敗家的事!”
吳桂芝被他說得眼圈微紅,又忍不住笑:“趙大哥快別這麼說。“
衛離昭擺擺手,正經道:“桂芝嫂不必介懷,往後在衛府安心住下便是。實不相瞞,我們初來乍到,正愁摸不清京中情形。方才還在商量着繪張地圖,不知你可否幫忙?比如城郭四至、地形高低,哪裏有林子、校場、營地,街巷名稱,有啥特別的鋪子,都有用。”
吳桂芝聞言,先前的拘謹散去不少,帶着點底氣道:“這我倒真能幫上忙!”
她走到案邊,指着空白宣紙道,“京城東西南北各有城關:北關出去東北方向約四十裏有片黑鬆林,聽說那一片有時鬧匪患;西關外多是農田和村莊,我娘家吳家莊就在那片;東關外有條大河,通着運河碼頭;南關外四十裏是藥王山……”
吳桂芝越說越順,從城內的棋盤街、琉璃廠,說到城外的十裏亭、護城河,偶爾想起說漏了什麼,又趕緊補上。
期間親衛劉二進來添了三回茶,吳桂芝的聲音沒停過,衛離昭三人則聽得專注。
鄒齊更是一手按紙,一手握筆,隨着她的話語快速勾畫,時不時問一句“這條街是東西走向嗎?”“那片林子離軍營多遠?”
案上的草圖改了又改,漸漸有了模樣。
等最後一筆落下,已經日薄西山。
“準!”衛離昭拿起圖看了看,“昨天進城途經之處,還有今天出去轉的路,跟這圖上標的距離應是差不多。”
鄒齊也點頭:“確是如此。”
“桂芝嫂,你可算幫了大忙了!”衛離昭抬頭沖她笑。
“少將軍別這麼說。”吳桂芝連忙擺手,“我在這城裏待久了,這些都是常聽說的,就是有些地方我也沒去過,距離是估摸着說的,還有的記憶有些久遠,如今應是有些變動,少將軍可得挑着看,別弄錯了。”
“這我明白。”衛離昭轉身對鄒齊道,“圖我再看看,等會你再照着多畫幾份,分下去,這幾日讓弟兄們分隊去核一核,不一致的做上標記回來改,注意別太興師動衆。“
“少將軍放心。”鄒齊依然是一本正經模樣。
吳桂芝抬頭看了看天:“這都快黑了,我去做飯。”
“桂芝嫂,歇着吧,今天累壞了,讓旁人弄點對付對付就行。”衛離昭攔了一句。
“少將軍這是見外了!”吳桂芝直擺手,“我這就是說說話,哪算累。食材幾位兄弟都幫忙備着呢,一會兒就好。”
“行。二鐵,你也去搭把手。“衛離昭轉頭喊趙二鐵,“桂芝嫂,別推辭了。“
“得嘞。”趙二鐵應着,跟着吳桂芝往廚房走。
衛離昭重新拿起那張草圖,湊到燈底下,一點點琢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