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透亮,衛離昭準備帶着鄒齊、趙二鐵到西市逛逛,聽人說那裏百貨件最爲齊全。
新宅子雖是皇上賞的,床櫃桌椅這些大件定然是不缺的,只是還有很多物件,需得入府之人自己添置才順手。
三人剛出門,就見隔壁璟王府門前車水馬龍,送禮的官員絡繹不絕。
抬着錦盒的小廝、捧着玉器的仆婦不斷進出,連門房都忙得額頭冒汗。
正瞧着,一輛華麗馬車停在府前,簾布一掀,竟陸續下來八位女子,眉眼身段各有風姿,卻都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拘謹。
“少將軍您瞧,” 趙二鐵咂着嘴,“這璟王府的門檻怕是要被踏平了。聽說都是來賀璟王凱旋的,估摸着這幾位姑娘……也是賀禮?”
衛離昭目光在那些女子臉上掃過,心裏莫名竄出點別扭,八個,個個風格不一樣,總有一個合他心意吧?或是來者不拒,通通照單全收?
也不怕後院吵成蜂窩,到時候哭哭啼啼的,怕是連她這衛府都得跟着鬧心。
衛離昭正走神,趙二鐵又撓頭道:“說起來也奇了,咱少將軍也是凱旋,咋沒人往咱這兒送東西?”
說罷,又看了看鄒齊道:“木頭,你平時不是最有主意了,給分析分析?”
鄒齊瞥了他一眼,懶得接話,只往衛離昭身後退了半步。
“璟王是陛下親兒子,巴結他錯不了。” 衛離昭收回目光,語氣平淡,“咱們從西北來,老爹還帶着大軍守在那邊,皇上對咱們,本就不遠不近。旁人摸不清深淺,自然不敢輕易攀附,情理之中。對了,昨晚我讓準備的禮,送去了嗎?”
“一早就備好酒送過去了。”鄒齊答道。
“好,不看他們了,咱們去西市。“衛離昭擺擺手道。
三人轉身往西市去。不多時,一間鋪子裏多了幾道利索的身影。
“鄒齊,我看你那袖子都要磨出洞了。” 衛離昭指着布莊裏的料子:“挑幾塊,讓店家給你多趕幾件短褂。”
衛離昭轉頭又見趙二鐵正跺着腳,原是那鞋後跟塌得厲害,又道:“二鐵,揀幾雙厚底的,結實耐穿。這裏物件不錯,等咱們回去了,讓兄弟們都來這添置添置!”
“還是少將軍細心,俺都沒發現!”趙二鐵看了看自己腳下,不好意思笑道。
衛離昭自己則是選了幾匹素棉麻,在西北穿慣了利落的,京裏那些繡龍描鳳的綢緞,看着總覺得勒得慌。
三人又去雜貨鋪裏轉了轉,拎了兩盞油燈、一個竹編的食盒、兩個可以蓄熱水的粗陶水壺,又給鄒齊尋了個裝東西的牛皮袋。
出了雜貨鋪,衛離昭瞥見隔壁是間書坊,又折進去挑了幾本書,鄒齊也跟了進去。
趙二鐵在門口等着時,看上了攤上的小匕首,拿在手裏試了試後,高高興興地付了幾枚銅板。
沒多會兒,三人手裏就掛滿了大包小包。趙二鐵胳膊上搭着新布料,手裏還攥着兩串糖畫。
“少將軍,這日子,比在營裏鬆快多了。”趙二鐵咧着嘴笑,糖畫在手裏晃晃悠悠。
衛離昭也大方一笑道:“既然讓咱來看看京都的繁華,那就看看。”
鄒齊沒說話,只把那牛皮袋往懷裏緊了緊,眼風掃過街角來往的人。
京城裏的熱鬧,總裹着點說不清的打量,不如西北的風,吹得敞亮。
正走着,三人盤算着拐去肉鋪,晚上繼續燉鍋羊肉,前頭巷口突然傳出“咚”一聲悶響。
一個戴暗紅方巾的婦人被人踹了出來,摔在地上,菜籃子滾了好幾個圈,蘿卜青菜撒了一地。
一個穿新綢緞的中年男人跟出來,揪着婦人的衣領,唾沫星子噴了滿臉:“說!銀子藏哪兒了?再嘴硬,我休了你!”
婦人渾身打顫,牙咬得死緊,但就是不吭聲。
衛離昭皺了眉,往前站了步,聲音不高,卻帶着股子沙場磨出來的沉勁:“住手。”
那男人回頭見是三個陌生漢子,脖子一梗:“我管教自家婆娘,又不是你們家的,你們插什麼嘴?”
趙二鐵看這情形早就耐不住了,把糖畫往鄒齊手裏一塞就要動,被衛離昭用眼色按住。她蹲下身扶那婦人,慢悠悠道:“夫妻過日子,是靠打靠罵的?”
女人望着衛離昭,有些畏懼地說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世道可不就是這樣。感謝公子好意,不用管了,讓他打死我算了,這銀子我是不能再給了,那可是這個月買米的錢。
這時,一個小女孩跑了出來,擋在婦人面前,對着中年男人大聲呵斥道:“爹,你不要再打娘了,銀子不能再拿去賭了!”
“你個賠錢貨,又欠收拾了是吧!快讓你娘把銀子拿來。要是我休了你娘,家裏沒了男人,看你們娘倆喝西北風去!” 男人說着,更是要再次上手。
小女孩眼睛一閉,卻沒有退開的意思。
衛離昭示意趙二鐵制止,轉身看着婦人道:“你有手有腳,看你女兒也是個懂事的,何懼他休你?沒了男人難是難些,可親手掙來的吃食,總比伸手要的硬氣。難道你想讓女兒一直在這樣的家裏長大?”
婦人抬了抬頭,怔怔望着她,眼裏卻慢慢有了點光:“是,是嗎?我會漿洗,會打掃,會做飯,對了,街坊四鄰們都說我廚藝尚可。小婦人沒什麼能報的,我與小女願去公子府上做牛做馬。”
小女孩這時候也過來跟着婦人站在了一起,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衛離昭。
衛離昭本來心想不必,但聽到做飯,心裏動了動。
皇帝賞的宅子,仆役多是沒配的。誰都明白,自家用的人,得自己挑着才放心。
衛離昭和鄒齊、趙二鐵在營裏待久了,掃掃屋子、縫縫補補倒不礙事,唯獨這做飯的事,實在頭疼。
往前在西北時,老胡頭的手藝多地道,那沙棗燜飯、雜燴湯、鹽烤羊肉,一裏外都能聞着香氣。
臨走時衛老爹非讓衛離昭把老胡頭也帶着,但衛離昭知道老胡頭跟了衛老爹半輩子,營裏弟兄們離不得那口熱乎飯,便讓趙二鐵悄悄給老胡頭喝了點安神的,讓他多睡半日,沒趕上回京隊伍。
離軍這麼些日子,還是頭次離開西北、離開衛老爹這麼久。想到這兒,鼻尖忽然有點酸,眼角似乎也有點熱了起來。
衛離昭趁人不備趕緊抬頭看天,不想目光剛掃過斜前方二層酒樓,正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
是蕭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