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凌從打坐中睜開眼,眼底一絲血芒迅速隱去,徹夜修煉“血影遁”帶來的氣血翻涌之感已被強行壓下,只餘下經脈隱隱的灼痛和一種力量增長的錯覺。
他推開窗,清冷的空氣涌入,帶着雪後特有的幹淨氣息,讓他精神一振。
(血影遁已初步掌握,雖未純熟,但關鍵時刻足以扭轉乾坤。瑤兒,這次大比,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他整理好衣袍,正準備前往演武場參加今日的復賽,門外卻傳來了輕柔的腳步聲。
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誰。
“零凌師兄,你起身了嗎?”雲瑤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依舊那麼溫婉動人。
零凌立刻上前打開房門,臉上自然而然地浮現出笑意:“瑤兒,這麼早?快進來,外面冷。”
雲瑤今日換了一身鵝黃色的衣裙,襯得她愈發嬌俏可人。她手中捧着一個白玉盅,笑意盈盈地走進來:“想到師兄今日還有苦戰,瑤兒特意去小廚房燉了碗靈參雪蓮羹,給師兄補補元氣。”她將玉盅放在桌上,揭開蓋子,一股清甜的香氣彌漫開來。
“勞你費心了。”零凌心中暖意更盛,接過雲瑤遞過來的玉勺,“有瑤兒這份心意,我今日定當全力以赴。”
雲瑤坐在他對面,雙手托腮,眨着一雙美目看着他喝羹,狀似無意地問道:“師兄,今日的對手聽說很是厲害,是戒律長老門下的張師兄,一手‘奔雷手’已得真傳,你可有把握?”
零凌放下玉勺,自信一笑:“奔雷手雖剛猛,但並非無懈可擊。我自有應對之法,瑤兒不必擔憂。”
“那就好。”雲瑤輕輕舒了口氣,隨即,她眼波流轉,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與好奇,話鋒微轉,“說起來……師兄,我昨日觀察許久,發現楚仙尊……似乎對師兄格外關注呢?每次師兄比試,仙尊都端坐高台,目光很少離開師兄所在的擂台。”
零凌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語氣也冷淡下來:“他是宗門仙尊,關注弟子比試,本是分內之事。或許只是看我這個徒弟,是否還堪造就,有沒有丟了他玄冰峰的臉面。”
雲瑤輕輕“哦”了一聲,纖長的手指繞着垂下的發絲,沉吟片刻,忽地抬眸,目光純淨中帶着一絲狡黠,用一種半開玩笑的口吻,拋出了那個致命的問題:
“那……師兄,瑤兒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要老實回答我哦?”她歪着頭,笑得天真無邪,“就是……假設,嗯……只是假設啦,如果有一天,我和楚仙尊同時陷入了極其危險的境地,比如被強大的妖魔困住了,只能救一個的話……師兄你會先救誰呀?”
問題問出的刹那,房間裏的空氣瞬間凝滯了。
零凌臉上的表情徹底僵住。
他完全沒料到雲瑤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師尊?救他?那個永遠冰冷、永遠高高在上、剖骨時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人,需要他去救?這個假設本身,就帶着一種荒謬感。
而與之相對的,是眼前巧笑倩兮的雲瑤,是他發誓要用生命去守護的溫暖。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答案便脫口而出,斬釘截鐵:
“你。”
說完這個字,零凌似乎覺得還不夠,又補充道,語氣帶着一種近乎表白的急切:“當然是救你。瑤兒,這根本不需要選擇。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我第一個要護住的,一定是你。”
聽到這個答案,雲瑤臉上的笑容瞬間如同春花綻放,明媚不可方物。
她低下頭,臉頰飛起紅暈,聲若蚊蚋,卻充滿了甜蜜:“師兄……你待我真好。瑤兒只是隨口一問,師兄不必當真……”
然而,就在零凌那聲毫不猶豫的“你”字脫口而出的刹那——
“咔嚓!”
窗外,一株不堪積雪重負的老梅樹,枝幹突然斷裂,發出清脆的響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幾乎與樹枝斷裂聲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極輕微、卻被屋內兩人清晰捕捉到的瓷器碎裂聲——那聲音,似乎就來自窗外的廊下。
零凌眉頭一皺,猛地站起身,一個箭步沖到窗邊,用力推開窗戶!
寒風裹挾着雪沫瞬間灌入。
窗外廊下,空無一人。
只有一地狼藉:幾片破碎的白瓷散落在積雪上,如同凋零的花瓣。瓷片旁,幾點殷紅的血跡灑在純白的雪地上,刺目驚心。
斷裂的梅枝橫在廊前,積雪簌簌落下。
零凌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血跡和碎片。那瓷片的質地和顏色……他認得,是楚蕭沈平日慣用的那種素白釉茶盞。
(他剛才在這裏?他聽到了?)
一股莫名的煩躁和怒意瞬間涌上零凌心頭。
是了,定是楚蕭沈!他總是這樣,像個幽靈一樣,無處不在,窺探着他的一切!現在,連他和瑤兒私下說話,也要來偷聽嗎?
(聽到又如何?難道我說錯了嗎?在他心裏,我恐怕連他座下那只仙鶴都不如!我爲何要救他?他需要我去救嗎?!真是可笑!)
雲瑤也跟了過來,看到窗外的景象,掩口輕呼:“呀!這是……是楚仙尊的茶盞嗎?怎麼會碎了?還有血……仙尊他……是不是受傷了?”
她臉上適時地露出擔憂和一絲惶恐,輕輕拉住零凌的衣袖:“師兄,仙尊是不是聽到我們的話了?他……他不會生氣吧?瑤兒是不是問錯話了……”
零凌收回目光,看着雲瑤受驚小鹿般的模樣,心頭怒火更盛,卻是對楚蕭沈的。
他反手握住雲瑤微涼的手,安撫道:“不關你的事。是他自己行事鬼祟,躲在窗外!碎了茶盞,劃傷了手,也是他活該!我們堂堂正正說話,何須在意他聽沒聽到!”
他語氣冰冷,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棄:“至於生氣?他有什麼資格生氣?在他眼裏,我零凌本就是無足輕重之人,我的選擇,與他何幹?”
說完,他“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將窗外那抹刺眼的紅與冰冷的白徹底隔絕。
“走吧,瑤兒,復賽快要開始了。”零凌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緒,對雲瑤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別讓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影響了我們的心情。”
雲瑤乖巧地點點頭,依偎在零凌身邊,一同向外走去。在零凌看不到的角度,她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得色。
而就在窗戶關上的那一刻,廊柱的陰影後,一道白色的身影緩緩顯現。
楚蕭沈依舊站在那裏,從未離開過。
只是他的臉色,比地上的雪還要蒼白上幾分,他垂在袖中的右手,悄然緊握,指縫間,仍有細微的血珠滲出,滴落在雪地上,與之前的血跡融爲一體,無聲無息。
他低頭,看着自己掌心那道被碎片劃出不算深卻異常清晰的傷口,目光空洞。
(……無關緊要的小事麼?)
寒風卷起他雪白的發絲,拂過他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
就這樣站了許久,直到零凌和雲瑤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遠處,才緩緩抬起腳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片廊下,只在雪地裏留下一串孤寂的腳印,和那幾點漸漸被新雪覆蓋的暗紅。
演武場上,人聲鼎沸,復賽即將開始。
零凌站在候場區,目光銳利地掃視着擂台,尋找着今日的對手。雲瑤坐在離擂台不遠處的觀戰席上,對他投來鼓勵的微笑。
零凌朝她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將清晨那場不愉快的插曲強行拋諸腦後。
(不必去想他。我的目標只有一個,爲瑤兒奪取魁首!)
然而,不知爲何,那雪地上刺目的血跡,和那聲清脆的碎裂聲,卻如同鬼魅般,在他心底最深處,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冰冷印記。
高台之上,玉座空懸。
直至比賽正式開始,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也未曾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