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媽媽暈過去了，救護車把她拉走了。
趙斌在現場撒潑打滾耍無賴，說媽媽瘋了，要警察抓她去精神病院。
警察沒理他，最後，他只能灰溜溜地跟着救護車走了，因爲他怕媽媽醒了還要鬧。
鏡子裏的畫面轉到了醫院，媽媽躺在病床上，掛着吊瓶。
她還在昏迷，嘴裏一直念叨着：“安安......安安......”
眼角不停地流淚，枕頭都溼透了。
趙斌坐在旁邊削蘋果，一邊削一邊罵。
“臭婊子，瘋起來倒是挺有勁。”
“怎麼不跟你那個傻閨女一起死？”
“醒了就趕緊把房子過戶給我，省得以後麻煩。”
突然，媽媽猛地睜開了眼睛。
“醒了？”趙斌翻了個白眼。
“醒了就趕緊籤字，把安安的死亡賠償金領了。”
“聽說保險公司能賠不少錢呢，正好給我兒子將來花。”
媽媽沒有理他，她拔掉手上的針頭，鮮血順着手背流下來。
她不在乎，翻身下床，鞋都顧不上穿，赤着腳往外跑。
“哎！你幹嘛去！”趙斌在後面喊。
媽媽像是聽不見，她沖出病房，沖出醫院。
外面下雨了，很大的雨，媽媽在雨裏狂奔。
路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看着她，她一路跑回了家。
那個六十平米的小房子，推開門，屋裏黑漆漆的。
沒有我的聲音，沒有我縮在角落裏的身影，只有滿地的煙頭和瓜子皮。
媽媽沖進我的小房間，那是陽台改造的，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
那是媽媽留下的舊棉絮，已經板結了，不保暖。
枕頭是一個舊衣服塞成的包，床頭櫃上，空蕩蕩的。
那張全家福已經被她帶走了。
媽媽撲到床上，抱着那床破被子，把臉埋進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是我的味道，一股發黴的味道，混着廉價洗衣粉的味道。
“安安......”媽媽嚎啕大哭。
這一次，沒有外人看着，沒有趙斌在旁邊嘲諷。
她是真的哭了，哭得像個孩子。
她想起我小時候，第一次叫媽媽，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拿獎狀，雖然是進步獎。
她想起爸爸臨死前，拉着她的手說：“照顧好安安。”
她答應了。
可是她食言了。
她爲了一個新老公，爲了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親手把我逼上了絕路。
“我真該死啊，我是畜生！”
媽媽一邊哭，一邊扇自己耳光。
每一下都很用力，臉都打腫了。
她在懲罰自己。
可是有什麼用呢？
我已經死了，再也聽不見她的懺悔了。
就在這時，她在枕頭底下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一個鐵皮盒子，那是月餅盒，鏽跡斑斑。
媽媽顫抖着手打開盒子，裏面沒有錢，只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幾張糖紙。
那是很久以前，我在路邊撿的，我覺得好看，就留着，一個壞掉的娃娃。
那是鄰居小孩扔掉的，我撿回來當寶貝，還有一張紙條，也是用鉛筆寫的。
【媽媽的生日是十一月八號。】
【媽媽喜歡抽紅塔山。】
【媽媽腰疼，要給她捶背。】
【媽媽不愛笑，我要聽話，讓媽媽笑。】
這是我的備忘錄，我腦子不好，怕忘事，所以把關於媽媽的事情都記下來，每天看一遍。
媽媽看着這張紙條，眼淚滴在上面，暈開了字跡。
她一直以爲，我是個累贅，是個只會吃白飯的傻子，是個不懂感情的木頭。
原來，在這個傻閨女的心裏，全是媽媽。
“啊——！！！”
媽媽抱着那個鐵盒子，哭得幾乎斷氣。
我也在哭，在閻王殿裏，看着媽媽這樣，我心裏好難受。
我想去抱抱她，告訴她，我不怪她。
可是我做不到，我們隔着陰陽兩界，隔着生與死，永遠也觸碰不到了。
突然，鏡子裏的畫面一閃，媽媽不動了。
她的哭聲戛然而止，身體僵硬地蜷縮着，臉色變得慘白，呼吸......停止了。
“不好！”閻王爺猛地站起來。
“這混賬東西，悲痛過度，心脈斷了！”
“她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