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裏。
夏啓的胸膛因爲激動而微微起伏。
他看着秦老,一字一句地說道:
“所以,我就來了。”
“抱歉,以那種比較...嗯,比較直接的方式。”
整個房間,寂靜無聲。
秦老看着面前的年輕人,讓他經歷過風雨的人,此刻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
他猜過很多種理由,卻沒想到夏啓的回答是這樣的簡單,又純粹。
帶上整個國家,回到1937。
這是何等的氣魄!
秦老沉默了良久,緩緩伸出手,拿起了那張薄薄的內存卡。
他將內存卡鄭重地交到李鋒手中。
“李鋒。”
“到!”李鋒立刻應聲。
“立刻安排技術部門,用最高保密等級,將這裏面的內容進行拷貝。”
“是!”
李鋒接過內存卡,轉身快步離去。
秦老則重新看向夏啓,臉上的神情溫和了許多。
“夏啓同志,辛苦你了。”
他開始和夏啓寒暄起來,問他家是哪裏的,父母身體怎麼樣,工作累不累。
就像一個鄰家的和藹長輩,在關心一個晚輩。
夏啓有些受寵若驚,但也能感受到,對方是在用這種方式,安撫他緊張的情緒,並表達一種認可。
十分鍾後,李鋒回來了。
他將一份拷貝好的數據盤,連接到了審訊室內的備用投影設備上。
與此同時,地下三百米的會議室內。
十幾位將軍面前的巨大屏幕,也同步亮起。
一段來自八十多年前的真實影像,即將展現在他們眼前。
李鋒按下了播放鍵。
畫面一開始有些晃動,伴隨着呼嘯的風聲。
無人機的鏡頭,正從一條幹枯肮髒的水溝裏緩緩升起。
隨着鏡頭拉遠,一條蜿蜒的土路出現在畫面中。
鏡頭轉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審訊室和地下會議室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無人機的鏡頭在空中穩定下來,開始向前推進。
緊接着,槍聲和爆炸聲由遠及近,變得清晰起來。
畫面的清晰度很高,甚至能看清地面上士兵的表情。
看到了進攻方穿着土黃色軍服,打着綁腿,頭戴鋼盔。
手裏拿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正嚎叫着發起沖鋒。
是日寇!
防守方則是我軍士兵,陣地岌岌可危,人數也只剩下不到十幾人。
但他們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
他們的人數已經處於絕對劣勢,但沒有一個人後退。
一個斷了手臂的戰士,用僅剩的一只手,死死抱住一個敵人的腿,被對方用刺刀活活捅死。
一個年輕的我軍士兵,胸口中了一槍,倒在地上。
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和撲上來的幾個鬼子同歸於盡。
看到一個指揮官模樣的人,打光了槍裏的最後一顆子彈。
抽出腰間的大刀,怒吼着沖向了敵群。
還有一個士兵,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
他的腿已經被打斷,卻依舊用雙手撐着地面,想要爬起來。
可三把刺刀,同時從他的後背貫穿了進去。
他的身體向前撲倒,再也沒有了動靜。
無人機可以看到,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還保持着憤怒與不甘。
......
地下會議室裏。
“砰!”
那位脾氣火爆的老將軍,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的眼睛紅得嚇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畜生!一群畜生!”
他身邊的幾位將軍,雖然沒有他這麼激動,但一個個也都雙拳緊握,身體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
他們都是從槍林彈雨裏走出來的,盡管什麼都見識過。
但這種戲謔式的屠殺,依舊讓他們出奇的憤怒。
視頻還在繼續。
日本兵們在打掃戰場,他們用刺刀,挨個捅刺那些倒在地上的我軍士兵,確保沒有一個活口。
他們的臉上,帶着輕鬆而殘忍的笑容,仿佛在進行一場有趣的遊戲。
無人機在空中盤旋着,忠實地記錄下這一切。
它飛過堆積的屍體,飛過被鮮血染紅的土地,飛過那些侵略者醜惡的嘴臉。
畫面最後,定格在一位旗手上。
他身中數彈,以身體爲支架,將旗杆深深楔入大地。
旗幟雖彈孔密布,卻未倒下。
視頻結束,屏幕暗了下去。
房間裏,只剩下設備運行的輕微嗡鳴聲。
李鋒的呼吸,無比沉重。
他是一個軍人,他無法想象,當年的先輩們,是在何等絕望的情況下,與敵人戰鬥。
秦老閉上了眼睛,陷入了當年的回憶中,蒼老的臉上,滿是痛惜。
夏啓的狀況最差。
重新又看一遍這視頻,對日寇的那種仇恨再次提升。
良久,秦老緩緩睜開眼,聲音沙啞地問夏啓:
“後來呢?這一天你是怎麼度過的?”
聽到秦老沙啞的聲音,夏啓回憶道:
“我在那個水溝裏,一直等,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天都快黑了,用無人機確定那些日寇已經走了,我才敢爬出去。”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我去了那個戰場。”
“到處都是...到處都是屍體。我們的人,還有...日寇的。”
“空氣裏全是血腥味和硝煙味,混在一起,聞着就想吐。”
“我...我其實不敢多看,我只是想...想看看有沒有活口。”
夏啓的聲音哽咽了一下。
“結果,一個都沒有,他們...都被補了刀,每個人身上,都有好幾個血窟窿。”
“我在那裏,找到了...一些東西。”
他說着,再次看向那張桌子。
他伸出手,意念一動。
一個半透明的,現代的塑料收納箱,憑空出現在桌子上。
夏啓走上前,打開了收納箱的卡扣,將第一層托盤取了出來。
托盤被分成了好幾個小格子,裏面整齊地存放着一些物品。
他的動作很慢,很輕,像是在對待珍貴的寶物。
“這些,都是我在那片戰場上找到的...”
他的聲音帶着痛苦。
他將裏面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擺放在金屬桌上。
一張因爲被汗水浸泡而有些發皺的黨證。
一封字跡已經模糊的組織關系介紹信。
一個只剩下小半截的筆記本,和一根被削得不能再短的鉛筆頭。
一張已經泛黃的,有些模糊的黑白全家福照片。
幾張用紅紙剪出的,喜慶的窗花。
一塊被把玩得無比光滑的石頭。
一個用粗布縫制的,繡着“平安”二字的煙荷包。
每一件物品,都平平無奇。
但當它們組合在一起,就構成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夏啓的動作,越來越慢。
當他從收納箱的最底層,捧出最後兩樣東西時。
他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那是一面殘破的,已經變成紅色的血跡...旗幟。
還有幾封,同樣沾滿了紅色血跡的家書。
因爲腦海空間裏時間靜止的特性。
這些血跡,看起來依然是那麼的“新鮮”,仿佛才剛剛染上。
當夏啓把這兩樣東西,輕輕放在桌子上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那些在1937年的戰場上,被他強行壓抑下去的恐懼、悲傷、憤怒,在這一刻,全部決堤。
他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大顆大顆的淚珠,在眼眶裏瘋狂打轉,最終還是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他不想哭,他覺得在一個國家最頂級的領導面前哭,很丟臉。
但他控制不住。
那不是屬於他的悲傷,而是屬於一個時代的悲傷。
他只是一個卑微的,被動承載了這一切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