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禾雖沒能從王校長那裏,得到更多關於資助者的信息。
但“叔叔”這個稱呼,卻像一顆種子,在她心裏悄悄落了地。
那個雨天的白色身影,不知爲何,與這個模糊的稱呼隱隱重疊,雖然她覺得這想法有些荒謬。
回到家,她翻出姥姥珍藏的木匣,裏面有一方素白的手帕,是姥姥早些年繡花剩下的好料子。
她決定用它來表達這份無以爲報的感激。
“姥姥,教我繡竹子吧,要挺拔的,有風骨的。”她央求道。
姚淑芳看着外孫女認真的眼神,欣慰地笑了。
她取出細針彩線,在昏黃的燈光下,一老一少頭挨着頭,姥姥蒼老的手指握着林晚禾纖細的手,一針一線地引領。
綠色的絲線在帕子上蜿蜒,漸漸勾勒出竹節的輪廓,竹葉的鋒棱。
林晚禾學得極認真,指尖被針扎了幾個小孔也毫不在意,仿佛這細微的疼痛,也是表達誠意的一部分。
繡完帕子,她鋪開信紙,準備給那位“叔叔”寫一封感謝信。
“叔叔,請允許我這樣冒昧地稱呼您。
我是林晚禾,那個您一直默默幫助的學生。
王校長不肯告訴我您的任何信息,我只好用這樣的方式,向您表達我和姥姥最最深切的感謝。
叔叔,如果沒有您的幫助,我不敢想象現在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也許我還在爲下一頓飯能不能省下一點菜錢給姥姥買藥而發愁,也許姥姥的病會因爲得不到及時治療而加重……
是您,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們灰暗的生活,搬走了壓在我心口的大石。
現在,我可以安心地坐在教室裏學習,姥姥的身體也好了很多,臉上有了笑容。
這一切,都是您賜予的。”
寫到這裏,林晚禾的筆尖頓了頓,眼眶有些發熱。
現在的好日子,都是叔叔給予的。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寫道:
“這次期中考試,我考了年級第一名。
我知道,這或許是對您善意最好的回報。
我會繼續努力,絕不鬆懈。
我的目標是考上最好的大學,學習金融專業。
我查過資料,這個專業能讓我更快地獲得經濟獨立的能力。
叔叔,請您相信,我接受您的幫助,不是爲了永遠依賴,而是爲了積蓄力量,將來能夠像您幫助我一樣,去幫助其他需要幫助的人。
姥姥說,我們要知恩圖報,不能寒了好心人的心。這句話,我記下了,也會用一生去踐行。
叔叔,有時候晚上學習累了,我會看着窗外。
我們家的窗戶正對着一棵老槐樹,夏天的時候,上面會有知了不停地叫。
以前覺得吵,現在卻覺得,那也是生命努力發出的聲音,像我一樣。
月考的作文題目是《我的理想》,我寫的是‘成爲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老師給了我高分,還讓我在班上念了。
班上的同學們都很好,有人還會偷偷在我抽屜裏塞零食,我都記着她們的好。
有時候遇到很難的數學題,通過不懈努力,解出來那一刻,真的特別開心,感覺整個世界都亮了……
姥姥還給我做了新棉襖,藍色的,她說女孩子穿藍色精神。
我穿着它,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
隨信附上一方手帕,是我和姥姥一起繡的。
竹子虛心勁節,堅韌不拔,在我心裏,您就是這樣的人。
針腳拙劣,請您不要見笑。
叔叔,再次感謝您!願您身體健康,一切順遂。”
她小心地將信紙折好,連同那方浸潤了心意、繡着翠竹的手帕,一起裝入信封,封好口。
第二天,林晚禾再次找到校長。
“王校長,這是我寫給資助人叔叔的感謝信,請您務必幫我轉交一下。”說完鄭重的鞠躬致謝。
王校長拿着這封沉甸甸的信,心情復雜。
當天王濤就找到了沈硯禮。
“沈同志,這是林晚禾同學寫給你的感謝信。”
“說她死纏爛打都不爲過,成天打聽你的消息……”
“那你說了?”沈硯禮打斷着。
“沒有,說好的保密。只是她總來問,我實在沒辦法,就說是一位叔叔,然後她就寫了一封信給你。”
沈硯禮接過信。
“謝謝王校長專門跑一趟。”
“客氣了,應該我們謝你才是。”
送走王校長,沈硯禮在辦公室裏,獨自拆開了封信。
當他看到那方手帕時,指尖微微一頓。
素白的錦布上,翠竹挺立,針腳雖能看出稚嫩,卻蘊含着一種笨拙而真摯的用心。
他幾乎能想象出,那個在燈下認真刺繡的瘦弱身影。
然後,他展開了信紙。
少女清秀而略帶稚氣的字跡映入眼簾。
他讀得很慢,逐字逐句。
看到她考了第一名,他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看到她規劃未來,想要回報社會,他眼中流露出贊許;
看到她描述夜晚的知了、收到新棉襖的喜悅……
那些瑣碎而充滿生命力的細節,像一陣溫暖的風,吹拂過他向來冷靜自持的心湖。
信中的她,不再是那個雨中絕望無助的女孩,而是一個在苦難中扎根,努力向着陽光生長的、堅韌又柔軟的少女。
她的感恩,她的志向,她那些不爲人知的小心思,都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面前。
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讓沈硯禮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觸動。
他資助她,起初是震撼與責任,後來漸漸成爲一種習慣性的守護。
但此刻,看着這封信,摸着這方手帕,他清晰地感覺到,那個遙遠的、符號化的“受助對象”,變成了一個血肉豐滿、靈魂有趣的“林晚禾”。
他將那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收入辦公桌抽屜的深處,與一些重要的文件放在一起。
那封信,他反復看了好幾遍,最終也妥善收好。
只是,他並不打算回信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