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安街上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宮門處緩緩駛出一輛質樸馬車,內裏一道略帶擔憂的女聲自響起:
“公主,咱們這樣偷偷溜出宮,於禮不合,月兒不想再被林嬤嬤罰了,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月兒皺着一張包子臉,乞求地望向一旁興致勃勃,一臉興奮的長樂。
“好月兒,萬事有你家公主我擔着呢,絕不讓林嬤嬤罰了你去,現下你我已離了宮中,你該喚我什麼?”
“可是公主……”
“嗯?”
“公……公子,我們這是究竟要去往何處?”
“安居坊”
“公……公子您金貴之軀,去那種醃臢的地方幹什麼?那裏流民衆多,萬一遇上些圖謀不軌之徒,您要是出了什麼事,奴婢如何同陛下與皇後娘娘交代呀”
“月兒,此次災情險惡,百姓流離失所,不得已才流落京城,其中或有些許心懷不軌之徒,但他們大多不過是被迫歷經天災的可憐百姓罷了”
“可是,這樣醃臢的地方……”
“他們都是父皇的子民,亦是本宮的子民,這安居坊,雖簡陋了些,卻能讓流民有處可去,此地是甚好,何來醃臢一說!”
月兒聽了長樂一席話,終是不再阻撓,只面上一片擔憂。長樂見此,摸摸自家小丫鬟的發頂,安慰道:
“洵羽在暗中守着呢,好月兒,你就別擔心了,本宮定會全須全尾得跟你回宮!”
月兒聽罷,終是舒展了神色,乖巧得呆在長樂身旁,不再多言。
“公子,前面就是安居坊了”車夫在轎外提醒到。
長樂聽此,掀開車內摘窗一角,但見坊內屋舍衆多,奇怪的是,那屋舍中似乎不見流民身影,反觀那泥濘髒污的街道之上,倒是有不少流民,猶如爛肉般癱倒在泥地裏,衣不蔽體,面黃肌瘦。
有幾個約莫三四歲的稚童,前胸瘦可見骨,正爭搶着一只髒污不堪的饅頭,詭異的是,一旁三個身量魁梧的難民,手裏拿着不知何處得來的肉塊,一邊狼吞虎咽得吃着,一邊遞眼瞧着那幾個爭搶糧食的孩童,眼中閃爍詭異凶光!
這一幕看得長樂心頭一緊,她不願承認心中那個令自己幾欲作嘔的念頭,只強忍心頭不適,令車夫停車,將那幾個孩子帶離,並極爲隱蔽得分與他們些吃食銀兩,囑咐他們,避着點那三個壯漢。
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天災禍民,百姓何辜!這些都是她的子民,他們本該在皇族庇護下安居樂業!
可如今呢?天子腳下,朗朗乾坤,竟有如此煉獄般的地方存在,何其荒謬!
父皇的賑款一早便下撥各地,如安居坊一般的臨時居所連同堤壩堰閘在半月前也已然竣工,加之藥局醫師紛紛奔走災區懸壺濟民……
按理說,此次災情早該處理妥當!
但近月以來,流民卻不減反增,各處動亂愈演愈烈!
想必定是有人在賑款和臨時居所上做手腳!
似是爲着印證心中猜想,待得路過一處房舍,長樂緩緩道:
“停車!”
“遵命。”
長樂移步至那房舍前,白皙的手指撫上眼前那梁柱,觸感粗糙,有些許裂紋,她輕敲樁面“噗噗”聲音沉悶而空洞,伴隨着些許木屑簌簌落下。
果然如此!
長樂的面容驀然變得有些凌厲。
天災過後,百姓水深火熱,這群蛀蟲居然還敢膽大包天,中飽私囊,以次充好築造屋舍,京城天子腳下,尚且這般毫無遮掩,假公濟私,更別說離得遠了!
思及此,她垂下眸子,聲線頗有幾分冷意:
“這幫蛀蟲!真是死不足惜!”
回程路上,長樂暗中委派洵羽探查安居坊修繕之事,
心中暗下決心,誓要揪出始作俑者,還萬千百姓一個公道。
“殿下,洵羽大人乃是大內第一高手,陛下將他賜予您本就爲着護您周全,就這樣讓他離了您身邊,若是您陷入危境可怎生的好?這探查安居坊修繕事,本應交由大理寺的大人們去辦,您這……”
“不可,這安居坊尚在京郊,那些個蛀蟲尚且不作遮掩……想來,背後勢力不容小覷,
且敵在明我在暗,若是交由大理寺,恐會打草驚蛇,令對方棄卒保車,胡亂找個替罪羊便草草了事。”
“公主……你說的什麼呀,奴婢怎麼聽不懂,什麼蛇啊車啊羊的……反正不論如何,月兒定會護住殿下!”
“你呀~”
長樂捏了把她那圓潤的臉頰,露出個嫣然的笑來,
月兒見着自家殿下這般盈盈淺笑,明豔不可方物的模樣,一時竟有些看癡了。
眼見自家小丫鬟那頗有些呆愣的神情,長樂啞然失笑,
果真是個傻丫頭。
抬手掀開那簾布一角,長樂目光落於插窗之外,
只見街上車水馬龍,正熱鬧着,忽的瞧見一支別致的掐絲鎏雲簪,長樂領着月兒一道下了馬車,行至那攤子前,拿起簪子細細賞玩着。
不期然卻聽得一陣熟悉清冽的嗓音:
“現下華安街正是繁華時段,林姑娘不如與本世子一道上街散心?”
馬車裏謝洵眉眼含笑地邀請着身前面容清麗的白衣女子,女子不答,僅頗爲矜持地輕輕頷首。
謝洵眼中登時涌出灼人的光彩,
他先行一步下了馬車,隨即將手伸向那正欲下車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似乎停頓了下,卻終究將手輕放於他掌心,借勢而下。
那清麗的臉頰驀的閃過一抹羞紅,最終只餘一片清冷。
她輕輕抬手欲脫離男子掌心,卻見那節骨分明的手愈發握緊,力道卻是十分輕柔的,好似女子是一易碎珍寶。
長樂的眸子不自覺落在二人交握的雙手上,心中一片澀然,
她轉過身,向店家付了銀兩,面上不顯仍是淺淺笑着,只那握着那簪子的手微微有些泛白……卻終是卸了力道。
他只不過是本宮的表兄罷了,她在心裏對自己如此說道,
他與心上人有所進展,她應當爲他感到高興,而非這般……妒婦姿態。
有情人終成眷屬,挺好的,挺好。
她整理了下心緒,忽然覺得,其實心中並沒有從前那般痛苦,甚至,有了一絲釋然,她踏上馬車,朝着宮門而去,。
回春坊前,本專心致志爲白衣女子挑選藥材的謝洵,忽然抬眼看向那輛漸漸消失在街尾盡頭樸素的馬車。
剛才那馬車中的清瘦男子,容貌有點酷似……長樂?
距那日一別,已有三月未見,不知她可否想通,若是她主動認錯,摒棄對他的雜念,他還是她表哥。
摒棄……雜念,棄了他?
不知爲何,一想到這個,謝洵心中反倒涌現出一種怪異感,心下有些悶,可那念頭似乎一閃而過,他來不及深思,便被眼前清麗女子喚回思緒:
“世子可是身子不虞?何故頻頻走神?若是世子無心陪民女研制藥方,便請回罷。”
“怎會,本世子榮幸之至。”
旋即又陪着女子細細挑選起眼前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