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漪紫嵐·靜淳
及笄禮的鼓樂還在相府庭院裏回蕩，蘇念瑤坐在妝鏡前，指尖撫過鏡中那張尚帶着稚氣的臉龐，眼底卻翻涌着與年齡不符的寒冽恨意。銅鏡冰涼，映出的不僅是十五歲的嬌容，還有冷宮中那三年暗無天日的歲月——發黴的被褥、餿掉的飯菜、以及太子楚景淵登基那日，派來賜毒酒的內侍，臉上那抹輕蔑的笑。
“小姐，該去前院受禮了。”貼身丫鬟青禾捧着繡着鸞鳥的禮服，聲音裏滿是歡喜。
蘇念瑤收回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這清晰的痛感告訴她，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五歲，一切悲劇尚未發生之時。前世，她是丞相府嫡女，自小愛慕太子楚景淵，爲了助他奪嫡，她傾盡相府之力，爲他鏟除異己、籌謀算計，甚至不惜與虎視眈眈的庶妹蘇婉柔和柳姨娘爲敵。可到頭來，他登基爲帝，卻聽信蘇婉柔的讒言，說她父兄手握兵權意圖謀反，將蘇家滿門流放，而她自己，則被打入冷宮，最終飲鴆而亡。
臨死前，她隔着冷宮的鐵窗，看到蘇婉柔穿着華貴的皇後朝服，珠翠環繞地站在外面，笑得花枝亂顫：“姐姐，你看，這鳳位終究是我的。你和你那愚蠢的父兄，不過是我和陛下登頂的墊腳石罷了。”
字字誅心。
蘇念瑤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脆弱已蕩然無存，只剩冰冷的決絕。這一世，她不再是那個爲愛癡狂、識人不清的蘇念瑤。她要復仇，要讓所有傷害過她和蘇家的人，血債血償。她要護住父兄，護住相府，更要爲自己，掙一條全新的生路。
“青禾，”蘇念瑤聲音平靜，“禮服換成那套月白色的素紗裙，首飾也不必戴太張揚，一支玉簪便夠了。”
青禾愣了愣：“小姐，今日是您的及笄大禮，怎能穿得如此素淨？柳姨娘和二小姐肯定要笑話您的。”
“笑話？”蘇念瑤冷笑一聲，“她們想笑，便讓她們笑。往後，有她們哭的時候。”
青禾雖不解，但見自家小姐神色堅定，便不敢多言，連忙去換了衣物。
及笄禮的禮堂設在前院正廳，賓客滿堂，皆是京中權貴。蘇念瑤款步而入，月白色的素紗裙襯得她身姿窈窕，眉眼清麗，雖未施粉黛，未戴華飾，卻自有一股清冷脫俗的氣韻，讓滿堂賓客眼前一亮。
相爺蘇振海見女兒這般打扮，眉頭微蹙，卻也未曾多言。而坐在另一側的柳姨娘，卻立刻抓住了機會，故作關切地說道：“大小姐今日及笄，怎穿得如此素淨？莫不是府中虧待了你，連件像樣的禮服都拿不出來了？”
她身邊的蘇婉柔立刻附和，聲音嬌柔卻帶着刻意的張揚：“是啊姐姐，你看我穿的這身霞帔，是母親特意爲我定做的，上面繡了三十六只鸞鳥，花費了好幾百兩銀子呢。姐姐若是不嫌棄，我房裏還有幾件新做的衣裳，回頭讓丫鬟給你送去？”
母女倆一唱一和，明着是關心，實則是在嘲諷蘇念瑤失了寵愛，連及笄禮都過得這般寒酸。
前世，蘇念瑤聽到這話，定會羞憤難當，當場與她們爭執起來，反倒落得個善妒小氣的名聲。但此刻，蘇念瑤只是淡淡一笑，走到廳中站定，目光掃過柳姨娘和蘇婉柔，聲音清越，足以讓滿堂賓客聽清：“姨娘說笑了。父親常教導我，身爲相府嫡女，當以端莊自持爲重，而非沉迷於華服珠寶。今日是及笄之日，亦是我成年之始，穿素服，是爲了提醒自己，往後當謹言慎行，不負父親教誨，不負相府門楣。至於婉柔妹妹，”她看向蘇婉柔身上那件花團錦簇的霞帔，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妹妹年紀尚小，喜愛繁華熱鬧也是常理。只是這霞帔上的鸞鳥，繡工雖精，卻不知妹妹可知，鸞鳥乃是皇後專屬紋樣，尋常女子穿戴，怕是有失體統？”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古代等級森嚴，服飾紋樣皆有規制，鸞鳥紋樣專供皇後及太後使用，其他命婦或女子穿戴，便是僭越之罪。蘇婉柔一個相府庶女，竟敢穿繡有鸞鳥的霞帔，若是被有心人告發，不僅她自身難保，連相府都會受到牽連。
柳姨娘臉色瞬間慘白，連忙拉了拉蘇婉柔的衣袖，急聲道：“婉柔，快、快把霞帔脫了！”
蘇婉柔也慌了神，她只覺得這霞帔好看，又聽柳姨娘說能壓過蘇念瑤的風頭，便歡喜地穿上了，根本不知其中的規矩。此刻被蘇念瑤當衆點破，她又羞又怕，眼淚頓時涌了上來，卻不敢哭出聲，只能狼狽地往後退。
蘇振海臉色鐵青，狠狠瞪了柳姨娘一眼，厲聲道：“胡鬧！誰讓你給二小姐穿這樣的衣服的？還不快帶下去！”
柳姨娘不敢辯駁，只能帶着蘇婉柔灰溜溜地退了下去，臨走前，狠狠剜了蘇念瑤一眼，眼底滿是怨毒。
蘇念瑤對此視而不見，從容地走到正位前，向父親行了一禮：“父親，女兒知錯，不該在及笄禮上惹父親動怒。”
“你沒錯。”蘇振海深吸一口氣，看向女兒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贊許，“你做得對，懂得規矩，明辨是非，這才是我蘇振海的女兒。”
賓客們也紛紛附和，稱贊蘇念瑤端莊聰慧，反觀蘇婉柔和柳姨娘，倒是成了今日宴會上的笑柄。
及笄禮順利完成，賓客散去後，蘇振海留下了蘇念瑤。
“念瑤，”蘇振海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語氣復雜，“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只是……你何時變得這般伶牙俐齒，心思縝密了？”
蘇念瑤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情緒，輕聲道：“父親，女兒長大了。以前不懂事，總讓父親操心，往後，女兒會學着保護自己，保護相府。”
蘇振海點了點頭，心中甚是欣慰。他一直知道柳姨娘和蘇婉柔野心勃勃，總想取代念瑤的位置，只是念瑤以前心思單純，總被她們欺負。如今念瑤終於開竅，他也能放心不少。
“你能這般想，爲父很是高興。”蘇振海頓了頓，又道，“太子殿下近日頻頻向爲父提及你，說對你頗有好感。再過幾日便是皇家賞花宴，陛下和太子都會出席，你好好準備一番，若是能得太子青睞，對你、對相府，都是好事。”
蘇念瑤心中一凜。來了。前世，就是這場賞花宴，她對楚景淵表白心意，兩人定下婚約。也是從那時起，她一步步陷入了楚景淵編織的情網，最終萬劫不復。
這一世，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父親，”蘇念瑤抬起頭，目光堅定，“女兒不願嫁入東宮。”
蘇振海愣住了：“你說什麼？太子殿下身份尊貴，對你又有意，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你爲何不願？”
“父親，”蘇念瑤語氣誠懇，“太子殿下雖貴爲儲君，卻並非良人。女兒聽聞，太子殿下府中姬妾衆多，且行事狠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女兒若是嫁給他，未必能得幸福，甚至可能給相府帶來災禍。”
她不能直接說楚景淵日後會背叛蘇家，只能旁敲側擊。
蘇振海皺了皺眉：“這些都是坊間傳言，不可輕信。太子殿下乃是儲君，將來的帝王，行事自有其考量，並非旁人所能揣測。”
蘇念瑤知道父親一時難以相信，便不再多言，只是道：“父親，女兒心意已決。賞花宴上，女兒自會避開太子殿下。還請父親成全。”
蘇振海看着女兒堅定的眼神，沉默了許久，最終嘆了口氣：“罷了，你既不願，爲父便不勉強你。只是賞花宴上，你需謹言慎行，莫要得罪了太子殿下和陛下。”
“女兒明白。”蘇念瑤鬆了口氣。
離開書房後，青禾忍不住問道：“小姐，您真的不願嫁給太子殿下嗎？那可是未來的皇帝啊。”
“皇帝又如何？”蘇念瑤冷笑，“一個薄情寡義、能爲權力犧牲一切的男人，不值得我托付終身。青禾，記住，從今往後，我們只能靠自己。任何人，都不能再成爲我們的軟肋。”
青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卻堅定地說道：“小姐，不管您做什麼決定，青禾都跟着您。”
蘇念瑤心中一暖，拍了拍青禾的手。她知道，在這深宅大院裏，青禾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幾日後，皇家賞花宴如期舉行。
御花園裏繁花似錦，賓客雲集。蘇念瑤依舊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安靜地站在角落，不與旁人過多攀談，目光卻在人群中悄悄掃視。她在尋找一個人——三皇子，楚辰軒。
前世，楚辰軒是庶出皇子，母親早逝，在宮中備受冷落，朝堂上也毫無勢力，一直是楚景淵打壓的對象。可蘇念瑤記得，在她被打入冷宮後，唯有楚辰軒，曾偷偷派人給她送過幾次食物和藥品，還試圖爲蘇家求情，雖最終未能成功，卻也是唯一對她有過善意的人。
更重要的是，蘇念瑤知道，楚辰軒並非表面那般平庸。他聰慧過人，隱忍內斂，暗中培養了不少勢力，只是一直未曾顯露。前世楚景淵登基後，荒淫無道，朝政混亂，最終是楚辰軒發動政變，奪取了皇位，勵精圖治，開創了一個盛世。
這一世，她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便要找一個可靠的盟友。楚辰軒，無疑是最佳人選。她可以助他奪嫡，而他，也能護她和蘇家周全。
正在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蘇小姐，別來無恙？”
蘇念瑤轉過身，便看到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裏。他面容俊朗，氣質溫潤，眼神清澈，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正是三皇子楚辰軒。
蘇念瑤心中一動，連忙行禮：“見過三皇子殿下。”
楚辰軒扶起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笑道：“蘇小姐今日依舊素雅，倒是與這滿園繁花相得益彰，更顯脫俗。”
“殿下過獎了。”蘇念瑤微微低頭，掩去眼底的情緒，“殿下才是氣度不凡，今日能在此得見殿下，實屬榮幸。”
兩人正說着話，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蘇念瑤抬頭望去，只見楚景淵穿着明黃色的錦袍，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驚豔和占有欲。
蘇念瑤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往楚辰軒身邊靠了靠。
楚景淵看到這一幕，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快步走到兩人面前，語氣帶着幾分不悅：“三皇弟，你怎麼會在這裏？還有蘇小姐，本太子找了你許久，你爲何躲在這裏？”
蘇念瑤福了福身，語氣平淡：“回太子殿下，臣女只是覺得此處清靜，並無躲避之意。”
“清靜？”楚景淵冷笑一聲，目光掃過楚辰軒，帶着明顯的敵意，“本太子看，是有人故意纏着蘇小姐吧。三皇弟，你身份低微，還是離蘇小姐遠些，免得污了蘇小姐的眼。”
楚辰軒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卻依舊溫和地說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蘇小姐乃相府嫡女，聰慧端莊，人人皆可與之爲友。殿下這般說辭，未免太過霸道了些。”
“霸道？”楚景淵挑眉，“本太子乃是儲君，想要得到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蘇小姐，本太子喜歡你，今日便要向陛下求旨，娶你爲太子妃。”
蘇念瑤心中一慌，正要拒絕，卻見楚辰軒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朗聲道：“太子殿下，婚姻大事，當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蘇小姐心意如何，尚未可知。殿下這般強人所難，怕是不妥吧。”
楚景淵沒想到楚辰軒竟敢公然與他作對，頓時怒不可遏：“楚辰軒，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管本太子的閒事！”
“臣弟並非管閒事，只是不願見殿下強逼他人。”楚辰軒不卑不亢地說道。
兩人劍拔弩張，周圍的賓客都不敢作聲。蘇念瑤知道，再這樣下去，只會讓楚景淵更加記恨楚辰軒和自己。她連忙拉了拉楚辰軒的衣袖，對楚景淵說道：“太子殿下，臣女心意已決，此生不願嫁入東宮。還請殿下自重。”
說完，她不再看楚景淵鐵青的臉色，拉着楚辰軒轉身就走。
楚景淵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眼底閃過一絲陰狠。他發誓，一定要讓蘇念瑤和楚辰軒付出代價。
蘇念瑤拉着楚辰軒一路走到御花園的僻靜處，才停下腳步。
“多謝三皇子殿下剛才出手相助。”蘇念瑤向他行了一禮，真誠地說道。
楚辰軒看着她，眼底帶着一絲探究：“蘇小姐，你爲何如此抗拒太子殿下？他可是未來的帝王，嫁給他，你便是皇後。”
蘇念瑤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堅定：“殿下，權力和地位，並非我所求。我想要的，是一個真心待我、與我攜手一生的人。而太子殿下，顯然不是。”
楚辰軒心中一動，看着眼前這個與衆不同的女子，眼底的笑意深了幾分：“蘇小姐倒是與衆不同。只是，你這般拒絕太子，怕是會引來他的報復。”
“我知道。”蘇念瑤點頭，“但我不怕。與其嫁入東宮，成爲權力鬥爭的犧牲品，不如放手一搏，爲自己爭取一條生路。”
她頓了頓，看着楚辰軒，一字一句地說道：“三皇子殿下，臣女知道，您並非池中之物。若殿下願意，臣女願助殿下一臂之力，奪取儲君之位。而臣女所求，不過是護住蘇家滿門，報仇雪恨。”
楚辰軒愣住了，他沒想到蘇念瑤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看着她眼中的堅定和決絕，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異樣的情緒。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子，絕非尋常閨閣女子可比。
沉默了許久，楚辰軒終於開口，語氣鄭重：“蘇小姐，你可知，這是謀逆之罪，一旦失敗，便是滿門抄斬？”
“臣女知道。”蘇念瑤語氣平靜，“但臣女更知道，若不反抗，等待我的，只會是前世的悲劇。殿下，我賭您能贏。”
楚辰軒看着她，眼底閃過一絲欣賞和動容。他伸出手，鄭重地說道：“好。蘇小姐，本殿答應你。從今往後，你我便是盟友。本殿定會護你和蘇家周全，讓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蘇念瑤看着他伸出的手，心中一暖，緩緩伸出手，與他交握。
兩手相握的瞬間，蘇念瑤仿佛看到了未來的希望。她知道，這條路注定充滿荊棘和危險，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有楚辰軒這個盟友，有前世的記憶作爲籌碼，她一定能改寫命運，報仇雪恨。
而不遠處的假山後，蘇婉柔看着兩人交握的手，眼底閃過一絲怨毒和嫉妒。她咬牙切齒地說道：“蘇念瑤，你這個賤人！不僅壞了我的好事，還想勾搭三皇子！我絕不會讓你得逞！”
她轉身離去，心中已經盤算好了一個惡毒的計劃。她要讓蘇念瑤身敗名裂，讓她永遠無法翻身。
蘇念瑤和楚辰軒並不知道，一場新的危機，已經在暗中悄然醞釀。但此刻的他們，心中充滿了堅定和信心。他們知道，從今往後，他們將攜手並肩，共同面對那些未知的危險和挑戰，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和深宅之中，殺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