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淵府邸燃起的火焰還在夜空中翻滾,濃煙如黑蛇般纏繞天穹城的天際線。
警報聲刺破長空,議會緊急召集令響徹全網,一條條通緝影像被推送到每個人的眼前——墨塵,最高指揮官,被指控動用禁忌記憶武器清除政敵,手段殘忍、證據確鑿。
可沒人知道,那場爆炸是魏淵自導自演的最後一招棋。
而此刻,在城市最高處那座早已荒廢的“舊時代紀念碑”上,一道纖細的身影靜靜佇立。
風掀起她白色實驗袍的下擺,露出手腕上一圈淡銀色的神經環。
靈曦抬起頭,望着被火光照亮的雲層,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他們想讓我崩潰。”
她不是逃了,也不是躲了。
她走上這裏,像三年前那場災難中無數死去的人一樣,站在這座刻滿亡者姓名的石塔頂端——那是舊世界最後的墓碑,也是新紀元最不該被提起的禁忌之地。
她的指尖劃過神經環表面,輕輕一按。
全域廣播驟然中斷。
所有屏幕、街頭投影、私人終端在同一秒黑屏,隨即跳出一個熟悉的登錄界面:S級權限認證,來源——MX07記憶核心。
全城屏息。
下一瞬,畫面開啓。
沒有修飾,沒有剪輯,只有一段完整、原始、未經任何處理的記憶流緩緩鋪展。
火光沖天的基地走廊裏,墨塵背着渾身是血的靈曦狂奔,防爆門在身後接連坍塌。
他的左臂已經焦黑,仍死死護住她後腦。
能量炮擊穿天花板時,他猛地將她壓在身下,脊背硬生生承受沖擊波。
醫院無菌室內,醫生搖頭說:“剝離記憶或許能救她,但情感模塊一旦移除,她可能再也認不出你。”
墨塵跪在地上,軍靴碾碎地板接縫,嗓音沙啞得不像人類:“只要她活着……別的都不重要。”
籤署協議那一刻,筆尖抖得寫不出名字。
他咬破嘴唇,用血補全最後一個字母。
畫面最後定格在他獨自站在冷凍艙前,隔着玻璃凝視沉睡中的她,一動不動,整整七十二小時。
整座城市陷入死寂。
沒有人說話,沒有彈幕滾動,甚至連呼吸都仿佛停滯。
然後,一聲掌聲響起。
來自街角流浪漢手中的鐵罐碰撞聲。
緊接着,第二聲,第三聲……從高樓到地下城,從富人區到灰區貧民窟,掌聲如潮水般蔓延開來。
有人高喊:“還她清白!”“我們信她!”“別碰那個女人!”
控制塔內,韓越雙目赤紅,瘋狂砸向主控台。
“切斷信號!立刻切斷!”
可無論他如何操作,系統紋絲不動。
更詭異的是,他的太陽穴突然劇痛,眼前景象開始扭曲——
破舊木屋、暴雨傾盆、母親倒在血泊中,而年幼的自己蜷縮角落,聽着門外男人獰笑着說:“叛徒的女兒,也配活?”
這不是現實。
這是他親手埋葬的記憶。
“不可能……你怎麼會……”他抱頭嘶吼,冷汗浸透衣領。
靈曦早在北境執行任務時,就以“心理評估”爲由采集了他的生物頻譜,並將其錄入聯邦禁用數據庫——悲慟頻率庫。
這是一種能精準觸發創傷記憶的精神共振技術,曾因過於殘酷被永久封存。
而現在,她遠程激活了它。
韓越在無限循環的噩夢中崩潰,踉蹌撲倒,手肘狠狠撞上應急面板。
嗡——
整個城市的廣播系統猛然一震。
所有屏幕閃出一行冰冷文字:
【公共頻段異常接入 · 來源:未知加密信道】
【音頻載入中……】
一道低沉、沙啞、卻無比熟悉的聲音,緩緩從四面八方傳來——
那是墨塵的聲音。
但不是現在的他。
而是三年前,大寂滅最後一夜,他在總控室錄下的那段無人知曉的緊急指令。
“若我失控,請啓動‘歸零協議’。”整座城市,陷入一種近乎神聖的寂靜。
墨塵的聲音還在回蕩,低沉、沙啞,像從地底深處爬出的亡魂,在每一寸空氣裏低語。
“若我失控,請啓動‘歸零協議’。所有責任由我承擔,唯有一人必須活着——靈曦。”
不是命令。
是遺言。
是他在世界崩塌前,唯一不肯放手的執念。
這句話像一把刀,剖開了三年來所有人對他的誤解——他是暴君?
是冷血的獨裁者?
可誰見過一個願意爲一個人背負滅世罪名的男人,還能被稱作無情?
街頭,一個老婦人跪了下來,掌心貼着冰冷的地面,淚流滿面。
地下城的孩子們擠在破損的屏幕前,第一次聽懂了什麼叫“守護”。
而灰區邊緣,曾因“清洗行動”家破人亡的家庭,此刻沉默着,眼中的恨意開始動搖。
他們曾咒罵他,唾棄他,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可現在,他們看見了一個男人,在末日降臨之際,用盡最後一口氣,只爲換一個女人活下去。
輿論如潮水倒灌。
通緝令被系統自動撤回。
議會緊急會議陷入混亂,魏淵的名字被反復提起,卻無人敢定論——因爲所有人都意識到,真正的陰謀,才剛剛浮出水面。
而在那座矗立於城市之巔的舊時代紀念碑上,靈曦靜靜摘下了手腕上的神經環。
銀白色的金屬環落在掌心,映着黎明前最暗的光。
她轉身面對全城直播鏡頭,目光清澈而堅定,仿佛穿透了無數雙注視她的眼睛,直抵命運本身。
“我不是誰的白月光。”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千萬人的耳中。
“也不是祭品,不是遺產,更不是某個英雄故事裏的陪襯。我是靈曦。我活過,痛過,被愛過,也被傷害過。但今天,我不再是誰的記憶碎片,也不是誰的救贖使命。”
她頓了頓,嘴角揚起一抹極輕的笑。
“愛,不該是犧牲,也不該是囚禁。如果那叫愛,我寧願從未記得。”
話音落下,她抬腳,一步步走下石階。
風卷起她的白袍,像一只終於掙脫牢籠的蝶。
台階很長,仿佛通往過去,又像是走向未來。
而在塔底,雨不知何時落下,細密冰冷,打溼了青石板路。
墨塵站在那裏。
沒有披風,沒有軍銜,手中甚至沒有一把槍。
他就那樣站着,像一尊被歲月風化的雕像,只剩下一具殘破的軀殼和一顆不敢靠近的心。
當靈曦走近,他緩緩單膝跪地,軍靴碾進積水,濺起一圈漣漪。
“我錯了。”
三個字,耗盡了他半生驕傲。
“你可以永遠不原諒我,但請讓我守着你。哪怕只是看着你呼吸,聽着你說話……就夠了。”
人群屏息,仿佛連雨滴都慢了一拍。
靈曦停下腳步。
她低頭看他——這個曾主宰聯邦、揮手間決定億萬人生死的男人,如今卑微得像塵埃裏的一粒沙。
忽然,她笑了。
不是嘲諷,也不是憐憫,而是某種釋然後的溫柔。
“你以前總說我需要保護。”
她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釘。
“可你有沒有問過,我想怎麼活?”
墨塵怔住,喉嚨發緊,說不出話。
她伸出手。
掌心向上,沒有拉他,也沒有拒絕。
只是一個邀請,或是一場審判。
“跟我來,或者,留在原地。”
她說完,轉身繼續前行,腳步未停。
雨幕中,墨塵仰頭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動。
直到那一抹白色消失在街角,他才緩緩閉眼,指尖顫抖地撫過唇邊——那是三年來,第一次敢觸碰關於她的回憶。
遠處高樓,肖揚撐着黑傘走來,站定在他身旁。
“她沒趕你走。”
墨塵睜眼,望着天際漸亮的微光,嗓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可我要重新學會……怎麼站着愛她。”
風驟起。
藍鳶尾旗幟在記憶中樞門口獵獵作響,仿佛回應着某種久違的誓約。
而在地下深處,龐大的數據洪流正悄然匯聚,無數封存的記憶模塊開始預熱,等待着第一道解鎖指令。
黎明已至。
可真正的風暴,還未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