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怎麼了?”發現沈木兮眼神古怪地在盯着自己看,謝景願像是終於忍不住了,低聲問了句。
眼前少年安靜坐着,臉上端着恭順和無害,尤其是那雙眼,生得好看極了,但因爲眼尾細長微挑的弧度,卻給人一種既聽話乖巧,又危險至極的錯覺。
沈木兮壓下心頭混亂的思緒,站起身時臉上擠出一抹笑,柔聲說:“景願,我出去打水,順便找蔡大娘借個熱水壺,你在家裏等着。”
她出去了。
不到一瞬後,裏面的少年也有了動靜。
謝景願確定四周無人,天色漸暗,繞到了後面的樹林,身影很快沒入了黑夜裏。
藏在草垛後的沈木兮探出頭,悄無聲息地跟了過去。
他似乎時常走這條路,對這裏很是熟悉,扒開沿途的樹枝後,少年很快來到了這片山林的深處。
爲了不被他發現,沈木兮不敢再貿然往前,只能躲在這附近的茂林中。
隱隱可見,前方黑夜下,少年身處之地,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聲。
半晌後他走了出來,手裏提着一只剛抓來的野兔。
然後來到溪流邊,眼也不眨的剁掉兔子的頭,給兔子扒皮。
他神色冷漠,漂亮精致的小臉,在夜暮裏如同一幅絕美的畫卷,可手裏嫺熟處理動物屍體的動作,和那染了滿手的鮮紅,卻無比刺眼。
沈木兮看得心驚戰膽!
她還注意到,他不僅僅是簡單處理了兔子,還把兔子屍體每一塊骨頭的連接處都給掰斷。
而他那雙從來都是覆着自卑和陰滲光芒的眼眸,在此刻,卻像是有了一絲亮光。
他在激動……!
沈木兮忍住胃裏澎涌而出的惡心感,捂住心口,屏住呼吸!
最後,只見他提着處理好的兔子屍體,來到了一旁的樹林裏。
後面的場景,沈木兮已經不敢再看!
他這是,把對自己的恨意,轉移到了兔子身上?然後活活折磨了兔子後,再把兔子生生吃掉嗎!
沈木兮眉心緊皺,一時間說不出自己心裏是怎樣的感覺!
害怕?驚恐?
還是,更深的擔憂……
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再也看不下去,轉身跑回去,在村裏小路上狂嘔了起來!
與此同時,山林深處,清風徐徐的樹影下。
少年正撫摸着眼前龐然巨獸的毛發,給它一點點喂着手裏精心處理過的兔肉。
月夜漸濃,他的表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安靜平和,唇邊甚至還帶着一絲像是笑的弧度。
“你身上的傷快好了,今後就自己捕獵。我……最近不能再來見你了。”
謝景願的眼神變得暗淡。
他知道,今日林氏來過,沈木兮雖沒有說,但肯定是在懷疑了。
沈木兮若知道了老虎的存在,肯定會讓喬二壯來處理。村民都曉得有頭流竄出來的老虎,它若被抓去,下場一定很慘。他不想讓她像傷害自己一樣,去傷害它。
老虎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雙獸眼也漸漸黯然,用着自己的虎頭,不停蹭着謝景願的身子,發出一陣陣不舍的猛獸低嚎。
……
謝景願從茂林出來後,在溪水邊洗幹淨手,又把衣服上的污穢擦去,做好一切後準備回去。
離開時,他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這片地方因爲道路崎嶇,平日裏很少有人來,這裏的野草一向雜亂。
可那邊樹下的雜草,卻像是被人踩踏撥弄過。
他抬起幽暗雙眼,走了過去,扒開野草,那靠近溪流的溼潤泥地上,赫然是一雙腳印……
這印記,他死都不會忘。
曾經,她便是這雙腳踩過他,碾過他。
無盡欺辱。
她的確令人可惡,偏偏這雙小腳,生得無比精巧白皙。
他偷偷量過她的尺寸,幻想過長大殺了她後,留下這雙玉足……
暗夜裏的山風比方才凌厲了幾分。
少年的眼尾也愈發變得溼紅。
等他回了家,已經是小半個時辰後。
她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那她會不會後悔了在林氏跟前對他的維護?甚至已經跑去找喬二壯揭發他?
無論她做出什麼,他都不奇怪。
可是等他到家時,卻看到家裏許久沒見煙火氣的廚房木棚裏,正咕嚕嚕煮着什麼東西。
屋子裏也燈火通明。
而沈木兮,正在家裏忙前忙後準備着。
“景願,回來了?我還到處找你呢,今日事情多,這才把飯弄好,快來,嚐嚐我今日給你燉的菌子湯,可鮮了!”
沈木兮聞聲抬頭看來,表情如常,沒有半點要和他對峙,或是要揭穿他的樣子,反而還對着他笑。
這讓謝景願很意外,他皺了皺眉頭,袖子裏一直藏着的尖木棍,也縮了回去。
“愣着做什麼,快坐下啊。”她盛了碗湯遞來,因爲燒火做飯,小臉紅撲撲的,像是一顆快熟透的蜜桃。
她正眼神亮閃閃地盯着他,期盼他喝下後的反應。
謝景願低頭看去那碗湯。
這菌子是他們今日一起去采的,不得不說,雖然還沒有嚐,但這野草熬的湯聞着當真很鮮,熱騰騰的冒着他從未感受過的香氣。
可他的心,卻沒有感到一絲暖意,反而愈發的寒如冰徹。
明明知道他私下喂養了老虎,還曉得是他殺了那群人,她何須還要繼續表現得這樣溫柔。虛僞的讓人惡心。
那一股想拿出手裏的木棍戳向她心口,將她戳成千百個血窟窿的欲望!熾熱又強烈,逐漸在他心底裏攀升。
但他表面卻愈發的恭順乖巧。
“好,小娘辛苦了。”
他端起碗,卻在沈木兮轉身後,偷偷把湯倒了。
等沈木兮轉頭看來,見到那空碗,眼睛都亮了:“景願,你喜歡喝嗎?我再給你盛一碗。”
她拿着碗去了木棚。
出來吹了瞬冷風,沈木兮臉上的笑意消失,捂住怦怦亂跳的心口,撐着旁邊的牆壁,這才算是冷靜了下來。
方才回來,她第一時間就着急翻找了整個屋子,不僅從他的被褥下翻出了一個藥包,還有一些用木頭削成的小刺片。
原來,他要殺她的心,從這麼早就有了嗎?
曾經他在文中做過的一件件可怕的事,都盡數在沈木兮腦海中翻涌!
“小娘?”
謝景願在屋中等了許久,等不住走了出來。
屋外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地上,女子急促離開留下的腳印。旁邊的木棚裏的柴火已經熄滅,少了暖意,多的是山風微涼。
謝景願回身,走進屋內。
他的小床被重新疊過,東西也被一一放好,但再怎麼事無巨細,人在慌亂之下,還是會出現紕漏。
就好比,那灑在地上的一點砒霜粉。
到底是被發現了。
謝景願睫羽低垂,如蒲扇般輕顫。
他知道,她逃了,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