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破舊的木門發出一聲讓人牙酸的呻吟。
院子裏的嘈雜聲,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斷了脖子。
戛然而止。
十幾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門。
尤其是林紅。
她雙手抱胸,下巴揚得老高,臉上掛着等着看好戲的刻薄勁兒。
上輩子的謝悍,那可是出了名的閻王脾氣。
別說睡懶覺,就是多吃一口飯,都能把人踹出二裏地。
蘇軟軟這種嬌滴滴的廢物,今天不死也得脫層皮。
“喲,舍得露面了?”
林紅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蘇知青,這日頭都毒得能曬死螞蟻了。大隊的豬都喂了兩輪,你這架子,比以前的地主婆還大啊!”
周圍幾個碎嘴婆娘立馬跟上。
“就是,嫁雞隨雞,哪有讓爺們伺候的道理?”
“我看啊,謝悍那是憋着火呢,一會有她好受的!”
所有人都等着看謝悍發飆。
等着看蘇軟軟哭爹喊娘。
一只腳邁過了門檻。
沒穿鞋。
腳背白得發光,腳趾圓潤得像是一排嫩生生的珍珠。
緊接着。
蘇軟軟整個人晃了出來。
轟!
院子裏幾個年輕後生的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她身上套着一件男人的白襯衫。
寬大,鬆垮。
袖口卷了好幾道,露出兩截藕節似的小臂。
那襯衫下擺長得有些過分,遮住了,底下是一條空蕩蕩的褲管。
頭發亂糟糟地蓬着,幾縷發絲黏在臉頰上。
臉色慘白,嘴唇也沒什麼血色。
整個人像是一朵剛經歷過暴風雨摧殘的小白花,搖搖欲墜。
美。
哪怕是病懨懨的,也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那種要碎不碎的勁兒,最招人疼。
蘇軟軟扶着門框,身子軟得沒骨頭似的。
她半眯着眼,視線沒什麼焦距地掃了一圈。
最後,停在林紅那張因爲嫉妒而扭曲的臉上。
“咳咳……”
她捂着心口,聲音輕得像是貓撓。
“林知青……這麼早啊……”
“早?!”
林紅眼珠子都要瞪裂了,指着頭頂的大太陽。
“蘇軟軟你瞎啊?這都正午了!全村人都幹了半天活了!”
“你這種懶婆娘,也就是謝悍倒了八輩子血黴娶了你,換了別人家,早大耳刮子抽死你了!”
唾沫星子橫飛。
林紅越罵越興奮。
她就是要激怒謝悍。
她就是要撕開蘇軟軟這層狐狸精的皮!
然而。
預想中的暴怒並沒有發生。
蘇軟軟身子晃了晃,像是被林紅的大嗓門給震暈了。
腳下一軟,往後倒去。
背脊正好撞上一堵溫熱、堅硬的肉牆。
“怎麼了?”
聲音低沉,帶着剛睡醒的沙啞,還有一股子沒散去的起床氣。
謝悍出來了。
他手裏端着個掉了瓷的搪瓷盆,裏面熱氣騰騰。
盆沿上搭着條灰撲撲的毛巾。
他光着膀子。
那身腱子肉在陽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澤,胸口那道陳年舊疤隨着呼吸起伏,猙獰得嚇人。
全場瞬間死寂。
剛才還叫喚得歡騰的幾個婆娘,脖子一縮,往後退了兩步。
這煞星,真惹不起。
林紅硬着頭皮,指着蘇軟軟:“謝悍,你看看你媳婦!這種懶貨,你也不管管……”
“管?”
謝悍眼皮子都沒抬。
他單手端着盆,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攬住了蘇軟軟的腰。
往懷裏一帶。
嚴絲合縫。
那動作熟練得像是刻在骨子裏。
“我媳婦,我想讓她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
謝悍冷冷地瞥了林紅一眼。
眼神像是看一只嗡嗡叫的蒼蠅。
“你家住海邊?管這麼寬?”
林紅噎住了。
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全村人都傻了。
這劇本不對啊!
說好的暴打懶媳婦呢?
說好的謝悍六親不認呢?
蘇軟軟靠在謝悍懷裏,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這男人,上道!
她順勢把臉埋進謝悍那硬邦邦的胸口,還蹭了蹭。
“老公……她們好凶啊……我是不是給你丟人了?”
聲音帶着哭腔,軟糯糯的,帶着鉤子。
“我頭好暈……身上沒力氣……嗚嗚……”
這一聲“老公”,叫得謝悍天靈蓋都要炸開了。
渾身骨頭瞬間輕了二兩。
他低頭,看着懷裏這個嬌氣包。
剛才在屋裏還一臉狡黠地要演戲,這會兒眼淚說來就來。
真是個戲精。
但他……
真他娘的受用!
謝悍把手裏的盆往旁邊那個斷腿的桌子上一放。
砰!
水花四濺。
“洗臉。”
謝悍拿起毛巾,在熱水裏浸溼,擰幹。
動作粗魯得像是在擰麻繩。
但當那熱毛巾湊近蘇軟軟臉蛋的時候,他的動作硬生生停住了。
笨拙地放輕。
像是怕把那張嫩豆腐似的臉皮給擦破了。
他一手托着蘇軟軟的下巴,一手給她擦臉。
從額頭,到鼻尖,再到下巴。
甚至還細致地擦了擦耳後。
“嬌氣。”
他嘴裏罵着,手上卻沒停。
“水燙不燙?”
蘇軟軟乖巧地仰着臉,任由他在自己臉上胡作非爲。
“不燙,剛剛好。老公真好。”
她閉着眼,睫毛輕顫。
這一幕。
直接把院子裏的所有人都看懵了。
幾個大老爺們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這還是那個一言不合就動刀子、能單挑野豬的謝悍嗎?
這他媽是被下了降頭吧!
那個給媳婦洗臉、一臉不值錢樣子的男人是誰?!
林紅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她本來是來看笑話的。
結果被強行塞了一嘴的狗糧!
憑什麼?
憑什麼她重生一世還要被這個草包壓一頭?
“謝悍!你這是助紂爲虐!”
林紅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得刺耳。
“咱們紅旗大隊不養閒人!她既然嫁過來了,就是大隊的社員,必須下地幹活!”
“你這麼慣着她,是在搞資產階級嬌小姐那一套!我要去革委會舉報你!”
革委會。
這三個字一出,周圍的氣氛變了。
這頂帽子扣下來,是要死人的。
謝悍給蘇軟軟擦臉的手一頓。
他慢慢轉過身。
把毛巾往水盆裏一扔。
譁啦。
他一步步走向林紅。
每走一步,身上的戾氣就重一分。
那種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血腥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林紅嚇得連連後退,臉色慘白。
“你……你想幹什麼?打人是犯法的……”
謝悍在她面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下。
居高臨下。
眼神冷得像是看着一具屍體。
“舉報?”
他嘴角扯出一個殘忍的弧度。
“去啊。”
“老子就在這等着。”
“但我醜話說在前頭。”
謝悍指了指身後的破屋,又指了指正拿着小鏡子照臉的蘇軟軟。
聲音不大,卻字字砸在地上。
“這女人,老子娶回來是當媳婦的,不是當牲口的。”
“她懶怎麼了?老子樂意養!”
“老子有手有腳,哪怕去賣血,也能讓她吃上白面饅頭!”
“誰要是再敢在她面前嚼舌根,或者給她使絆子……”
謝悍走到磨盤邊。
那是塊廢棄的青石磨盤,幾百斤重。
他單手扣住磨盤邊緣。
手臂青筋暴起,如同蜿蜒的蚯蚓。
喝!
一聲低吼。
那塊幾百斤的磨盤,竟然被他硬生生掀翻在地!
轟隆!
大地都跟着顫了三顫。
煙塵四起。
“這就是下場!”
全場死寂。
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太狂了!
太野了!
但也太……讓人有安全感了!
不少年輕媳婦看着蘇軟軟,眼裏竟然流露出了一絲該死的羨慕。
雖然謝家窮,謝悍凶。
但這護犢子的勁兒,哪個女人不想要?
林紅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是真的怕了。
這瘋子,是真的敢殺人的!
“滾!”
謝悍一聲暴喝。
“都給老子滾!”
人群如鳥獸散。
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觸黴頭。
林紅更是連滾帶爬,跑得比兔子還快。
院子裏終於清淨了。
謝悍拍了拍手上的灰,胸口微微起伏。
他回頭。
蘇軟軟正靠在門框上,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眼神裏,沒有剛才的虛弱和迷離。
只有滿滿的崇拜。
“老公,你剛才……真帥。”
她是真心的。
這男人,雖然糙,但關鍵時刻是真能處。
謝悍被她看得老臉一紅,那種凶悍的氣場瞬間破功。
他別過頭,粗聲粗氣地掩飾尷尬。
“帥個屁。”
“趕緊吃飯!”
說着,他又端起那個盆,準備去換水。
就在這時。
院門口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次,沉穩,有力。
不像剛才那群烏合之衆。
謝悍眉頭一皺,擋在蘇軟軟身前。
一個穿着中山裝、背着手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臉色嚴肅,不怒自威。
紅旗大隊的大隊長,王保國。
身後跟着拿着記分簿的會計。
“謝悍,蘇知青。”
王保國板着臉,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那個被掀翻的磨盤上。
眼角抽了抽。
“剛才鬧什麼呢?大老遠就聽見動靜。”
謝悍沒動。
“沒什麼,趕幾只蒼蠅。”
王保國沒接話。
他從兜裏掏出一張紅紙。
那是秋收的任務分配表。
“既然結了婚,那就是一家人了。”
王保國公事公辦,語氣裏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腔。
“蘇知青雖然剛來,身體也不好,但咱們大隊的規矩不能破。”
“不勞動者不得食。”
“這是大隊部研究決定的。”
他頓了頓,把紅紙遞了過來。
謝悍沒接。
他盯着王保國,眼神不善。
“大隊長,她身體那樣你也看見了,風吹就倒。你讓她下地幹活?這是想要她的命?”
“謝悍!”
王保國聲音拔高了幾度。
“這是集體任務!是革命分工!誰也不能搞特殊!”
“再說了,也沒讓她幹重活。”
“也就是去西邊那塊荒地,把紅薯藤給收了。”
西邊荒地?
謝悍的拳頭瞬間硬了。
那塊地是出了名的難搞。
土質硬,石頭多,紅薯藤長得亂七八糟,還全是刺。
就算是壯勞力去了都得脫層皮。
更別提蘇軟軟這種細皮嫩肉的。
這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不用想,肯定是林紅那個女人去吹了耳邊風。
“不去。”
謝悍直接拒絕。
“她的工分我替她掙。那塊地,我去。”
“不行!”
王保國一口回絕。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指標。你替了她,你的任務誰幹?”
“這是上面的死命令,完不成任務,扣全家口糧!”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謝悍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他剛想發作,一只軟軟的小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老公,別沖動。”
蘇軟軟從他身後探出頭來。
她看着那張紅紙,又看了看一臉嚴肅的大隊長。
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這任務,躲是躲不掉的。
硬抗只會讓謝悍和大隊的關系更僵,以後日子更難過。
既然如此……
那就接!
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她蘇軟軟活了兩輩子,還沒被幾根紅薯藤難住過。
“大隊長,我接。”
蘇軟軟走上前,伸手接過了那張任務單。
臉上帶着那種標志性的、令人心疼的微笑。
“我是大隊的一份子,肯定服從安排。”
“只是……”
她話鋒一轉,捂着胸口咳了兩聲,身形搖搖欲墜。
“我要是暈在地裏……算工傷嗎?”
王保國:“……”
謝悍:“……”
看着媳婦手裏那張任務單,謝悍只覺得胸口堵得慌。
他一把抓住蘇軟軟的手腕,壓低聲音,語氣急促。
“你瘋了?那活你能幹?”
“你那手是用來拿鋤頭的嗎?”
蘇軟軟沖他眨了眨眼。
湊到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放心吧,老公。”
“我有辦法。”
“再說了……”
她看了一眼大隊長離開的背影,眼神微微變冷。
“既然有人想看我出醜,那我就給他們演個大的。”
“明天,咱們走着瞧。”
謝悍看着她那副自信滿滿的小模樣,心裏的火氣莫名消了一半。
但他還是不放心。
目光落在她那雙白嫩的小手上。
這雙手,要是磨出了繭子,他得心疼死。
“明天我跟你去。”
謝悍咬着牙。
“我就不信,老子在旁邊看着,誰敢讓你幹活!”
蘇軟軟笑了。
笑得像只偷腥的小貓。
幹活?
這輩子都不可能幹活的。
她空間裏那麼多高科技農具是擺設嗎?
再不濟……
她還有演技這把殺手鐗呢。
只是,看着家裏空空如也的米缸,蘇軟軟臉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演戲能解決麻煩。
但演戲填不飽肚子啊。
明天不僅要對付紅薯藤,還得想辦法把空間裏的東西變現。
不然,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