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似乎小了一些。
但戈壁灘上的寒意依然透骨。
“團長,俘虜全部控制,圖紙安全。”
副隊長走過來匯報,但他很快就閉上了嘴,識趣地退到了一邊。
因爲他看到,那個平日裏殺伐果斷的“活閻王”,此刻正單膝跪在那個髒兮兮的小女孩面前。
像是在朝聖。
陸鋒看着眼前這個小小的團子。
她太瘦了,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臉上全是黑色的機油和泥土,只有那雙眼睛,清澈得讓人心疼。
糖糖縮着脖子,手裏還緊緊攥着那根鐵管不肯鬆手。
那是她保護自己的武器。
“別怕。”
陸鋒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壓縮餅幹,撕開包裝。
他的動作很笨拙,生怕嚇到這只受驚的小兔子。
“吃點東西。”
他把餅幹遞了過去。
糖糖盯着那塊餅幹,喉嚨裏發出了咕咚一聲吞咽的聲音。
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飢餓戰勝了恐懼。
她慢慢地、試探性地伸出了那只滿是凍瘡的小手。
就在她的手伸出來接餅幹的一瞬間。
那件不合身的大棉襖袖口,順勢滑落了一截。
一根紅色的繩子,露了出來。
那是一根很普通的紅繩,因爲年代久遠,已經褪色變成了灰粉色。
繩子上,掛着一枚黃澄澄的子彈殼。
陸鋒的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
他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停滯了。
整個世界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他的眼裏只剩下那枚彈殼。
那是一枚7.62毫米的步槍彈殼。
是三年前,他在全軍比武奪冠時打出的最後一發子彈。
那天,女兒剛滿百天。
他親手用刻刀在彈殼上刻了一個“陸”字,鑽了個孔,用紅繩系好,戴在了女兒胖乎乎的小手腕上。
他說,這枚子彈會替爸爸保護糖糖。
“……”
陸鋒的手猛地抓住了那只小手。
他的力氣大得嚇人,但他又拼命控制着,生怕捏碎了這脆弱的骨頭。
糖糖嚇了一跳,想要縮回手,卻被那個叔叔死死抓着。
陸鋒顫抖着手指,翻過了那枚彈殼。
雖然被磨損了很多,雖然沾滿了油污。
但那個歪歪扭扭、並不美觀的“陸”字,依然清晰可見。
轟——
陸鋒覺得腦子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三年。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他在噩夢中無數次看到妻子渾身是血的樣子,無數次聽到女兒在哭喊。
他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
他以爲自己注定要孤獨地死在這片戈壁灘上。
可是現在。
上天把他的命,還給他了。
“糖……糖……”
陸鋒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破碎不堪。
兩行滾燙的熱淚,毫無征兆地從這個流血不流淚的漢子眼中涌出,沖刷過他滿是風霜的臉頰。
那是從靈魂深處涌出的岩漿。
聽到這兩個字。
原本還在掙扎的糖糖,突然僵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個淚流滿面的叔叔。
記憶深處,那個被封鎖的角落,突然透進了一束光。
那個總是用胡茬扎她臉的男人。
那個把她舉高高騎在脖子上的男人。
那個有着好聞煙草味的男人。
“爸……爸爸?”
糖糖的聲音很小,很啞,帶着一絲不敢確定的怯懦。
這一聲“爸爸”,徹底擊碎了陸鋒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哎!是爸爸!爸爸來了!”
陸鋒猛地張開雙臂,一把將那個小小的、髒兮兮的身軀死死地摟進懷裏。
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對不起……爸爸來晚了……”
“對不起……”
陸鋒嚎啕大哭。
哭得像個丟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
被抱進那個寬闊溫暖的懷抱裏。
糖糖愣了一秒。
然後,這三年裏受的所有委屈、恐懼、寒冷、飢餓,都在這一刻爆發了。
“哇——!!!”
她扔掉了手裏的鐵管。
兩只小手緊緊抓着陸鋒的作訓服,把臉埋進爸爸的頸窩裏,放聲大哭。
“爸爸……我要回家……”
“有人打我……糖糖好疼……”
“我想媽媽……”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在空曠的戈壁灘上回蕩。
周圍那些全副武裝的特種兵們,一個個都紅了眼眶,默默地背過身去抹眼淚。
誰能想到。
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
那個面對槍林彈雨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鐵血團長。
此刻卻跪在地上,抱着失而復得的女兒,哭得像個傻子。
風雪依舊。
但在這個懷抱裏。
春天,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