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心已定,冰冷的恐懼反而被一種異樣的冷靜所取代。
林序深吸一口氣,將那張寫滿“既視感”記錄的紙仔細疊好,塞進白大褂內側的口袋。此刻,這張紙不再是荒謬的證明,而是他賴以生存的情報地圖。他抬腕看表——下午四點五十分。距離那個致命的“晚上九點三十分”,還有不到五個小時。
時間緊迫,但他不能自亂陣腳。慌亂是生存的大敵,尤其是在面對一個未知且強大的對手時。他強迫自己坐下來,雙手交叉抵在下巴上,閉上了眼睛。
大腦像一台高速運轉的計算機,開始調用他所有的專業知識——不僅僅是醫學,還有他涉獵過的犯罪心理學、邏輯推理,甚至是一些軍事戰術中的偵查與反偵查技巧。他需要制定一個計劃,一個系統性的、能夠最大化利用這寶貴“預知”能力的生存計劃。
首先,他必須確認並完善“情報”。
他重新拿出那張紙,在背面空白處開始羅列已知信息,將其分門別類:
【目標:生存至4月13日(或打破循環)】
【死亡時間:4月12日,晚9:30左右】
【死亡地點:本院,醫生休息室(初始地點,存在變體可能)】
【行凶者:一名成年男性(根據手臂力量和體型推斷),特征如下:】
·外貌:未知(身穿寬大白色外套,戴連帽、口罩)
·關鍵標識:右手腕內側,有暗紅色、結構奇異的紋身。
·行爲模式:冷靜,專業,手法利落,熟悉醫院環境,可能具備醫學知識(乙醚使用精準)。
·動機:未知。
看着這份簡陋的“檔案”,林序眉頭緊鎖。信息太少了。對手如同一個隱藏在濃霧中的幽靈,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和一個醒目的標記。
他需要更多細節,更多關於凶手行動模式、潛入路線、甚至作案工具來源的線索。而這些,只能通過主動“觸發”並觀察這次循環來獲取。
一個大膽而瘋狂的計劃在他腦中逐漸成形——“觀測回合”。
他決定,放棄在本輪循環中直接對抗或逃避。相反,他要將自己作爲“誘餌”和“觀察者”,在確保自身(在本次循環內)必死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搜集情報。他要親眼看着凶手如何出現,如何行動,記錄下每一個可能被忽略的細節,爲下一次“讀檔”做好萬全準備。
這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需要極大的勇氣和近乎冷酷的理智。他要主動走向死亡,只爲了在死亡中尋找生機。
他開始細化行動步驟:
1、環境預設:他需要提前對休息室及周邊環境做手腳。比如,在不起眼的地方撒上極細的熒光粉(醫院檢驗科有),觀察凶手的足跡;在角度刁鑽的位置放置開啓錄音模式的手機(他自己的),試圖錄下聲音線索。
2、自身準備:他需要一些防身手段,並非爲了逆轉結局(那可能改變凶手行爲模式,影響觀測),而是爲了在最後關頭制造混亂,爭取更多的觀察時間,或者嚐試留下標記。他想到手術刀片,小巧、鋒利、易於隱藏。
3、關鍵目標:不惜一切代價,看清凶手的臉,或者獲取能直接指向其身份的證據(如搶下其隨身物品,扯下口罩等)。手腕的紋身要再次確認,並試圖記憶更清晰的圖案細節。
計劃草擬完畢,林序感到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但眼神卻愈發銳利。他知道,這將是他職業生涯中,最艱難、也最至關重要的一次“手術”——對象是他自己的命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林序像一個幽靈,在醫院裏悄然行動。
他先去檢驗科,以需要做特殊標記爲由,要了一小瓶用於熒光檢測的粉末。回到休息室後,他極其小心地將少量粉末撒在門框內側、地板靠近門口的位置,以及他床邊的地面。這些位置在常規清掃中不易被注意到,卻極有可能留下凶手的足跡。
然後,他將自己的舊手機調至飛行模式(避免幹擾),開啓錄音功能,屏幕朝下塞進了床頭櫃與牆壁之間那道極窄的縫隙裏,只留麥克風孔隱約對外。
做完這一切,他坐在床邊,從白大褂口袋裏取出一個獨立包裝的無菌手術刀片。拆開包裝,那冰冷、鋒利的鋼制刀片在燈光下泛着寒光。他用膠布將刀片小心地纏繞在指尖,刀刃朝外,藏在掌心。這樣既隱蔽,又能在關鍵時刻揮出致命一擊——或者,至少能劃破對方的手套或衣物。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異常緩慢且粘稠。
晚上七點,他像往常一樣去食堂吃了晚飯,味同嚼蠟。他強迫自己與遇到的同事正常交談,但眼角的餘光始終在掃視着每一個經過的人,特別是他們的手腕。
八點,他回到辦公室,假裝整理病歷,內心卻在反復推演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凶手會從正門進入嗎?還是會用其他方式?乙醚的來源是哪裏?醫院內部能弄到乙醚的科室……
八點四十分,他起身,走向那間命運的休息室。每一步都感覺異常沉重,仿佛踏在通往刑場的路上。走廊的燈光似乎也比平時更加昏暗,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扭曲變形。
他推開休息室的門,一切如常。熒光粉靜靜地待在那裏,手機在縫隙中無聲地記錄。他反手鎖上門——雖然知道這毫無意義,但能給他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他脫下白大褂,掛好。然後,和衣躺在了那張窄床上,側身面向門口,右手虛握,藏着手心裏的刀片,左手則悄悄伸到枕頭下,握住了那只沉重的金屬手電筒——這是他臨時能找到的,最像武器的物品。
心跳,在寂靜中被放大成擂鼓之聲。
他調整着呼吸,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陷入了沉睡,但全身的每一個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耳朵捕捉着門外任何細微的聲響,眼睛透過眯縫的眼瞼,死死盯着那扇門。
九點十分……
九點二十分……
九點二十八分……
來了!
那極其輕微的、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雖然極其短暫,幾乎被忽略,但林序聽到了!對方有鑰匙,或者用了某種高超的開鎖技巧!
“咔嚓。”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輕響,門鎖被打開了。
林序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點,呼吸屏住,連眼皮都不敢顫動一下。他能感覺到,門被無聲地推開了一條縫,一個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流水,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並反手輕輕關上了門。
依舊是那身寬大的白色外套,連帽和口罩將面容遮蓋得嚴嚴實實。對方站在門口,並沒有立刻行動,那雙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掃視着房間,最終定格在床上“熟睡”的林序身上。
林序能感覺到那目光如同實質,在他身上逡巡。他在心中默默計算着對方的步幅,觀察着他避開地上熒光粉區域的下意識動作(如果有的話)。凶手很謹慎,腳步落地無聲,正在緩慢靠近。
五步,四步,三步……
就是現在!
在對方距離床沿還有兩步,剛剛進入手電筒有效攻擊範圍的瞬間,林序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猛地從床上一彈而起!他左手掄圓了金屬手電筒,用盡全身力氣,朝着對方的頭部狠狠砸去!同時,藏在右手的刀片閃電般劃向對方戴着橡膠手套的手腕,目標是那個紋身所在的位置!
這一下暴起發難,又快又狠,完全超出了凶手的預料!
“唔!”
對方顯然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抬手格擋砸向頭部的電筒。
“砰!”一聲悶響,手電筒砸在了對方抬起的小臂上。與此同時,林序的刀片也劃過了對方的手腕!
成功了?!
林序心中一喜,但下一秒,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刀片確實劃中了,但觸感不對!不是劃破皮膚和手套的阻滯感,而是……像是劃在了一種堅韌的皮革或者特殊材料上!
對方手腕的紋身部位,似乎有額外的防護!
而被他砸中手臂的凶手,只是身體晃了晃,格擋的動作幹脆利落,顯示出極強的抗擊打能力和反應速度。那雙露出的眼睛裏,第一次閃過一絲意外的情緒,但轉瞬即逝,隨即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因爲受襲而憤怒,只是用一種更快、更凌厲的動作,反手扣住了林序握着刀片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如同鐵鉗!
林序吃痛,刀片脫手落下。他還想掙扎,但對方另一只手已經如法炮制,用一塊氣味刺鼻的溼毛巾捂向他的口鼻!
又是乙醚!
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林序的意識開始模糊。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用盡最後殘存的力量和意志,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凶手,目光聚焦在對方的手腕——剛才被刀片劃過的地方。
外套的袖子因動作而略微上縮,那個暗紅色的紋身再次暴露出來。而這一次,因爲距離足夠近,且林序抱有明確的目的性,他看得比上一次更清晰!
那不僅僅是一個扭曲的符號。它更像一個……結構精密的、如同鍾表內部齒輪與奇異幾何圖形結合而成的烙印。在紋身的正中心,似乎還有一個極其微小、難以辨認的……數字或者字母?
他看不真切,視線已經徹底模糊。
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
……
不知過了多久,林序再次從休息室的床上驚醒。
他猛地坐起,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衫。左手仿佛還殘留着砸中對方手臂的觸感,右手腕則隱隱作痛,那是被對方巨力扣住後留下的幻覺。
他立刻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沒有傷痕,但那份疼痛的記憶無比清晰。
他成功了,也失敗了。
成功在於,他驗證了“觀測回合”的可行性,確認了凶手擁有鑰匙或開鎖能力,身手不凡,且對腕部紋身有意識地進行防護。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更多關於紋身的細節!
失敗在於,他依舊沒能改變結局,甚至沒能給對方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那個凶手,強大得令人絕望。
林序沒有時間沮喪,他立刻翻身下床,沖到床頭櫃與牆壁的縫隙前,摸出了那只手機。取消飛行模式,打開錄音文件——
一片寂靜。
只有極其微弱的、屬於他自己的呼吸聲,以及最後那短暫而激烈的搏鬥聲、悶響,和對方那一聲壓抑的悶哼。沒有對話,沒有任何能指向身份的信息。
凶手自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任何有意義的聲音。
林序放下手機,走到門邊,仔細觀察。地面上的熒光粉有被小心避開的痕跡,留下了半個模糊的、不屬於醫院制式鞋款的腳印邊緣。對方極其專業。
他坐回床邊,拿出紙筆,憑借着最後時刻強記下的畫面,開始飛速地描繪那個紋身的圖案。
齒輪……幾何線條……中心那個模糊的標記……
他畫得很專注,試圖將那驚鴻一瞥牢牢固定在紙上。當他大致勾勒出輪廓,並在那個中心標記處畫下一個類似“Ψ”的符號時,筆尖頓住了。
他凝視着這個簡陋的圖案,眉頭緊鎖。
這個紋身,絕非普通的街頭刺青。它透着一種精心設計、甚至帶有某種組織性或儀式感的意味。
他低聲自語,聲音帶着一絲疲憊,卻更充滿了探究的寒意:
“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個符號,又代表着什麼?”
新的線索已經出現,但它指向的,是更深的迷霧,還是破局的關鍵?距離下一次循環的死亡終點,又近了一步。而他知道,下一次,他必須采取完全不同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