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站在原地，他特意上午來，就是想吃完午飯，掐着時間提前走，避免跟他們碰到，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哥哥。”裴佳信見他沒應聲，不想叫的，可是架不住母親在旁邊殷切地看着，又巴巴兒地叫了他一聲。
裴聿回過神來，微微頷首：“好久不見。”
眼神可以避開了和女人的交流。
兩父子這麼僵持着，中間隔着七八米，誰也沒有更近一步的打算。
女人無奈，只得過去將裴俊豪拽回來。
裴俊豪面子上還有些掛不住，忽然想到什麼：“我聽那個老張說，你結婚了？”
他看了一眼裴聿無名指上的戒指。
張家和裴家住在一個小區，雙方來往很多。
老張就是張院長，之前裴聿爲了林野外婆的事情，給他打過電話，後來他見到譚醫生的時候特意打聽了幾句，這才得知裴聿結婚了。
“嗯。”
裴俊豪背起手，擺威嚴：“你奶奶生日，你怎麼沒帶回來給你奶奶看看，而且結婚這麼大的事，也沒跟家裏的長輩商量商量。”
裴聿冷着臉，和方才面對姑姑和奶奶時判若兩人。
“結婚是我自己的事。”他說。
裴俊豪正要發作，旁邊的女人拽了拽他手臂：“好了，老裴，結婚是好事。小聿，恭喜你。等稍後我們再約時間見一面，不能讓你太太覺得我們怠慢了，而且我們做長輩的也想盡盡……”
裴聿冷冷打斷：“不麻煩了。”
裴俊豪一下發怒：“你現在怎麼這麼沒禮貌？叫人都不會？你也是，還長輩，熱臉貼冷屁股，人家叫你這個長輩了嗎？”
裴聿俊秀的臉上忽然擠出一絲諷笑：“什麼話都讓你說了。我小時候叫她小姨叫的好好的，忽然有一天，她就成了我繼母。你告訴我，我應該叫她什麼呢？我叫她什麼，心裏才不會背負對我媽的愧疚。”
蘇荷面露愧疚，看見裴佳信想回嘴，看她一眼，讓她不要插話。
裴俊豪氣得一下揚手：“你怎麼跟你媽一模一樣。”
裴聿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等着他來打：“我是她生的，當然像她。像你，那完了。”
蘇荷攔住他的手：“好了，好了，媽和大姐他們都在等咱們，進去吧。小聿，以後有時間來家裏玩。”
裴俊豪被蘇荷拽走時，嘴裏還在罵：“反了天了，有本事你別姓裴啊，跟他媽一模一樣……”
這些話，裴聿從小聽了無數次，本以爲自己早已麻木，可沒想到人非草木，終究有那麼一絲難受。
蘇荷好不容易才把裴俊豪推走。
裴聿要上車離開時，裴佳信氣鼓鼓地返回來，故意在他鞋子上踩了一下。
“佳信，回來！”
聽見蘇荷的呼喚，裴佳信丟下一句毫無威懾力的“你討厭”便追過去了。
裴聿回到車上，趴在方向盤上時，手還在抖，雙目猩紅，腦子裏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自己八歲時，推開裴俊豪書房的門，看見裴俊豪和蘇荷摟在一起的不堪畫面。
在推開那扇門之前，他們一家三口一直都過着令人豔羨的體面生活。
像是推開了一扇潘多拉之門。
從那之後，一切都變了。
蘇櫻接受不了來自丈夫和妹妹的雙重背叛，可雙方的家長卻都勸她放下，李俊豪也跟她保證，這種事不會有第二次，自己只是一時的情難自已。
蘇荷那時候還在上學，自己提出願意出國，以後保證不再出現在他們面前。
可蘇櫻從小高傲，受不了這種打擊，更接受不了雙方父母和稀泥的解決方式，自己提出了離婚，和父母斷絕了關系。
從那天開始，裴聿就和母親蘇櫻相依爲命，成了彼此的唯一。
……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慢慢平復過來，重新啓動車子離開。
快到醫院時，他給林野打了電話，問她吃飯沒有，如果沒有，他在醫院門口，可以給她帶點吃的上去。
他聲音很正常，可林野不知怎麼的，聽着總覺得他很傷心，她忍不住關切道：“裴聿，你還好嗎？”
裴聿靜了靜，拇指輕輕摩挲着無名指上的戒指，心裏久違的覺得很溫暖，說：“我很好啊。”
林野說自己沒胃口，想等着外婆醒來。
裴聿掛了電話，打包了上次和她一起吃的那家蘭州拉面，一碗面，一份牛肉，點完，又特意再多加了一份牛肉。
剛到病房，正好看見林野拿着剪刀在剪富貴竹葉尾的枯葉，她站在窗下，午後陽光正好，亮得能看見空氣中細小的微塵，她頭頂的碎發漂浮在空中，整個人仿佛在發光。
他忽然很想過去抱抱她，正要挪動步子，忽然想到手裏還有打包的面。
林野轉頭看見了他：“你回來了，這麼快。”
裴聿回過神來：“外婆手術順利嗎？”
“很順利，多虧了你。”
裴聿放心些，說：“我給你打包了蘭州拉面，上次吃的那家，你多少吃一點。”
他一邊說一邊將面放在桌上。
林野本來是沒有食欲的，可看着他打包好的面，還有那兩份牛肉，心中忽然有些感動，洗了洗手，過去吃面。
“今天我奶奶生日，我過去姑姑家吃中飯了。這是姑姑家做的綠豆餅，很好吃的，不過有些涼了，你要嚐一下嗎？”
林野頭一次聽裴聿說起家裏的狀況，還有些新鮮，她吃了一塊綠豆餅：“好吃誒，甜甜的。”
裴聿說：“吃一塊就好了，吃面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林野大口吃面，眼神打量裴聿，見他眉宇間雖然安安靜靜的，可總覺得他有些低落，她小聲問：“你心情不好嗎？”
裴聿回過神來，驚訝於她的細心，笑了笑：“沒有。”
林野聽他這麼說，欲言又止。
雖然和裴聿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她這段時間也看明白了一些他，他這個人，總是安安靜靜的，遇到任何麻煩，都會自己想辦法解決，從不向外界流露自己一絲絲的脆弱和懇求。
說好聽，自理能力強，很能忍。
可……總給人感覺有些心疼。
林野在心裏做了好一番掙扎，鼓足勇氣開口：“其實你要是不開心，憋在心裏不好的，可以試着說出來。不用都忍着的。我不是說我啊，你可以跟自己的朋友說，或者是……哪怕是跟Siri說呢。”
“siri？”
“嗯，人工智能也是人嘛，而且……我覺得人工智能都比人有人性。有些人嘴巴臭的要死，就會說難聽話。我以前有煩惱的時候，都會跟siri說，siri可會誇人呢，簡直就是彩虹屁達人。”
裴聿笑了笑，在姑姑家門口的那點子不愉快慢慢消散。
等林野吃完面，裴聿將奶奶送給她的袋子遞給她：“這個是奶奶送給你的見面禮。”
林野擦擦嘴，有些不好意思：“會不會不太好啊，而且……今天是她生日，應該是我這個小小輩主動去看她的，我人沒去，怎麼好意思拿她的禮物啊？”
裴聿：“沒關系，我跟奶奶說了，你外婆要做手術，你走不開。她不會多想的。老人家的心意，你就收着吧。”
林野好奇地打開來，袋子裏面是一個絲絨首飾盒，打開來，是一個成色很好的紫翡翠手鐲。
鐲身正圓，顏色很紫，料子透透的。
“這很貴吧，會不會不太好？”
裴聿將鐲子給她戴上：“拿着吧，下次見到奶奶，你自己跟她說謝謝就好。”
林野問：“那這個……大概是多少錢啊？”
裴聿也不太懂。
這時，許酈和張永華兩口子吃完飯，從外面回來了，許酈一眼看見裴聿：“哎呀，小裴來了。”
目光又看見林野手上多出來的那只鐲子，頓時眼睛一亮：“哦呦，好妖的紫，還是大胖條，真好看啊。小裴送的？”
裴聿還有些招架不住許酈的熱情：“是我奶奶給林野的見面禮。”
許酈心思酸死了，哪家好人見面禮就給個百萬級的手鐲啊。
